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小心翼翼走过去,还有一道里门,推门进去里面更黑。黑暗中看到有一处电源的红灯在一闪一闪,声音也是从那个地方传出来,应该就是电台所在。
我没轻易进去,退回办公室想把台灯一起带进去,发现电线太短,台灯最多只能放在门口。我把台灯放在地上,扭动连接处,让灯光从下到上照射过去,勉强照亮里面的空间。
灯光所到,我扫视一圈,里面像是库房,到处都是杂乱的资料,书本散乱在地上,传出声音的确实是台收音机。
它的样式倒是我和印象里的老式收音机差不多,笨重的块头,乍看上去像是一个放大一百倍的蓄电池,红光一闪一闪,声音被电流干扰,听起来有点失真。
不过呢,李大民的声音辨识度还是挺高的。里屋没什么危险,我走进去,拉过一把破椅子,坐在收音机前仔细听。
里面的李大民似乎在和谁说话,他说:“阴间,我的定义是,人死去后亡灵去的地方。”
收音机里传来另一个人的声音,他在反问李大民:“那亡灵以什么形式存在呢?”
“这就是另外的问题了,”李大民说,“你别跑题。”
那人在反驳他,说道:“不,我恰恰觉得这是非常相关联的问题。亡灵的存在形式也就决定了阴间的状态……”
我越听越糊涂,从对话上来看,李大民正和一个我不认识的人在探讨阴间的概念。这个主题够渗人的。从语音语调来听,他们两人的口吻很平和,略带机锋,听起来就像是朋友和朋友之间的唠嗑。
我真是越来越糊涂了,这到底是一个什么世界,李大民又去哪了,他为什么和一个人对话的过程会从收音机里传出来?
难道他被请到电台去做一款对话栏目?
李大民不是一个不分主次的人,他不会做无意义的事,不可能无缘无故跑到电台去做节目,除非,只有一个解释。
李大民要杀的这个世界的自己,是电台栏目的工作人员。他通过做节目,接近这个工作人员……我为自己的推理喝彩,这么曲折的过程都想到了,我还真是个天才。
收音机里李大民和那人的对话很快就结束了,结尾的时候,李大民突然说了句话,又动摇了我刚才推理的信心。
他说:“老刘,晚上天儿不好,你该回去了。”
说完,电流的沙沙声再次响起,对话中断。
就因为这句话,我忽然意识到自己刚才的推断是完全错误的。李大民如果真在电台做节目,他绝对不会以一个主人的口吻说这样的话。这句话听起来,像是李大民和某个人的生活片段,让第三者录下来,传播出去了。
我正琢磨着,门外突然传来重重的脚步声,紧接着是拉门的声音。
一瞬间头皮都炸了,有人来了!我想把台灯关闭,可门已经开了,脚步声那人似乎走了进来。
我来不及关灯,快速扫视这里的环境,发现墙角有一大堆书摞得特别高,拐角似乎可以藏人。
我赶紧藏进那个地方,刚躲好,就看到外面一道长长的黑影落下来。
我心跳加速,几乎不敢呼吸,使劲瞪眼看着。这个人似乎极其疲惫,拖着两条腿走进来,到门口的时候看见了地上的台灯。他的身影略一凝滞,然后弯下腰捡起台灯。
我暗叫后悔,完了完了,全暴露了,如果情形实在危机,我就赶紧联系通灵镯回去吧。
那人把台灯放回去,咳嗽着打开这间屋子的灯。一束光亮从天花板亮起来,那亮度也就比十几瓦的老式灯泡稍微强点,昏黄幽暗。常年在这里进行伏案工作,这个人的眼睛得近视多少度啊。
那人走进来喘着粗气,像是刚干完什么重体力活儿,他拉过我刚才坐过的椅子,一屁股坐上去,椅子嘎吱嘎吱响,透着一股无法描述的疲惫劲头。
他不是坐上去的,听起来更像是把自己甩到椅子上,似乎这个动作耗尽了他的所有体力。
我的紧张和不安在慢慢消除,这种没有体力的人就算是正面对抗,我也不虚。想到这,大着胆子偷眼往外瞧。
那人的背影对着我,正趴在桌子上,艰难地调试着收音机。收音机沙沙作响,里面又传来了李大民的声音。李大民似乎在一个极为空洞的地方,声音里还带着山洞般的回音,朗声吟诵一首诗:“白雪娇娃谁家女,风吹玉笛鬼唱歌~~”
我纳闷,李大民刚才还在什么地方和人唠嗑,怎么一瞬间就跑到山洞里念诗去了。
他现在到底是个什么状态。
收音机前的那人一边咳嗽一边拿出笔记本,艰难地打开,在上面记录着什么。他佝偻着后背,像是一个老头,岁数很大的样子。
这时,收音机里又传来李大民的说话声,“……我一直想研究一样东西,那就是‘念’。我了解人,了解鬼,也窥探过仙门,却始终不清楚何为‘念’!你们看看这里,这座洞窟经过日本人的改造,成了聚集怨念最多的地方。你们看到的巨脸,它们不是鬼也不是魂,而是来自人们生前的念,无数念力脱离人身而存在,形成巨大能量!在这些念里,有一个最特别的存在……”
正记录的那人突然猛烈地咳嗽,李大民后面说的什么话听不清了。他关掉收音机,用手捂着嘴,咳嗽得肩膀都在抖动。
我看得浑身发麻,这人不会有结核病吧?这咳嗽咳的,别把肺管子咳出来。
他咳着咳着终于转过身来,我第一眼看过去就是全身一凛,为啥呢,长这么大就没见过如此可怕的人。
他的可怕不是有多恐怖,而是他的年岁太大了,目测过去没有一百岁也得九十岁,我从来没见过一个人会苍老成这种样子,脸上重重叠叠的皱纹,松弛的人类皮肤竟然会形成如此可怕的效果。
这个老头双眼浑浊,全然没有神采,眼珠子是那种没有生命力的淡灰色,像是两个破损的玻璃球,头发稀疏,只有一些披在脑袋后半部,没有胡子,看起来像是一个活了一百多岁的清末老太监。
他咳嗽了好半天,把手拿开,口水和黏液顺着手指缝往下滴答。我看得快吐了,说实话,刚才还有点勇气出去对抗什么的,现在看到这个人如此可怕古怪,那点勇气像是小火苗都灭光了。
这老头是谁呢,怎么自己一个人关在阁楼里搞研究?
他咳嗽了一会儿,嘴里不停地叹气,累的。他靠在椅子上,眯缝眼看着天花板,不知是睡着了还是怎么的。
我想要出去,就必须从他眼前经过,可我实在没这个胆量冒险。这老头别的不怕,到时候别咳嗽我一脸,吐沫星子喷一身,再传染了什么病,那样还不如揍我一顿来的实在。
我蹲在这个角落里,又热又燥,两条腿发麻。
我小心翼翼用手扶着后面想站起来,手突然没了支撑,身子要倒的时候,终于撑在了东西上。我觉得纳闷,回头看,发现身后的黑暗里竟然藏着一截楼梯,微弱的光线下,楼梯一直通向天花板。
我瞅瞅那老头没注意,稍微向后倾,轻轻靠在楼梯上,抬头往上看。在楼梯的尽头,天花板的位置上,有一块黑色的暗板,也就是说上面也藏着一层阁楼。
我想了想,犹豫了一下,手脚并用顺着楼梯往上爬。
幸好这楼梯比较结实,木质之间没有怪声,我顺着楼梯一直爬到顶上,扭头往下看,老头还靠在椅子上微微眯缝着眼,可能真是睡着了。
我的头顶是暗板,用手推推,并没有上锁。小心翼翼尽量放轻声音,把暗板推开,折在另一面,然后探头进去,这里是阁楼的最上面,位于天花板之上,藏着这么大的空间。
按说这里应该充满灰尘呛鼻子的,可我简单的用鼻子嗅了嗅,气流很通畅,没有异味。用手在上面摸了摸,手掌也没有沾灰。我意识到,这里应该是这个怪老头常用的地方,他在这里经常出入。
阁楼并没有外人,只有老头一个人,如此隐秘的办公室,为什么还要再费劲设置一层天花板上面的秘密空间呢?
我正琢磨着,下面的怪老头突然动了,他的喉头打了个嗝,弯下腰剧烈地咳嗽,好像呛着了自己的口水。
他缓缓站起来,两只脚像丧尸一样在地上滑动,慢慢向我藏身的这个地方走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