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述跟着宦官匆匆下了船,向龙舟走去,刚下船,却见鹰扬郎将杨玄纵带着一名极为高胖的年轻男子向舷板走来,看样子是要上船去找玄感。
宇文述便笑道:“玄纵,这孩子是谁?”
杨玄纵连忙施礼道:“这是小侄,从京城赶来报信。”
“哦!家中有什么事么?”宇文述好奇地问。
“算是喜事吧!元庆上月得了一子。”
杨元庆居然得了儿子,宇文述眯起眼用一种揶揄的语气道:“那就恭喜杨府喜得贵别、了。”
他呵呵一笑,转身便走了,杨玄纵听出他的语气中有嘲讽之意,等宇文述走远,重重冲他的背影‘呸!,一声,回头对杨巍道:“看见了吧!家族内部不和,就会被外人鄙视。”
杨巍却没有吭声,他是来找观王杨雄,却在半路遇到巡逻的杨玄纵,被杨玄纵抓住,带他来见家主。
“走吧!”
杨玄纵见他不回答自己,心中有些不高兴,便带着他上了大船,来到了兄长玄感的船舱。
杨玄感是礼部尚书,属于朝廷高官,他的坐舱要比宇文述低一级,只有三间船舱,杨玄威身边带着一名书童和两名侍女,此时,他正和蒲山郡公李密一同饮酒聊天,长子杨峻也坐在一哦
杨峻已调任户部郎中,手中已小有权力,他为人寡言少语,城府极深,谁都不知他在想什么,连他父亲也摸不透他心思,他一言不发,却竖起耳朵听父等和李密的谈话。
李密和杨玄感交情极厚,两人可以说无话不谈,也能推心置腹,李密今年三十岁,长得身材魁梧,凤目高鼻,相貌颇为不凡,他也是文武全才,心怀大志,对时局有着深刻的见解。
李密袭父爵蒲山郡公,但没有出仕,这几年一直在家闭门读书,虽足不出户,却关心天下大事,这次杨广出巡本来没有他的事情,但他一反常态,搭了杨玄感的关系,跟着一同出巡。
李密看得出杨玄感心事重重,便笑问道:“玄威兄是在忧国事,还是忧家事?”
杨玄感叹了口气,“国事也忧,家事也烦,可家事不宁,何谈国事?”
李密刚要说话,却看了一眼旁边的杨峻,又把话咽回肚子里,杨玄感这个儿子城弈太深,让他有点害怕。
杨玄感冉白李密的意思,见儿子已经吃完饭,便对他道:“你先回去吧!有什么事,我再找你。”
杨峻没有吭声,站起身便向外走去,杨玄感望着他的背影,摇了摇头,“这孩子性格不好,太阴沉,有点像他母亲,相比之下,其实我还是喜欢嵘儿,虽然傻一点,但还比较直率。”
李密笑了笑,父母看儿子,总是往好的地方想,他很了解那个杨嵘,可不是傻那么简单,任性妄为,活脱脱就是一个不肖的纨绔子弟,杨玄感真正的财富还是元庆,可惜杨家处理不好,白白失去一个重振家业的良机。
李密不想参与玄感家事,便岔开话题笑问:“听说圣上这次不回京城,直接去涿郡?”
杨玄感点点头,“本来是要回京,但圣上听说河北、山东地方官对高丽战役有点抵触,他便要去亲自督促。”
李密冷笑一声,“不是抵触那么简单,是官员们都害怕了,去年我去了齐郡、清河等郡视察,才知道那边灾害之严重,河北大水,河南大旱,饥民遍野,民不聊生,去年征六十万民夫送粮,结果只有三成粮食送到辽东,六十万人死了四成,逃亡三成,刺下三成空手回家,三十万头牛都没了,今年春天拿什么耕种,圣上不仅不体恤,还要加税征粮,这次诏书强征二百万民夫赴辽东,如果我没有判断错误,今年齐地一带必将爆发大起义,如果不及时扑灭,大隋将亡国啊!”
杨玄感知道李密见识高远,便问道:“会有这么严重吗?”
李密连声冷笑,他压低声音道:“明公还记得杨谅造反否?那杨谅心浮意躁,仁德不修,他有何德何能,振臂一呼,山东竟有二十个郡跟他造反,公不觉奇怪吗?”
杨玄感眉头皱成一团,“你的意思是说,有人居心叵测,想浑水摸鱼?”
李密缓缓点头,“高欢以六镇悍卒起家,建立北齐,高氏虽亡,但六镇悍卒子孙犹在,当年二十万六镇悍卒安置河北、山东,他们的子孙繁衍,已不下百万,且强悍本色未失,还有北齐遗臣尚在,皆不服隋朝,杨凉造反,便是他们跟着浑水摸鱼,圣上也看出来,才决心迁都洛阳,一方面脱离关陇控制,一方面鞭策齐地,又有下江南之便利,可谓一举三得,这次举国东征高丽,对民生影响将十倍于运河,正逢河北河南大灾,民不堪逼,以六镇子孙强悍之风,他们岂能不造反,那些北齐遗臣又怎么可能不加以利用?所以齐地必有大乱。”
李密叹了口气,又目光炯炯地注视杨玄感,“隋失其鹿,天下人共逐之,不知明公有大志否杨玄感想起了父亲的遗书,眼中流露出一种强烈的雄心壮志,他索性不再掩饰,问道:“如果我有此心,当如何?”
李密微微一笑,“如果明公有此心,我倒有一良策可供考虑。”
杨玄感大喜,拱手道:“请法主指教!”
“我估计关陇贵族必会抢先发难,明公可隐忍等待良机,北接元庆,南交豪杰,待天下大乱,烽烟四起,朝廷无力镇压时,再登高一呼,以公先人的威望,必然会有四面豪杰来投,公占据关中,便可得根基,然后西征陇右,南平巴蜀,有元庆在北方呼应,与隋朝鼎足之势形成,再蓄积力量,安抚民心,静观隋变,一战可得天下。”
杨玄感沉思良久道:“如果我先抢先发难如何?”
李密脸色一变“不可!明公若抢先发难,必是出头椽木,白白给别人做了嫁衣。”
李密又对杨玄感道:“举兵起事,当后积薄发现人人畏惧去辽东,明公当向圣上立志,遣诸弟去辽东赴战,一则迷惑今上,二则可求将领,可谓一举两得。”
杨玄感缓缓点头,刚要再说,这时门口响起了杨玄纵的声音“大哥在吗?”
李密感觉今天自己的话有点多了便起身告辞杨玄感也不挽留,送他出来,只见舱门外,二弟杨玄纵带着侄儿杨巍,后面还跟着儿子杨峻,杨玄感一愣,杨巍怎么来了?
“明公,在下告辞!”李密拱拱手走了。
杨玄纵向李密点点头对大哥道:“峻儿是我叫回来的,我有事情找大哥。”
“进来说吧!”
杨玄感将兄弟和子侄带进舱内,他已经得到家人的紧急禀报杨巍率领一百余名庶孙闹事,逼迫家族嫡庶平等,最后夫人不得不让步。
如果是从前,杨玄感必然会大怒,重责杨巍,但现在他的心思变了,杨巍是庶孙头领,又是元庆的心腹爱将,他将对自己有大用。
玄感兄弟坐了下来,杨巍是晚辈,却不敢坐,杨峻也站在一旁,杨玄感丝毫不提家族之事,笑眯眯对杨巍道:“巍儿怎并会来这里?”
杨巍心中有些忐忑,杨玄感毕竟是家主,又是他从小就害怕的大伯,在杨玄感面前他不敢说谎,杨巍低下头,半晌道:“我有事情。”
杨玄感呵呵笑了起来,“我还以为你也是来给我报喜呢!”
杨玄感已经知道元庆得了一个儿子,他立刻命家族以自己的名义送一份重礼去,他心里明白,元庆若在,肯定不会受,但儿媳裴氏却不会像元庆那样,她会收下。
他望着高得像半截黑塔般的侄子又笑道:“你是不是来替元庆来做什么事?”
杨巍缓缓点头,承认了杨玄感的猜测,杨玄感暗暗得意,他继续试探,柔声道:“你能告诉我吗?元庆要做什么事?”
这一次杨巍却坚决摇头,元庆交代他的秘密,打死他也会说,莫说是家安,亲爹他也不说。
杨玄感的脸沉了下来,有些不悦,旁边杨峻一声怒斥道:“杨巍,你现在面对的是杨家家主,族现第五条是什么,你应该很清楚,难道你连家主也要隐瞒吗?”
杨巍脸憋得通红,在杨玄感面前跪了下来,“杨巍愿接受家主处罚,但我不能说,我答应过元庆,不会对任何泄露,请家主体谅!”
杨峻大怒,还要再怒斥,杨玄感却一摆手,止住了儿子,他笑眯眯点头道:“你为人守信,忠心耿耿,很好!我不会为难你,更不会责罚你,你先去办事,办完事再到这里来,大伯请你喝酒,我们好好聊一聊叔侄之情。”
杨巍心中感动,哽咽道:“巍儿谢大伯体谅!”
他站起身出去了,杨玄感给兄弟玄纵使了一个眼色,杨玄纵会意,远远地跟踪杨巍,查看他的去向。
房间里只剩下了玄感父子二人,杨玄感脸色一沉,玉,斥儿子道:“你以后记住了,无论元庆还是巍儿,都是我杨家的人才,对人才要笼络,要善待,而不是摆架子斥责!”
杨峻不敢吭声,杨玄感又叹了口气,“我这辈子做的最大傻事,就是没有能阻止杨家把元庆赶出家门,现在我才痛彻心扉,峻儿,以后你是杨家之主,你不能再重蹈覆辙。”
“父亲的话,孩儿铭记于心。”
杨玄感点了点头,这时,杨玄纵匆匆回来,杨玄感立刻问道:“他是去找谁?”
杨玄纵一脸奇怪道:“刚才我见巍儿向一名侍卫打听,等他走远,我再问侍卫,原来巍儿竟是来找观王。”
杨玄感一怔,元庆来找杨雄做什么?他百思不得其解,这时,杨峻在一旁冷冷道:“应该是为杨师道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