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面上不露,垂眸一笑,端的是文雅高洁的少年模样,轻声道:“你放心,等到事成之后……”
姜妙戈竖起食指虚抵他唇前,一方面是不想听他那些虚假的允诺,一方面也是为了以“大爱”感化他,恳切道:“哥哥不必许诺。只要哥哥开心,我就会开心。”
玄烬微微一愣,他又一次在女孩明亮的眸中,看到了自己鲜活的影子,一时有些怔忪。
马车停到了红粉楼在岸上的园外,姜妙戈当先下来。
宋元澈亲自在园门处等着,正纠集了人手,要去搜寻她的下落,见了她,又气又急,道:“妙戈,你出了皇宫又去了何处?”
姜妙戈知道宋元澈这会儿还要用她讨好皇帝雍池,并不理睬他的问话,径直吩咐道:“派人去请季白、姚紫两位将军来,我有话同他们说。”
宋元澈正要细问,一抬眼却见废帝玄烬从马车上下来,不禁愣住,下意识矮了身,如在玄国旧时一般,要对昔日的君主行礼。
玄烬一手在身侧,轻轻摆了两下,示意他退下。
宋元澈不敢言语,带着仆从退往两边。
姜妙戈不觉有异,回身笑道:“我扶哥哥下来。”
玄烬犹豫了一瞬,一来是因为此时灵力空耗的确体虚,二来是正要用她、需示以亲近,便隔着衣袖,将手搭在了姜妙戈胳膊上。
姜妙戈见他面色苍白、摇摇欲坠的模样,一哂道:“哥哥扭捏什么?”仗着拉满的身体素质,手臂横伸过去,一用力把人给公主抱下来。
玄烬忍怒闭目,沉沉吸了口气,又觉“神药”似乎过了有效时间,口中患处又牵扯着痛起来。
姜妙戈低头看着怀中的少年,笑眯眯道:“哥哥生得漂亮——我屋中有许多鲜亮裙子,白放着可惜了,不如……”
第17章 而她看玄烬,恰如看一只……
姜妙戈低头看着怀中的少年,笑眯眯道:“哥哥生得漂亮——我屋中有许多鲜亮裙子,白放着可惜了,不如……”
玄烬垂着睫毛,截口道:“不如你一一试来,我为你评赏。”
姜妙戈心中惋惜,怀中的少年肤色如雪、鸦睫如墨、妙目横来时无情也动人,若是上了妆,换上纱裙,定然艳压群芳。不过她还记得,自己的任务是用“大爱”感化废帝,而不是强行女装把对方气炸。
姜妙戈轻轻叹了口气,抱着少年来到自己房中,搁在窗下的玫瑰椅上,道:“哥哥既然不愿,我也不敢强求。等哪一日哥哥甘愿了,再告诉我就是。”
玄烬如玉的手指攥紧玫瑰椅扶手,好支撑自己坐得端正,闻言只低垂了长而浓密的睫毛,掩去了眸中神色,轻声道:“多谢。”
姜妙戈作为宋元澈要送给雍国皇帝的重礼,在红粉楼中地位也算超然,自己独居一栋小楼;闺房之中,布置得富丽堂皇,比之大族贵女毫不相让。
此前姜妙戈一直在红粉楼船上,这还是第一次静下心来打量原主的住处,与船上布置相仿,只是更加精致华丽。
她径直开了妆奁,见里面收纳着各色珍宝首饰。
姜妙戈对于其中的珠玉之物并不在意,只在其中翻检有没有黄金打造的饰品。可惜除了一对金镯子,别的都只在边角或外壳裹一层黄金,并没有沉甸甸的金子。她略有些失望,但原本也没指望能从原主这里搜刮出多少黄金来。至少像雍池那样的横财,是不好在这里发的。
玄烬静坐在西窗下的玫瑰椅上,见女孩到了自己的闺房,不像是普通闺秀,反倒像是贼进了富户家中一般翻箱倒柜、东翻西找,不禁眉梢轻挑,眯起了眼睛。
姜妙戈把手中的饰品,都交给小天道检测了一遍价值,并没有多少收获。
她悻悻然关了妆奁,看来这宋元澈对原主也并不怎么喜爱。
姜妙戈回眸,察觉玄烬始终不曾说话,了然道:“哥哥可是口中又疼痛了?”她从袖袋中取出之前用过的西瓜霜,很热切得走上来,笑道:“哥哥别难为情,这人生在世,谁还没长过口疮呢?一次是好不了的,怎么都要两三天。”她已经举着西瓜霜,来到了玄烬身边。
玄烬在通天高墙处,口中患处便又疼痛再起,只是比起被上药的难堪来,他宁愿忍受这疼痛。
此时被姜妙戈叫破,玄烬身子后撤,强作镇定,道:“不必……”
姜妙戈哪里是能被拒绝挡住的主儿。
他一退,她便一进。
姜妙戈把他堵在椅背上,一手举西瓜霜在他嘴边,一手便往他唇上去,笑道:“哥哥别怕……”她顿了一顿,从他袖中扯出一方洁白丝帕来,垫在自己指间,笑道:“我知哥哥喜洁,隔了这帕子,便不算污了哥哥……”
玄烬这次因气力恢复了些许,神智比上一次更清醒许多,只觉女孩温热的手指隔着寒凉丝滑的帕子按在他唇上,竟隐约有几分滚烫之意。
少年低垂的鸦睫,骤然颤抖起来,不知是怒是羞。
养过小猫咪吗?
在主人怀中的小猫咪,虽然尾巴颤颤、猫眼圆睁、已经在发作的边缘,但因为馋主人指间的一尾小鱼干,不得不忍耐,由着你把罪恶的手摸上它柔软的肚皮……
这就是姜妙戈此时的感受。
玄烬分明满腹怒气,但又因为还要利用她牵制雍池手下的大将,不得不忍耐敷衍。
而她看玄烬,恰如看一只炸毛还要装乖巧的小猫咪。
第18章 炸毛小猫咪 蹲在窗台上望夕阳的小猫咪……
清凉的西瓜霜再度喷上患处,玄烬口中的疼痛立时缓解,心口膨胀的怒与躁,也奇异得随之平息下去。
姜妙戈一笑起身,放缓脚步,有些恋恋不舍得远离了少年身上的花香。
“妙戈,嬴将军前来,点名要见你。”隔着门,宋元澈的声音传来。
“嬴山君?”姜妙戈没想到姚紫与季白不曾来,倒是女将军嬴山君来了。
她转身,对坐在窗下的少年比了个稍等的手势,翩然出门,下楼见人去。
宋元澈见姜妙戈离去,微一犹豫,隔门恭敬道:“陛下,臣宋元澈求见。”
玄烬坐直了身体,伸手理顺被女孩拂乱的衣襟,低声道:“进来吧。”
他的神色恢复了冷淡,不露喜怒,却叫人不敢接近。
宋元澈小心翼翼推开门,从一线缝隙中闪身而入,提着一口气,趋步至废帝身前三步处,俯身跪地行了旧时大礼。
他口中道:“臣恭贺陛下,得掌雍国兵权!”顿了顿,压低了声音,带了几分神秘道:“臣为陛下喜悦,复国之望又近了几分!”
雍池下令,要废帝玄烬领兵,南下破通天高墙、攻打玄国的消息,在今日已经传开。
玄烬眉睫不动,面上透出与年龄不符的凝重与肃穆,他淡声道:“不过是万里第一步,算不得什么喜事。后勤粮草,还要宋卿你上心。”
宋元澈得他一句话,便已激动得红了脸,忙道:“臣为陛下,肝脑涂地,亦在所不辞。”
玄烬的目光从他身上轻飘飘掠过,如寒凉冰刃,轻缓道:“宋卿忠君之心,孤从不曾疑。”他转而道:“这姜妙戈,当初是宋卿从何处寻来的?”
宋元澈微微一愣,思绪拨转回四年前。
四年前,妖后姜鬼,以玄烬通体灵力为引,降通天高墙,将玄国都城一分为二,自此隔绝了雍国与玄国。混乱之中,宋元澈在流民中见到一个小女孩,女孩眉目肖似妖后姜鬼。宋元澈早知雍国皇帝与妖后姜鬼旧事,便起了拿这小女孩做妖后替身,将来送给雍池,为自己在雍国倚仗的心思。
这四年来,宋元澈悉心调|教姜妙戈,也不曾瞒着玄烬。
宋元澈是个两头下注的角色,当初在玄国,他亲眼见过还是皇太子的玄烬施展神通,知这位储君非是凡人。因此通天高墙之后,宋元澈虽然在雍池治下,明面上对雍国俯首称臣;暗中却还勾连着废帝玄烬,打得一手好算盘,若是哪一日废帝时来运转了,仍有他宋元澈的好处。
此时听得废帝问起姜妙戈,宋元澈小心道:“那原是四年前流民中捡到的孩子。据她说,打小是在一处道观长大的,后来战乱离散了。陛下因何问起她?可是她冲撞了陛下?”他想着,废帝与姜妙戈应当是在侍寝雍池之时“认识”的,至于为何姜妙戈带了废帝回红粉楼,而废帝又为何竟然答应了,他就想不明白了。
玄烬盯着他,不答反问,道:“你捡到她的时候,可曾留意她身上物件?”
“身上物件?”宋元澈回忆,当初在流民中捡到女孩时,她一身难以蔽体的破衣裳,还有什么物件?
“比如玉佩、手串之类的信物……”玄烬状似随意道。
“这……”宋元澈笑道:“实不曾见。若果真是重要的信物,她贴身收着,这些年来不对外人言。臣也无从得知。不过,若果真有这样的信物,四年下来,她早该对臣和盘托出了。”
玄烬知他自负,向来并不在意,此时听了他最末一句,却觉有些刺耳,蹙了蹙眉,淡笑道:“宋卿倒是自信。”虽是笑语,眼中却殊无笑意。
宋元澈犹自不觉,笑道:“到底是臣四年来手把手调|教出来的人,什么性情根底,臣还是了解的。陛下若有用到之处,臣愿为犬马。”他说这话,本意是为了凸显自己的重要性,好在玄烬面前加重自己的分量。
玄烬听了这话,眼底却愈发冷淡了。
他轻轻抬眸,淡声道:“我知道了,宋卿退下吧。”
宋元澈微微一愣。
从前在玄国,他虽然是玄国重臣,却也无缘近身跟随彼时尚未皇太子的玄烬,只在宫中见过几面,远远的便伏地行礼了。此外便是大庆典上,他曾站在臣子之中,遥遥望见这位尊贵的殿下施展神通。
就算是这四年来,他私下贴近玄烬,却也始终没有摸透这位废帝的性情。
玄烬又道:“你我君臣之事,莫要让她知晓。”
宋元澈恭敬应了,明白废帝并不想在姜妙戈面前暴露两人君臣关系。他稍微松了口气,看来废帝也未如何信重姜妙戈。
宋元澈刚离开,姜妙戈便回来了。
房间内的一切都如她离开时一样,只日光下移了一寸,而素衣少年仍端坐在窗下的玫瑰椅上。
他垂着睫毛,脸颊微偏,望着窗外的夕阳,非常安静,不透露丝毫情绪。
但姜妙戈有种诡异的直觉,蹲在窗台上望夕阳的小猫咪,通常情绪都并不怎么快活。
第19章 小猫咪还挺害羞!
姜妙戈开口时不自觉放低了音量,怕惊扰了这只满肚子坏水的小猫咪,道:“哥哥,我回来了。”
玄烬这才回眸看她。
夕阳为他深邃冷峻的黑眸添了一层迷离的暖色。
姜妙戈又道:“哥哥,你饿了吗?”
玄烬闻言淡声道:“我不饿……”话音未落,一道不合时宜的声响,从他腹中冒出来。
姜妙戈很努力地不笑出声来。
精雕细琢的黄花梨方桌上,四四方方摆放着鸡髓笋、胭脂鹅、软牛肠、凤凰胎,正中还摆着一盘热气腾腾的升平炙,边角两碟藕粉桂花糖糕色如红玉、香甜可爱。
姜妙戈早已垂涎不已,只是因为恶趣味,要看对面的少年能忍到什么程度,这才一直不曾动筷。
玄烬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小天道:【妙戈姐姐,我觉得比起用大爱感化他,你更像是在拉仇恨值】
姜妙戈咳嗽一声,压下笑意,舀了一碗凤凰胎,推到玄烬面前,“善解人意”道:“哥哥趁热吃。”
所谓的凤凰胎,其实是鱼白和各种河鲜蒸就的鸡蛋羹。
玄烬自从十岁修炼有成之后,至十四岁城破为废帝,期间已不用任何进食。十四岁灵力全毁之后,他借助天地间的稀薄灵力,只偶尔喝一点蜂蜜水、吃几枚果子为生。但此时不知为何,大约是对雍池的三道魅惑耗费了太大的精力,玄烬竟再一次感到了“饿”。
顶着女孩难掩揶揄的目光,玄烬时隔多年,再次动筷。
姜妙戈并不是很饿,吃了几口便停下了,索性托着腮,专注看着对面进食的便宜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