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恒洗浴出来,见她坐靠在床上,默默地淌泪,吓了一跳。立刻把她搂进怀里,道:怎么啦?璎珞道:没事,就是舍不得少爷走。说着眼泪啪嗒啪嗒地掉落下来。傅恒觉得好笑又难过,便道:早知道这样,我就应该和皇上说,派别人去。
璎珞立刻道:胡说。傅恒道:那你这样,我怎么能放心离开?璎珞道:我没事,你走了就好了,你在家里,我一想起你要走,就心里难过。傅恒将她的眼泪一一亲去,道:璎珞,我很快会回来的,你想想,我们之前分别那么多年,你也不会这样。璎珞道:嗯,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前两天叶大夫来,我和他说了,他说是因为有了孩子,心情起伏大。
傅恒于是开始亲她,亲了好一会儿,觉得她情绪平稳了,才停了亲吻,复又将她抱在怀里,轻轻地拍她。璎珞渐渐朦胧起来,但又舍不得睡,觉得睡着了再醒来,傅恒就真要走了,又开始流泪,傅恒再为她亲去眼泪。就在这样的情绪里周而复始,傅恒十分心疼,但也无法可想,最终她在他怀里沉沉睡去。这一夜,傅恒睡一阵醒一阵,醒来就看着她,只见她眼角不停地沁出眼泪来,知道她在睡梦中还念着自己,心中忧喜难辨。
天明临行前,傅恒换上戎装出发,璎珞默默不语,从里院出来时,一路牵着他的手,不肯松开。到了大门外,他也不管仆从和长队那么多人等候在一旁,把她包在自己外穿的披风里,先用双手轻轻按在她的腹部,然后将她紧紧抱着,在她耳边轻声道:再回去睡,嗯?我会给你写信。
璎珞点点头,傅恒低下头来,两人亲吻了好一会儿,傅恒才一狠心,轻轻推开她,上马前行,两百来人的长队也随之开拔,队伍的最前面和最后面,各高高竖着一面鲜艳的镶黄旗,在晨风中猎猎作响,红边黄底上那条蓝色的龙张牙舞爪,栩栩如生。当傅恒的背影消失在街角的那一霎那,璎珞眼前一黑,珍珠在一旁立刻扶住了她,和翠儿一起,将她扶回屋里躺下。
璎珞的脑海里一直是傅恒的马蹄声得得地响个不停,还有那天漪竹园小戏唱的那两句“痛煞煞教人舍不得,好去者前程万里”,不觉泪流满面,好久才又朦胧睡去。等她一觉醒来,发现不过才中午,傅恒才走了两个时辰,归来不知是何时,心中更加难过起来。
这一日,她腹中的孩子动得十分频繁,她感到十分疲惫,一直没有下床,手里一直握着颈子里的玫瑰坠子,连午饭和晚饭都是在床上吃的。晚上,珍珠就来陪她一起睡,她略感安慰,但又在睡梦中流了一夜的泪。如此过了两日,海氏和珍珠在一旁守着,心情才渐渐平复。
待到容妃再在辅国公图尔都府见到璎珞,已是傅恒走后的十余日,这是她们俩第二次在这里私会。此时春暖花开,璎珞已怀孕六个月,容妃见她腹部明显隆起,面色细白中略有红润,只是眼底有一种轻愁,不复往日的俏皮活泼,便微笑道:纳兰夫人,还记得沉璧送给你的安魂香吗?你回去每日点一支试试,若用的好,沉璧再给你送。璎珞于是笑应道:好,你不说都忘了,谢谢!宫里在选秀,你还好吧?
容妃道:每日里我代皇上选看,还挺有意思的。璎珞很意外,她实在没想到,容妃已得宠到如此地步,为她十分地高兴,问道:那皇后娘娘呢?容妃道:她有身子,皇上叫她不要操劳,她也没坚持。璎珞心想,选秀这事儿,后妃心里都不舒坦,能不去就不去,没想到她却满不在乎。只听容妃道:沉璧为五阿哥挑了几个,你瞧瞧好不好?皇上说最后要永琪自己定,八旗秀女和内务府秀女都在这儿。说着,拿过几个画卷来,璎珞展开来瞧了瞧,容妃又把各人的家世背景详细说了,说皇帝觉得就在这些人里挑。
璎珞点点头,对她微笑道:谢谢容妃娘娘,我也觉得好,就看永琪喜欢谁吧。心里盘算,皇帝的意思很明显,要把这画卷拿回去给海氏瞧。于是又对容妃道:这画卷是不是可以让我带回去几日,我再仔细看看,之后让陆师傅送还给你?容妃不明白缘由,但自然允了。
璎珞道了谢,叫珍珠收了画卷。容妃便问道:傅恒大人好吧?璎珞微笑道:昨日收了他的信,算算日子,他已到了,见过兆惠将军了。容妃便道:这些日子,我都在养心殿陪皇上,我可以让李玉将西北路的军报给我瞧瞧,然后让陆师傅传信,告诉你大人的情况。
璎珞吃惊地看着她,容妃一笑,道:怎么?璎珞道:李玉?他怎么肯担这个干系?西北路军报可是朝廷的绝对机密。容妃道:你放心,我叫他,他会同意的,而且这也不算什么干系,其实皇上常会提及傅恒大人,天山事务是朝廷的大事,我不看军报,只问李玉,要紧的也都知道。
璎珞不知她是怎么走通的李玉路线,就算皇帝宠她,她已住在养心殿,可李玉除了忠心皇帝,任谁都是水泼不进。容妃见她沉吟,便道:傅恒大人写给你的信,定然是报喜不报忧,他究竟什么时候能回来,还是要看军报才能预计。
璎珞道:如此多谢娘娘了!容妃握住她的手,道:是应该我谢夫人,只是你们有句话,叫做大恩不言谢。所以夫人再别和沉璧客气。璎珞看着她,知道她是在说近来的事,先因《长恨歌》又因永琪谣言和四阿哥的事,她助她好好地固宠于皇帝,便笑着点点头,抽出了自己的手,说:娘娘,其实是你自己聪慧能干。你真是越来越美了!汉话也说得越来越好,我看你给我的那些信都写得不错了,皇上定是很喜欢你吧?容妃只一笑,没说话。
璎珞知道她还在想心里的那个人,于是转言道:天山很美吧?傅恒就这么说,可惜我没去过。容妃道:是吗?傅恒大人有提及天山吗?璎珞道:嗯,他还说天山的冰湖特别美,像仙境一样!容妃眼睛一亮,喃喃地说道:塞里木湖……璎珞见她如痴如醉,知道她说的这个地方,应该和她的心上人有关,于是抿嘴一笑,不去打扰她。过了一会儿,容妃道:对不起,沉璧走神了。纳兰夫人,我们天山的雪莲也非常美,有机会你和傅恒大人一起去看看。
璎珞笑吟吟地道:嗯,我在书上读到,天山雪莲,回语叫做“塔格依力斯”,这个名字真好听!它生在高山冰雪的奇寒之地,傲视霜雪,超凡脱俗,傅恒说雪莲很美,他很喜欢。容妃微笑道:傅恒大人和纳兰夫人,才是超凡脱俗。璎珞微笑道:谢谢!书上还说它是一种有神奇功效的灵丹妙药,传说能起死回生、强身健体,是可遇不可求的宝贝。
容妃娇笑道:起死回生?太夸张了。沉璧只知道它可以消肿止痛,将它外敷或内服,会让身体暖和,是很好的伤药。那天叶大夫说,药经上说,它可以补益气血,通经活血,散寒除湿、强筋助阳,皇上已下令,让两位大人回来的时候,采一些雪莲带回来。璎珞点了点头。容妃又道:上次那件事,我问过叶大夫,他说夫人你经血不调,等孩子生了,若用天山雪莲,可能有益,雪莲在回疆是妇科良药。璎珞奇道:叶大夫怎会将我的病告诉你?
容妃看着她,不说话。璎珞心中突然灵光一闪,明白了,这是皇帝当着她的面问的叶天士,因为抓霍集占那日,自己的情况“危急”,后来他们定然有召叶天士询问自己的身体详情,叶天士只能如实回话。于是便略过皇帝,道:谢谢容妃娘娘关心。
容妃也不再说这个话题,转而言道:夫人上次给我的《白石郎》词,陆师傅已经谱好了曲,我已试唱过几次,夫人要不要听?看看沉璧哪里唱的不好,沉璧再唱给皇上。璎珞欢喜地道:好!我一直说想看娘娘的歌舞,但又觉得不好意思让娘娘专门为我屈尊。容妃一笑,道:夫人,你再别和沉璧客气。说着她便去拿了琵琶来,璎珞见她竟然学会了弹琵琶,十分惊异,她只一笑,拨弦唱道:
白石郎,临江居。
前导江伯后从鱼。
积石如玉,列松如翠。
郎艳独绝,世无其二。
陆文洪是谱曲的高手,这曲子叮叮咚咚,配着容妃略带沙哑的清丽嗓音,仿佛一位身材高大,庄重华贵,儒雅倜傥的大人,轻袍缓带,随着歌声缓缓走近。当此之时,璎珞听了这歌,遥想远在准噶尔的傅恒,心里说不出的快活喜慰。容妃唱了三遍,才停了拨弦,见璎珞眼中隐隐含有泪光,微微一笑,说:这首词说傅恒大人,真是好的。
璎珞又吃惊地看着她,见她似乎都知道自己的诸般心意,不禁微觉奇怪。想了想,终于明白了,她今日主动约见自己,正是为了安慰自己,不觉铭感五内,怔怔地看着容妃。心里转过无数的念头:怪不得她如此地受宠,李玉也听她的话,她不仅人好人美人聪明人努力,而且十分地善解人意,以前自己说她是这世上最好的女人,果然是没错的。那天,傅恒还说自己才是这世上最好的……
容妃见她看着自己,于是又伸出手去,握住她的手,轻声说道:纳兰夫人,你很幸福,傅恒大人如此地爱重你,你还有傅恒大人的骨肉,你应该开心快乐,这样,大人出门在外,才能真正放心。璎珞心中突然又是灵光一闪,容妃今天来宽慰自己,难道是皇帝的意思?想起和皇帝的上封信是请五阿哥母子南苑见面的事,自从永琪和海氏见面又傅恒走后,自己再未给他写信,这十余日来,自己心情低落,更完全忘了这件事,皇帝大概是觉得自己对他颇有怨怼。
正思量间,只听容妃又说道:纳兰夫人,沉璧很仰慕夫人,希望可以常常见到你,你不要把我当作容妃,你可以叫我沉璧。璎珞抬起眼来,只见容妃水汪汪的眼睛看着自己,满是诚挚,看来自己想多了,她这样的人,怎会为了皇帝来接近自己,而且皇帝绝不会告诉她旧事,又想起上次她在皇帝面前进言让傅恒不要去准噶尔……自己对她好,而她对自己也是一片真心。于是握住她的手,道:好,那我就不客气了。你以后不要再在皇上面前为我们说话,那样对你不好的,你的心意我和傅恒都明白。容妃喜道:我记下了,夫人,你回去一定要记得点香,那对你是很好的。
璎珞叫珍珠将画卷拿给海氏自瞧,心想她定然也会明白皇上的心思,自己去了书房。傍晚时分,养心殿便收到了小全子送来的信。皇帝还是面见小全子问了问璎珞的情况,小全子照璎珞说的说了一遍,说璎珞挺好,就是忙园子里建戏楼和排戏的事儿,其余的叫皇帝自己看璎珞给他的信。
小全子走后,皇帝展开信来,上面写道:
四爷如唔:
阿哥和姑子见面之事,多谢四爷成全,他母子二人皆感四爷大恩,只不便宣诸于外。妾亦十分感佩,日日进香,为四爷祈福。戏楼已起好一层,小戏班召全了十二个女孩子,四爷想先看什么戏,望告知。妾近日读回疆的书目,有地理,植被,药理,虫鸟,矿产,都甚为有趣,四爷若有暇也可一观为乐。阿哥选亲,四爷又政务繁重,万望保重身体,以心情顺畅为念。
妾再拜顿首
皇帝看完了信,心中甚感熨帖,还拿给李玉看。李玉是第一次让看璎珞写给皇帝的信,受宠若惊,细细看了两遍,将信折好,还给皇帝,满脸堆笑,道:看样子,璎珞姑娘不怪皇上派傅恒大人出远门儿,皇上您可放心了。皇帝也笑道:她就是怪朕,也不会写一个字。李玉摇摇头,道:她要是怪您,就不给您写信了。皇帝心知是这么回事,暗自欢喜。
李玉见他高兴,便道:您给五阿哥选的那些秀女,是不是下发玉京园瞧瞧?奴才去办就行。皇帝想了想,道:好,你去找沉璧,务必将详细案卷等悉数拿来,就说是朕要看。然后拿去园子给她,叫她给朕写条陈,就说她想怎么办朕就怎么指。李玉一笑,道:遵旨。
第二日下午,李玉便到了玉京园传皇帝密旨。璎珞十分高兴,立刻使眼色给珍珠,叫把案卷拿去静园给海氏,花荫堂现已改叫静园。然后自己陪着李玉喝茶吃果子。李玉道:璎珞姑娘,万岁爷叫您给他上条陈,奴才瞧着,恐怕条陈说不清吧?璎珞笑吟吟地道:绝对说不清,你就去告诉皇上,给我几天想想,然后哪天他能拨冗,玉京园准备接驾,只别让人知道。
李玉笑嘻嘻地走了,小全子道:主子,奴才真是佩服您。您说,谁能像您这样明白皇上的心思?璎珞笑眯眯地道:李玉,还有容妃。小全子道:李公公那是自然。容妃娘娘,奴才就不知道了。璎珞道:容妃不仅会揣摩皇上的心思,连我想些什么都知道。
小全子诧异道:啊?!那主子您不留个心?璎珞道:我不是宫里的人了,她倒像是一个知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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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历史渊源】八旗选秀与内务府选秀(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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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代的后宫,上至皇后,下到宫女,都是从【旗人】女子中挑选出来的。旗人,是清朝独有的。因此,从旗人女子中挑选后宫粉黛的制度,也是清代独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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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努尔哈赤在统一女真的过程中,创立了八旗制度,这套制度是在女真人原来的狩猎组织的基础上建立的,是军政合一的制度,兼有行政、军事、生产等多方面职能,其目的和功用是把来源于女真诸部的松散力量凝聚在八旗制度之下。以黄、白、红、蓝四色旗帜为标志,组成镶黄、镶白、镶红、镶蓝、正黄、正白、正红、正蓝八旗。清入主中原后,旗人又有八旗和内务府包衣三旗的区别。八旗包括满洲八旗、蒙古八旗和汉军八旗(所以汉人并不见得不是旗人),共二十四旗,这是清政权赖以统治的主要支柱;内务府包衣三旗则是清皇室的奴隶,二者的政治地位不同。内务府选秀是选宫女,就是从上三旗(正黄,镶黄,正白)包衣里选。八旗选秀是选妃嫔,不在旗的想参加选秀,势比登天;在旗的想逃避选秀,也是自讨苦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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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尽管清初将八旗和包衣三旗的女子都称为秀女,但挑选的方法和她们在宫中的地位也有所不同。八旗秀女,每三年挑选一次,由户部主持,可备皇后妃嫔之选,或者赐婚近支(即三代以内、血缘关系比较密切的)宗室;包衣三旗秀女,每年挑选一次,由内务府主持,其中虽然也有一些人最终被逐渐升为妃嫔,但承担后宫杂役的,都是内务府包衣之女。到了清代后期,包衣三旗的应选女子就不再称为秀女,而在挑选宫女时,就明确地说“引见包衣三旗使女”了。所以说,能够成为清廷后妃的,主要是八旗秀女。延禧一开头,就是选秀,三年一次的八旗选秀和内务府一年一次选秀一起进行。皇后因为八旗选秀这个事儿非常内伤~她还得去参加评判,真是每三年就在伤口再撒一把盐!所以纯妃也是没有选择必须受选的,而纯妃才情出众人好看(据说历史真人长得也漂亮),所以入选是一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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顺治朝规定:凡满、蒙、汉军八旗官员、另户军士、闲散壮丁家中年满十四岁至十六岁的女子,都必须参加三年一度的备选秀女,十七岁以上的女子不再参加,有姐妹在宫中为妃嫔的可免选。乾隆五年(1740年)进一步规定,如果旗人女子在规定的年限之内因种种原因没有参加阅选,下届仍要参加阅选。没有经过阅选的旗人女子,即使到了二十多岁也不准私自聘嫁,如有违例,她所在旗的最高行政长官——该旗都统要进行查参,予以惩治。在选秀女之前,先由户部奏报皇帝,获得批准后,由八旗的各级基层长官,逐级将本旗13至17岁的女子的花名册呈报上来,到八旗都统衙门汇总。最后户部上报皇帝,由皇帝决定选阅日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