从那天起,宋琪就变成了一个传信者,他每天都会来医院看我一次,告诉我他们的安排和廉校长的情况。他跟我说,廉校长休了长假,要修整一段时间。但其实,宋琪对我隐瞒了,我后来才知道,从我抗拒廉校长走进病房的那天起,他整个人就崩溃了。别说工作,他连日子都不会过了。他每天都去喝酒,不管是酒吧,还是路边小摊儿,哪里有酒,他就呆在哪里。他每次都喝得伶仃大醉,还不许人跟着,有一次河铭公司的人没找着他,他就在路边睡了一夜,还有一次喝得太多,酒精中毒差点儿连命都没了。
那段时间,河铭公司也乱套了,全靠宋琪一个人顶着。我和你说过,宋琪跟丰盈做了一笔亏本交易,牺牲了公司的利益,保护了我和廉校长。他也在追查下药的凶手,但又不敢声张,只能悄悄地查查看,到现在都没能查到。
那几天,我在医院接受了很多检查,第一次有医生把我的病情详详细细说给我听。我是先天性的室间隔缺损,简单地说,就是心脏里面有个隔膜不完整,生了个缺口。因为长期没有手术根治,就慢慢引发了肺动脉高压,就是一种并发症。肺动脉高压超过一定程度,就会失去手术治疗的可能,变成不治之症。我就是这种情况。
我终于确定,我的病是真的治不好了……
对于这个结论,我一点儿都不悲伤。我不会再妄想什么,一时一刻都不会了。
但廉校长接受不了,我有病这件事已经把他吓一跳了,医生再告诉他我这病治不好,他就快急疯了。他非要死马当活马医,要用最好的药来给我治疗,盼着能把肺压降下来,创造那一点点接受手术的机会。我本来是不想吃那么多药的,我觉得像以前那样生活就挺好,安安静静地过,也没那么容易发病,老天施舍多少日子就多少日子。可他一听说我有逃避治疗的倾向,就急得又把宋琪派来当说客,好说歹说的,一定要我配合。
于是,漫长的治疗就开始了,我每天都要吃好几种药,一直吃。疗程也挺长,三个月一检查,半年一检查,一年再检查。廉校长是铁了心要和我这病抵抗到底了,只要没有效果,他就会让我一直治疗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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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生活,还有我的心,都在那时候变得极其的灰暗。我一直觉得,我的世界再也不会有日出了。我的话变得很少,脸上也没有了喜怒哀乐,就像个呆子,吃饭、睡觉、吃药、治疗,全都只是听从别人的指挥,没有了自己的意志。
但是,还是有一件事刺激到了我的神经,那就是,有一天,你居然跑到医院来,看到了我!
我本来以为,我们这辈子都不会再见了。我不会去找你,也不会告诉你我还在平城。海冰,你对我来说,太奢侈了,连想象都奢侈。你是我母亲去世后,对我最好的人,我甚至会无条件地相信,就算你知道了我的病情,知道了我身上发生的事,你也不会嫌弃我。可是……可是我越是相信,就越觉得害怕,我怕我自己不够坚定,会一不小心把你拽进火坑!
在走廊上,听到萧姐叫出你名字的一刻,我的心脏都快停止跳动了。你就那样突然出现,对我说了好多话,问我发生了什么,问我心心去哪儿了,还给了我好多钱……你还是那样,毫不保留地对我好,可我却什么都不能对你说,连一句“再见”,都不能说……
你还记得吗,那天,我扑在你怀里,抱着你一直哭。我心里实在太难受,你一出现,又对我那么温柔,我就扛不住了。但我又是……又是必须要从你面前消失的,必须走,必须,永不相见!
我怕你再来找我,当天就要求离开医院。我停掉了你给我买的那个手机,把它藏到抽屉的最里头,让你再也联系不上我,也让我自己再也看不见它。我还把你给我的钱托付给萧姐转给你,就是想对你说一声,永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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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出院后,一直住在教师公寓里。每天除了做饭的阿姨,来找我的就是宋琪了。他每次都会给我买这买那,吃的,穿的,有意思的小玩意儿,什么都买,看我养花,就又买花送给我。我明白,他做这些,都是在替廉校长照顾我。他本来就忙,还要撑着岌岌可危的公司,也真是难为他了。
有一天我就对他说:“我一个人呆着挺好的,你忙你的吧,不用总来。”
他就回答我:“雅林,你知道吗,廉总每天除了喝他那几口酒,唯一盼着的,就是从我这儿听到你的消息。”
我说:“你劝劝他吧,别再那样喝酒了。”
宋琪就笑了:“我哪儿劝得住。等你什么时候愿意见他了,还得你亲自劝。”
我一个人住了一段时间后,又怀念起了在学校教书的日子。我的生活特别无趣,也没什么盼头,就想起学校里的那些孩子了。和他们在一起,简单,纯粹,能忘掉生活中的一切,能笑得出来。于是我说想回学校上课,廉校长本来是不同意的,怕我累着,还是宋琪帮我说了些话,我才能回去。
我回到河铭中学以后,宋琪每天都来接我回家。学校里有不少人是认识他的,所有人都以为,我和他是在交往。有时候会听到一些闲言碎语,但宋琪从来都不辩解。有些人知道我有病,身体上和精神上看起来都有点儿问题,又有宋琪给我撑腰,学校里还真没人敢惹我,就连那个赵主任都再没来找过我的麻烦。
我一直以为,是廉校长认为我少言寡语,不和人来往,容易被人欺负,才安排宋琪故意让人看见,故意承认那些流言,用这种方式来保护我的。但事实是,我太多地沉浸在了自己的悲伤里,根本没有注意到,其实宋琪在不知不觉中,已经对我有了心思。
有一天,他接我回去,在我家楼下,有个小孩儿冲过来差点儿撞到我,宋琪一把把我拉开。他本来是情急之下才来拉我手的,但拉上后却不肯放开。
我愣住了,这才意识到了点儿什么,用了些力气把手抽出来,一言不发地走开。
宋琪追上我,挡在我面前:“雅林,你别生气,我刚才不是有意的。”
我没说话,他就接着说:“我们认识也有一段时间了,你知道我不是随便的人。”
我不是生气,只是想躲开他,不想纠缠在这样的事情里。但他似乎憋了很久了,可能每次对我示好都被当成是替廉校长办事,他也挺苦恼吧,就逮着这个契机,把话对我说明了。
他说他周围有很多女孩儿,不乏漂亮的,不乏优秀的,却觉得我和所有人都不一样,比别人都好。我特别吃惊,我什么都没有为他做过,话都没说过几句,甚至几乎没对他笑过,我根本找不出来我哪里好,哪里值得他动心。他条件那么好,什么样的找不到?难不成只是同情心泛滥,可怜我这个伤痕累累的人吗?
我就莫名其妙地看着他,就像没听懂他在说什么一样。但他却一脸期待地对我说:“雅林,你的事我都知道,所以你完全可以相信,我是认真的。”
他的态度挺坚决,看着我的眼神,让我感觉到了一种压迫,那种感觉同和你在一起时完全不一样。我很想把话说得好听些的,却应对不来那种压迫感,硬生生地就回了他一句:“我不想和任何人交往。”
我连一句对不起都没有说,他当时很尴尬,也很吃惊。我以为我得罪他了,可第二天,他又若无其事地出现在了学校里,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继续表演着和之前同样的角色。可能是不能违背廉校长的安排吧,或者,他本来就没有生气,反正我就是个病人,跟一个病人较什么劲。
***
好长的时间,我都没有勇气去见廉校长。我控制不了那种条件反射,根本不能看他的脸。萧姐给我介绍过心理医生,想帮我摆脱心理障碍。但因为我的身体原因,心理医生都怕会惹我发病,不敢刺激到我,稍微激进一点的治疗就不敢尝试了,起不到什么作用。那样的状态持续了很久,直到后来,终于有了一个契机,让我踏出了那一步。
你知道吗,那个契机,是你带给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