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轻蹙起眉头,迎风而立,拒绝道:“姑娘要做平妻大可找旁人,家中有祖规,不可纳妾。”
这还真不是她瞎说,老秦家祖辈就订立了除非妻死,不可纳妾的规矩,否则血脉也不至于单薄至斯。
人家把祖宗都抬出来了,你总不好硬来吧?
古代人是非常尊重祖宗礼法的,现下连媒婆都觉尴尬。
接了个烫手山芋。
周家那嚣张丫头这回可踢上铁板了。
周翠花一脸惋惜,她望着对方那张谪仙似的脸,说放手简直就是在割肉,她抓了抓村长爹的衣角,示意他想办法。
老头眼珠子转了转,目光在少年身上游移,笑道:“小公子是头一次来这吧,我跟你说,这海湾村啊人杰地灵,别看地处偏僻,海食却极其丰富,前几日家中刚得了一条稀罕鱼,不若随我前去看看?”
不管亲事成不成,先把人引到家里再说。
眼皮子底下好出手。
周翠花点点头,赞同说:“我家有整个村最大的青砖瓦房,茶水、点心、饭食,都是杜家比不上的。”
一旁的妇人偏过头,难看德紧。
杜晖没忍住说:“翠花儿,我家虽穷也能担得起公子一日的用度,你别在这捧高踩低,把人引过去,还不知道能做出什么事。”
妇人拽了拽他衣角,而后看向父女俩道:“村长,二位公子是外乡人,住一晚就走,我看就不用了搬地方了吧。”
对方住宿钱都付了,周家咄咄逼人,他们也不能袖手旁观。
“人家公子还没说话呢,你着什么急?而且我就请人去家中看看稀罕东西,你们娘儿俩说的是什么话?我周茂虽然算不上大善人,也没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好心好意请人过去坐坐,碍着你们什么事?”
周老爹的话表面上确实没问题,但他村的心思令人猜度。
妇人还想说,只听君轻发话了,微微不耐。
“几位要是没事就请回吧,舍弟尚需休息,经不起叨扰。”
这话明晃晃的就是在赶人。
周翠花不甘,周老爹面色难看。
身后的媒婆出来打圆场,调和氛围道:“休息,当然是休息为上,有事咱们回头再商量。”她笑嘻嘻的,脸上的妆粉掉了一层,活像个古墓道人。
这时候,屋内传出细小的动静,少年打个哈欠,甩了甩尾巴,薄褥掉落在地上,他望了望四周,那人不在,心下没来由的慌乱,歪歪扭扭的游到门边,刚要伸手开门,君轻的声音飘了进来。
“舍弟醒了,腿有疾,我要进屋照料一二,失陪了。”
她说完,推门走了进去。
屋外一片静默,谁都没说话。
院子里的风有些闷热,尴尬在发酵。
媒婆给父女俩使个眼色,三人终于离开了杜家。
妇人缓口气,上前敲了敲门,歉意地说:“方才的事给两位公子造成麻烦了,周家父女俩并非善类,为了二位好,还是早点离开吧,等天色暗些,我让三儿带两位从小道离开。”
屋内的君轻动作顿了顿,抱着人回道:“不必,我自有打算。”
妇人叹口气,好端端的小公子,被周家那丫头看上,真是罪孽啊。
她站了一会儿,对杜晖吩咐两句,一筹莫展的继续忙碌活计。
床上,小美人鱼鼓起腮帮子,从她怀中滑了出去,直挺挺的立在床尾处,双手环胸,认真道:“我要出去,我想游泳。”
在水里待了十几年,乍然离水,浑身不自在。
“别闹。”君轻走到床尾,少年立刻往旁边移,还朝她吐了吐舌头,得意地翘起漂亮的尾鳍,歪头说:“我们回去好不好?”
一转眼变得可怜兮兮的。
声音落寞。
他还是不太适应陆地的生活。
“等你能化形了,就不会这样排斥。”君轻趁其不备,一把将人捞入怀里,按紧了道:“还有两天,忍过这段时间就好了。”
银离似乎很不乐意,揪着自己的尾巴,一寸一寸的检查,瘪着嘴道:“鳞片好干燥,皱皱巴巴变丑了,上岸这么久,我想泡个澡可以吗?”
君轻没看出来哪有问题,坏心眼地在上面摸了一圈,调笑地说:“是吗?我帮你检查检查。”
说着指尖碰倒一片鱼鳞,微微掀起一条细缝,指尖探了进去。
少年似是受到了惊吓,嘤咛一声,蜷缩起鱼尾。
指尖被卡住,她轻轻笑了一声,没说什么,抽出手重新将人搂好:“晚上让人给你准备洗澡水。”
银离低着头,小脸红扑扑的,鱼尾调皮地翘了翘,带起一缕清风。
他小声说好。
娇软的声音,完全就是在勾引人。
君轻这么想着,眼神暗了暗,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拉上被褥,忙活起来。
薄褥层峦叠嶂,恰如屋外绿意涛涛,海风席卷着小村庄,送来阵阵清爽。
傍晚十分,出海打鱼的男人们带着累累硕果满意而归,大子杜军卸下肩绳,疲惫的扇着草帽,汗酸味从身上飘出,游荡在狭小的院子里。
小姑娘跑了出来,帮忙卸货。
杜老爹用布巾擦了擦额头的汗珠,指着一个大些的木桶说:“今天捕到了一条金灿灿的东西,不知道是什么鱼,头顶一点黑,我看着挺漂亮,把它单独放置,赶明儿去集市上看看,有没有人识得,运气好的话,兴许能卖个大价钱。”
几人围过来看,二子杜林盯着鱼眼睛瞧:“我咋觉着这东西有点邪乎,你们看看,这眼睛是不是太有灵性了,刚刚好似眨了一下。”
小姑娘睁大眼睛看,没发现异样,恹恹地问:“二哥你是不是看错了?”
“我眼尖着呢,这鱼还是我发现的,怎么可能看错?”少年提起木桶,将鱼抱出来,单独放在一个大些的桶里,盖上顶端有小孔的盖子,能够通风。
“小妹,你杵这做什么?”他到井边粗粗洗了洗手,又吊出一桶水往身上浇,舒爽至极。
小姑娘坐在井边望他,动了动唇,什么也没说,回了屋子。
“小妹今天怎么奇奇怪怪的。”杜林嘟囔一句,拧了拧湿透的衣衫,脱掉磨损得不成样子的布鞋,惬意地吹着晚风。
十五的月亮十六圆,橙红色的皎月升上屋檐。
杜家院子里热热闹闹。
杜老爹和杜军忙活完坐在石凳上,一种大老爷们相视而笑,朴实、殷勤。
“他爹,你可回来了。”这时候,莲婶子从灶房走了出来,身上带着一股淡淡的烟草味,她卸下围裙,将下午发生的事说了一遍,语罢绷紧了脸皮,依旧气愤。
“你说说这老周家做的叫什么事?我只听说过抢姑娘的,头一次见着抢女婿的,都抢到咱家来了。”妇人说着瞅了眼东屋,又望了望三个儿子:“咱家老大也不小了,是时候找个媳妇了,只是这彩礼的事有点犯难。”
杜老爹抬起头,望着月亮发愁:“你说的我都明白,海湾村是个犄角旮旯的荒地,赚不来几个钱,好在不愁吃喝,咱们忙活大半辈子能给三子都娶上媳妇,再盖上房子,也值了。”
他说罢想起什么道:“上午客人给的银钱有十两吧?加上这些年攒的,你过几天给杜军张罗张罗亲事,早点定下来。”
妇人应着。
两人的对话没避开旁人,不远处的杜军听得双耳燥红,他用力的扇着草帽,吐出一口浊气。
屋内的小姑娘望了眼,噘了噘嘴。
几人凉快一阵子,话题重新回到东屋,杜老爹想了想决定帮上一把,说道:“等会送饭时,我和两位公子谈谈这事。”
莲婶子点点头,鼻尖嗅到一股饭香味,起身朝灶房走去。
屋内的两人纠缠了一下午。
君轻拾掇好衣衫,看向床上光溜溜的那条鱼,无声失笑。
她摇了摇头,自己真是饥不择食了。
小美人鱼张口呼吸,双耳像是鱼鳃,跟着扇动,他费力地扭过头,扬起鱼尾甩在对方身上:“……我要洗澡。”身上黏糊糊的,奇异又难受。
“先把晚饭吃了。”君轻拉过薄褥给他遮好:“我去去就来。”
“……桃子。”他冲那人背影喊了一声。
一个桃子从天而降。
馥郁的香味夹着甜味充斥着少年的鼻腔。
小美人鱼从被窝里探出白嫩嫩的爪子,一把抓回窝里。
嘎嘣嘎嘣的声响从被褥下面传了出来。
君轻刚走到院子里,几人就望了过来,正在往屋内端饭菜的小姑娘脸颊红了红,怯生生的瞄了一眼,却不想一回头直接撞到了杜林身上。
少年接住饭菜,身上被撒了点汤水,他问:“小妹,你今晚怎么毛毛躁躁的?”
这边的动静引得众人望了过来。
一瞬间,女孩整张脸都臊红了,嗔怪的瞥了罪魁祸首一眼,急忙跑进了屋里。
杜林摸不着头脑。
小妹今晚太怪了。
君轻收回视线,杜老爹站起身走了过来,和蔼的脸上透着担忧:“二位今晚还是早些走吧,强龙不压地头蛇,周家关系复杂,您留在这实在是危险,翠花丫头的性子你是不知道,这些年他但凡她看上的东西,肯定是要弄到手的,何苦留在村子里受这无妄之灾。”
老头说完,心中不停感叹,这样的容貌,确实举世无双,难怪那丫头不顾礼数也要闹下午那一出。
谁找了这女婿,脸上都沾光。
君轻承了对方好意,微微颔首道:“无碍,多谢你的好意,这事我会处理。”
杜老爹叹口气,沧桑的老脸在月光下显得忧郁,他又劝了两句,对方只是淡淡听着,没什么表情,自知劝说无望,他识趣的闭上嘴。
君轻端着饭菜回屋,少年从被褥下探出脑袋,紧接着是两只爪子,左手心还捏着一块桃核,他扬起小手,直接丢了出去。
那人略略偏过头,桃核擦着发丝砸在墙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晚上精力这么足的吗?”君轻放下碟碗抱起人:“你这些年是怎么过来的?”
小美人鱼歪了歪头:“无聊的时候躺在水面上晒太阳,或者和小黑他们潜入海底吓鱼,你不知道海里有好多蠢家伙,它们真的好傻……”
她望着对方的笑容,寻思着小黑估计是某种海洋生物,心里没来由的升起一股子酸意。
“等回去的时候,咱们换片海域住。”
“为什么?”少年扬起脑袋,懵懂的询问。
君轻舀了一勺稀粥塞进他嘴里:“这里风水不好,地处大瑞与俪国的交界处,年年战乱不止,血水倒灌,阴气太重,不适合生活。”
“……”
小美人鱼呛了两声,不轻不重。
那人只淡淡瞥他眼,说道:“你难道不想回鲛人族了吗?那里才是你的本家。”
这话无法反驳。
少年吧唧着饭食,小手搭在一处,低声说:“那小黑他们怎么办?太深的地方他们去不了。”
“这事我会解决。”
解决个毛,能拖一时是一时。
她就不信对方忘不掉。
君轻就着对方喝过的勺子,自己也喝了一口粥,味道确实不行。
粥水里掺了点鱼酱,有股子腥味。
少年耸耸鼻子,脑袋往门口方向伸了伸,皱着眉道:“我好像闻到一股熟悉的味道,像……”他揪起眉头想了半天。
君轻夹起一块鱼肉,笑道:“都是鱼,你当然觉得熟悉。”
他摇了摇头:“不是这种,而是、是……”
少年忽然激动得睁大眼睛:“是小黑。”
她筷子一顿,望着碗里的东西:“你是说小黑在这附近?”
小美人鱼点点头:“鲛人族嗅觉灵敏,我不会嗅错,小黑一定就在这里,它肯定是发现我不见了,寻着气味找我来了。”
君轻听着这话,脸色非常难看。
粥碗重重放在桌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屋内变得很安静。
少年心头莫名咯噔一下,放轻了吃东西的动作,微微斜眼看她,那人正面无表情的望着他,眼角些许凌厉,笔直的睫羽似是染上一层冷霜。
“怎、怎么了?”他不明所以地问。
君轻没说话,拿起一旁的衣衫将人包好,抱着少年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