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五原郡已经到了收获的季节,麦子成熟,原野上是一望无际的麦田,俨如覆盖上一面金黄色的地毯,又像金色的大海,厚实的麦穗将麦秆压得弯了下来,偶然一阵风吹过,麦浪翻滚,金色的波浪此起彼伏,麦田里,随处可见收割的农人、士兵、士子和官员,几乎整个五原郡都动员起来。
在九原县以南的官道上,一支从河东来的商队正缓缓而行,几百匹骡马上满载着从中原过来的货物,茶叶、糖、纸、文具和油漆,这些是五原郡卖得最好的货物,看得出,这支商队很了解五原郡的行情。
自从关北六郡成为丰州军的势力范围后,朝廷对五原郡的贸易禁令基本上便名存实亡,商人为了谋取利润,络绎不绝地从关中,从河东组队来五原郡做生意,他们运来五原郡各种急需的货物,包括各种军用物资,却带走五原郡铸造的铜钱,这是上好的开皇五株钱,在中原内极受欢迎。
商队首领是一个三十余男子,浓眉重目,身材健壮,他骑着一匹马上,远远打量农田里的收割忙碌,在他身旁是一个年轻的伙计,他则满眼羡慕地望着这一幕诱人的丰收场景,这种一望无际的麦田在中原已经不多见了。
“李大哥,要是天下都像五原郡这样,那该多好!”伙计低声叹道。
“你不要想得太多,这次我们来五原郡,不是来让你感叹的。”姓李的男子目光严峻地盯了伙计一眼。伙计吓得不敢再吭声了。
商队走过最后一块麦田,来到了九原县城前,立刻被守城门的士兵拦住了,一名军官问道:“从哪里来?”
男子连忙拱手陪笑道:“我们是从河东过来,贩运货物来丰州。”
“可携带有兵器军资?”
五原郡对商人也有严格规定。不准携带任何兵器进城。倒不是说不准贩运兵器军资。完全可以,只是进城前要详细登记,存放在城外仓库内,然后会有专门的官员来接待,但不准外来的商人随身携带兵器进城。
男子连忙道:“只有随身携带的防身兵器,你也知道,一路上很不安全。”
“我们五原郡很安全,你们不能带进城!”
一名士兵拿来一只木箱子,“把兵器都放进来吧!走的时候还给你们。”
男子无奈。只得对随从们吩咐一声,大家纷纷解下腰间的刀剑和弓箭,放进木箱内。军官冷冷道:“匕首也要放进来!”
几名随从只得从靴里拔出匕首,扔进箱子里,军官又对众人道:“如果没有的话,我就要封箱了。我要提醒你们,封箱后再有兵器,那就是违禁,一旦查获,可是要吃官司的,还有没有了,赶紧放进来!”
军官再三确认几遍,见没有回应,便一挥手,“封箱!”
士兵将箱子封好,军官清点了人数,便把一块方形铜牌递给男子,“凭这块铜牌取兵器,记住了,三天!”
他又对士兵吩咐一声,“搜身检查货物!”
几十名士兵奔上前,开始搜身,并检查商人们的货物,确认没有军品和兵器后,军官一挥手,放他们进城了。
城门口的盘查足足进行了半个时辰,年轻伙计一咋舌道:“去年来可没有这么严格啊!”
“不要多嘴!”
男子又瞪了他一眼,众人一路前行,走到一家卖杂货的店铺前,男子看了一眼招牌,‘韩记杂货铺’,就是这里了。
店里的掌柜早迎了出来,笑呵呵道:“怎么现在才来,以为你们昨天就该到了。”
“路上遇到风沙,耽误了。”
男子翻身下马,招呼伙计们把货物送进店铺,店铺里也跑出几名伙计帮忙。
掌柜则将男子带进了内院,在一间屋子里坐下,掌柜姓韩,叫韩昶,来五原郡已有一年多,这座杂货铺就是他的产业,生意很不错,这名远道而来的男子名叫李守重,名义上是一名商人,但实际上,他是李渊府的家将头目。
这家李记杂货铺自然也是李渊设在丰州的一个情报点,专门收集五原郡和丰州军的各种情报,掌握杨元庆的动向。
自从大业九年杨元庆在丰州拥隋自立后,李渊便知道,杨元庆迟早会成为他的劲敌,从那时起,他便开始关注丰州,目前,李渊一共设立了两个情报点,一个在长安,另一个便是在丰州,由长子李建成全权负责,无论掌柜韩昶,还是商人李守重,都是李建成的心腹。
两人坐下,李守重疑惑道:“今天进城,士兵盘查得格外严格,上次还不是这样,出了什么事吗?”
“也没出什么事,雁门之战后,丰州开始全面进行严控,本地居民,其实家家户户都有刀矛弓箭,但这要在官府进行编号,像我们这种非本地居民,则不能拥有兵器,,甚至连造兵器的物资也不能有,一旦被发现就要坐牢,上个月大利城一名开酒肆的掌柜,我还认识此人,被搜出藏有几十件各种兵器,结果就被认定为突厥探子杀掉了,现在可是动真格的,大家都不敢私藏兵器。”
李守重沉吟一下道:“你是说,主要是查突厥探子?”
“差不多,阴山那边有隋军巡逻兵,从北方过来的人都会被严格盘查,现在有很多投靠突厥的汉人,防不胜防,我已经在五原郡居住满两年,已达到资格,前几天申请了五原郡户籍,昨天有官府过来审查了,估计过两天就能拿到户籍,这样,我就能升为甲类人,以后就不会有什么军队来搜查,也有拥有兵器,我们就更加便利。”
“什么甲类人?”李守重有些糊涂。
韩昶微微一笑,“甲类人就是拥有五原郡户籍之人,可拥有兵器,也最自由,没什么特别情况也不会被检查,乙类人就是在五原郡生活,但没有户籍之人,不能拥有兵器,每隔十天要去县衙点个卯,经常被盘查,像我现在就是乙类人,而像你这样的游商就是丙类人,你进城时应该有一块铜牌吧!”
李守重摸出铜牌递给他,韩昶看了看铜牌背面,便笑道:“看见没有,这上面有个‘三’字,也就是说,你只能在城内呆三天,超过三天,你就会有麻烦了,先要被官府讯问,讯问不过关,就要拘押移交军方,那就是有敌探嫌疑了。”
李守重这才明白,难怪那名军官强调只有三天,原来是这个意思,他不解地问:“那你们呢,进出城有标识吗?”
“当然有!”
韩昶从腰间取出一块圆形铜牌,放在桌上笑道:“这是我的圆牌,出入城时要出示,要被搜身,等我的户籍申请到后,就可以换鱼牌,自由出城入城,其实这里面还有很多细节,比如住在城内或者城外,都不一样,城外户籍人进城,一两天没有问题,如果超过三天,就要去县衙备案,非常严格,说到底就是一句话,防内应,防探子。”
李守重微微叹了口气,如果是这样,他的一个任务可能就完不成了。
“这次我奉命大公子之命来五原郡,除了把你收集的情报带回太原,另外还有两个任务。”
“你说,什么任务?”
“一个任务是让我在五原募集一支军队,两三百人左右,潜伏在大利县和九原县中.....”
他话没有说完,韩昶便立刻摇头道:“这绝对不可能,丰州军对这种多人聚集控制得非常严格,五十人以上入境,全程都会有军士跟随监视,十人以上不准入城,商人开店,聘用的非本地户籍伙计不准超过五人,伙计总人数超过二十人,则就会有军士驻店监视,所以九原县城内的各家店铺没有一家伙计超过二十人,就算开分店也不行,你想募两三百人,去哪里募?当地人的家小都在这里,根本就不会干这种事,反而会举报你获重奖。”
李守重无奈道:“那好吧!这个任务先不提,我回去向长公子禀报,另一个任务就要你想办法了。”
“什么任务?”
“丰州军有一支非常厉害的重甲步兵,长公子要求我们不惜花高价搞到一套重甲步兵的装备,不是立刻要,但至少一年内要搞到。”
韩昶半晌没有吭声,他走进里屋取出一只扁木盒,递给李守重,“这是我收集的一些情报,你回去交给长公子,至于重甲步兵的装备,我会想办法,这个很难,风险也很大,我尽量吧!”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一阵喧闹,一名伙计慌慌张张跑来,“掌柜,外面来了一队内卫兵。”
韩昶听说是内卫兵,他心中一惊,急忙问道:“出了什么事?”
伙计看了李守重一眼,小声道:“好像是这位李爷有什么事情违规了,外面内卫兵让李爷立刻出去答话,否则他们就进来抓人了。”
韩昶和李守重面面相觑,韩昶急道:“李爷先去应对吧!内卫兵权力很大,一旦被他们盯上就麻烦了。”
李守重也不知道自己哪里出问题了,他只得硬着头皮走出店铺,店铺外站着二十几名士兵,与众不同的是,他们头盔是红色的,这是丰州军的内卫士兵,一共五千人,分驻五原郡各地,他们头盔都是红色,所以又叫做赤盔兵。
旁边则站着一名军官,正是刚才守城门的军官,他见李守重走出来,便指着他道:“就是此人!”
一名内卫军官上前,打量李守重一眼,“跟我们走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