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府大门外,数百内卫士兵手执火把,将大门口照如白昼,魏贲披甲戴盔,手按剑柄,目光阴鹜地注视着大门。
从大业十年成立内卫军后,他便一直担任内卫将军,内卫军在他手中从最初的千余人发展到今天一万两千人,还包括各大城的情报点,成为大隋军队中极为重要的一支力量。
在太原提起魏贲这个名字,知道的人不多,但提起魏剃头,却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尤其今年内卫军连续查获三起铸假钱案,按律满门抄斩,就在太原闹市街头,魏贲亲自操刀,将数百人斩杀,上至八十的老人,下至两岁的孩童全部不放过。
这三桩案子轰动整个大隋,现场血腥杀人的场景使围观的数万太原人夜不能眠,故提起魏剃头的大名,人人谈之色变。
但魏贲能一直担任内卫将军并不是因为他心狠手辣,而是他的忠心,他是杨元庆最早的亲卫出身,对杨元庆忠心耿耿,而且精明能干,深得杨元庆信任。
除了忠心外,还有他对杨元庆心意的理解,比如这一次,他就很清楚杨元庆对付王家的目的,绝不是一个违禁卖酒那么简单,他知道自己该怎么做。
大门开了,王绪带着十几名族人从大门内匆匆走出,王绪神情凝重,当看到大门外数百名全身盔甲的士兵,他的目光闪过了一丝紧张。
他也不知这件案子该怎么收尾,但事实摆在眼前,他们王家确实违反了禁令,酿酒私卖,按律私酿酒者当斩,难道王家也有人会因此人头落地吗?
见王绪出来,魏贲微微拱手道:“奉命前来稽查案犯。望家主配合内卫军执法。”
王绪故作惊讶,“王家一向约束子弟,从无作奸犯科之事,这稽查案犯又从何说起?”
魏贲冷冷哼了一声,“朝廷在四月前颁发了严禁粮食酿酒之令,但在王家的两家酒肆、店铺查获上万瓶粮食所酿之酒,在田庄里更是查获了大量酿酒器具,人证物证确凿。特上门抓捕案犯。”
王绪也装不下去。他背着手铁青着脸道:“违反朝廷禁令,也应该是官府来抓人,和内卫军何干?
“普通律令由地方官府负责,但特别禁令则由内卫抓捕,禁酒令为第三号特别禁令,王使君曾为相国。不会连这也不知吧!”
第一号特别禁令是禁止私铸钱令,第二号特别禁令是禁止贸易违禁货物,第三号特别禁令便是禁止用粮食酿酒。
这三条特别禁令王绪怎么可能不知道。他无言以对,半晌才道:“内卫军上门要抓捕谁?”
这是关键,王绪需要知道这件案子的波及程度。他毕竟做过相国,他知道一桩案子可大可小,可以象征性地抓捕几个虾兵蟹将,不了了之,也可以抓几个小人物。将大事化小。
但同样也可以把事情放大,由一点变成一片,这就是借题发挥,使事态变得严重,这就要看决策者的意图,对于这件酿酒案来说,就是要看杨元庆目的是什么?是就事论事,还是借题发挥。
王绪心中很紧张,如果内卫军要把自己带走,那问题就严重了。
魏贲冷冷道:“根据现场人犯供述,此案涉及王氏子弟,主管酒肆的王济中,主管田庄的王淇,还有主管商铺的王济云,这三人涉嫌主谋,请家主把他们交出来,否则,内卫军将进府抓人。”
尽管王淇是王绪的儿子,但王绪心中还是一松,抓捕名单中没有王玄治,那就说明这件酿酒案中,不是针对王氏家族,而是就事论事,只抓主要责任人,案情并没有扩大。
王绪也知道不交人是不行了,他回头对家人令道:“速把那三人带来!”
家人领令而去,王绪脸上终于挤出一丝苦笑,叹口气道:“家门不幸,出了三个见利忘法的子弟,这是我家教不严,有辱门风啊!”
他说得有些轻描淡写,又偷偷看了一眼魏贲,他其实是在试探魏贲的态度,从魏贲的回答便可以看出杨元庆对此案的重视程度。
魏贲外表粗鲁凶悍,内心却细如毫发,他听出王绪的试探之意,也不露声色道:“这也是没有办法之事,家家都有一本难念的经,哪家没有几个胆大的子弟,而且总管也承认这个禁酒令有不合理之处,只能暂时禁止,迟早还是要放开,这次若不是酿酒的量太大,总管或许就会睁只眼闭只眼,反正此事不会闹大,家主也不用太担心了。”
王绪心中大喜,连忙拱手道:“三个王家子弟都是王氏嫡子,其中一人还是我儿,还望魏将军多多照顾,不要施以重刑,我日后必有重谢。”
魏贲呵呵一笑,“好说!好说!”
这时,家丁将三名王家子弟带了出来,三人双手被后绑,低着头,脸上都充满了恐惧之色,一名军官奔上前,仔细辨认他们,回头禀报道:“启禀将军,正是这三人。”
魏贲一摆手,上来几名士兵,拉着他们胳臂,将他们三人押上一辆马车,魏贲向王绪拱拱手,“多谢家主配合,我告辞了!”
他转身翻身上马,马鞭一指,“撤军回署衙!”
两千内卫军撤离了对王府的包围,返回位于北城的内卫新署衙,那里有一座监狱,人犯将会临时关押在那里。
王绪一直望着队伍走远,这才转身向内堂走去,私醸粮食酒超过十斤便要处斩,这三人中一个是他的儿子,两个是兄弟王肃之子,他当然不能让他们被处斩。
回到房间,他立刻把王玄治和王贞孝两个族弟叫来,两人一进屋,王绪便道:“你们说,现在我们该怎么办?”
王玄治此时最为紧张,一旦三人把他招供,那内卫军立刻还会来抓他。他必须要想办法把此事大事化小,王绪刚说完,他便接口道:“家主,此事必须要想办法找杨元庆说情,能不能家主去一趟楚王府?”
王绪摇摇头,“自从我被罢相后,我便没有什么影响力了,而且我是当事者。亲自去说情不好。最好让其他有影响力的人替我们说情。”
旁边王贞孝建议道:“家主不如去一趟裴府,以我们和裴家的交情,请裴矩去说情,我想应该有效果。”
王绪沉思片刻,终于叹口气答应了,“那好吧!我就去一趟裴府……裴矩自从退仕之后。便渐渐从人们的视野中消失,变得沉寂了,很少再听到他的消息。
但裴矩依然住在太原。他同样也在关注着隋朝的时局发展,他的精神依然很矍铄,远比苏威的精神状态和思维能力都好得多。如果让他为相,他依然可以胜任繁琐的事务。
但他还是毫不恋栈地退了下来,一方面固然是杨元庆不愿意裴家强势,另一方面,是裴矩将精力从朝政转向了家族。他要为家族布下百年大局。
裴矩很有眼光,懂得进退,他知道在一个新朝建立之时,蕴育着巨大的机会,但这种机会需要从长远考虑,要建立一种源源不断的资源。
这种资源不仅要保证裴氏子弟人才辈出,同时也要维持裴家在朝中的地位,更重要是,他要明白上位者的治国方略,这样,裴家才能跟上节奏,永远不会被上位者抛弃。
书房里,裴矩正和长孙裴晋探讨眼下时局,尽管杨元庆非常看重裴青松,企图让裴青松来继承裴家家主之位,但裴矩并不领情。
裴家有裴家的规矩,裴青松只是庶出,无论他再出色,他也不能继承家主之位,最多可以做第二号人物,辅佐家主。
裴矩对长孙裴晋投下巨大的心血,他的几个儿子都比较平庸,他只能把希望寄托在孙辈身上。
而且裴晋已三十出头,正是仕途中最关键的时刻,如果这十年能打下坚实的基础。那么四十岁以后,裴晋就能青云直上,直至出任相国。
“要了解上位者的心思,不仅要是看他说什么,更重要是看他做什么,他的利益何在?这样就能判断出他的下一步棋,楚王这次拿下中原,但并没有拔掉洛阳王世充,也没有占领南阳郡和淅阳郡,很明显,他的下一个目标并不是李唐,而应该是窦建德,彻底统一中原。”
裴晋眉头微微一皱,“其实孙儿觉得当初楚王可以全歼窦建德,不留后患,也不至于今天还要重新对付窦建德,他这样做似乎有点自找麻烦。”
裴矩摇摇头笑道:“楚王毕竟不是神,有的事情他也没有想到,当初他留下窦建德,是想让窦建德来对付李密,借窦建德的手来削弱李密,但他没有想到李密居然会南迁江都,放弃中原。”
裴矩停了一下又道:“但这些对你而言并不重要,对你重要的是朝廷权力格局的变化,这就需要摸准楚王的脉络,我们再回顾一下,当河北战役结束前后,朝中权力格局发生了什么变化?”
裴晋想了想道:“在河北战役开始之前,是祖父退仕,紫微堂开始调整,在河北战役结束后,罢黜了王绪,将五相变成七相。”
“说得不错,那楚王为什么这样做?”裴矩捋须微笑,一步步地诱导着长孙的思路。
“孙儿认为,这是楚王在平衡权力,拿下河北,他就需要把河北大族,如崔氏、卢氏纳入权力格局中来,这样就要有人让位,打击王家也就顺理成章了。”
裴晋在祖父的悉心教导下,已经渐渐窥到一点权力变局的路径,他的思路也开始变得清晰起来。
裴矩很满意孙儿清晰的思路,又捋须笑问道:“现在拿下了中原,那他的下一步呢?”
“下一步?下一步?”
裴晋紧咬嘴唇,苦苦思索,就在这时,门外传来管家的禀报,“太老爷,王氏家主紧急求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