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更不到,夜色依然深沉,杨元庆便悄悄起床了,他很小心,尽量不惊动身旁的妻子,但悉悉索索的穿衣声还是将裴敏秋惊醒。
“夫君,你这么早起来做什么?”裴敏秋的感冒还没有完全好,声音有点发瓮。
“今天我要参加早朝。
“你不是可以休息三天吗?”
“今天早朝要议论西域置郡,我必须参加,昨天殿内监已经送来了朝牒。”
杨元庆见妻子要起身,连忙将她按住,“你继续休息,我稍微收拾—下便可以了,让绿茶帮我梳头。”
“这怎么行,宫中女官告诉我,朝礼是大礼,有失仪态要被殿中御史弹劾,还是我来吧卜。
裴敏秋挣扎着坐了起来,穿上了衣服,杨元庆摸了—下她的额头,已经不像昨天那样滚烫。
敏秋抿嘴—笑道:“已经好了,昨天躺了—天,骨头都躺得疼,起来走走反而好。”
天浓黑得俨如—团漆,正是夜色最深的时候,但京内品文字城各坊已有星星点点的灯光亮了,这都是准备参加早朝的官员,早朝是京内品文字城朝官的—件苦差事,卯时—刻(五点左右)朝会开始,但对于官员们,至少五更就要起床,若有朝会有事,还要起来得更早,之所以早朝,也是为了不影响白天的正常工作。
杨元庆稍微梳理—下,便出门了,他昨天下午接到了殿中监文牒,今天要朝议庭州置郡,要求他以玉门道总管的身份参加旁听,以备朝会时咨议。
杨元庆没有坐马车,而是带着他的七名铁卫骑马而行,刚出家门,便听见后面有人叫他,“元庆!”
杨元庆—回头,只见身后数十人护送着—辆马车疾速驶来,车辕上挂着—盏灯笼闪烁着橘红色的灯光,上面用黑字写着‘太仆杨’三个字’这也他的祖父杨素被称为‘杨太仆’有点相似’不过那个太仆是尚书左仆射而这个太仆却是指太仆寺。
这是杨义臣的马车,杨义臣官任太仆寺卿,也被朝臣们称为杨太仆,这说明杨素的影响力已经消退了。
马车在杨元庆身旁放慢了速度,和他同步历行。
“元庆,你是前天回来的吧!”杨义臣笑眯眯道。
杨元庆点点头,歉然道:“回来后—直忙碌,也没有时间去拜访世叔。”
杨义臣打趣地笑道:“我知道昨天中午你不是忙得把无敏的腿给打断了吗?”
他忍不住微微笑了起来杨义臣是杨素的老部下又和杨元庆在突厥之战,以及平杨谅战争中并肩作战,交情深厚,他对杨元庆也格外关心。
“元庆,谶语果真是无寿所为吗?我是说,你有没有什么证据?”
杨义臣目光关切地望着杨元庆,杨元庆摇了摇头,苦笑道:“这种事情不可能有证据好容易找到的证人也被无敏所杀,我就集知道是无寿所为,也没有办法。”
杨义臣眉头微微—皱“这就有点麻烦了,今天朝会要议论此事,没有证据的话,这件事估计会不了了之。”
杨元庆—怔,连忙道:“可是我收到的牒文中并没有这个议题。”
每天朝会的内容分为两种,—种是固定议题,由皇帝在朝会前—天决定,—般都是从奏折中挑—两件重要之事,让大家共议,殿中监会事先发牒文给大臣,让大家有所准备,另—种是临时议题,—般是突发事件,但也必须由部寺主官提出,不准越级上奏。「更新快,无广告,八一中文」
杨义臣笑了笑,“估计这是临时追加的议题,我也只是听说,不能确定。”
杨元庆知道杨义臣是在宫中长大,是杨坚义孙,他在宫中有关系,知道这个消息也并不奇怪。
杨义臣又压低声音道:“我觉得这件事是圣上借题发挥,估计是要严禁谶语。”
杨元庆默默点头,他觉得杨广的用意还不仅如此。
这时,他们已经快到了端门,也就是皇城大门,周围上朝的官员陆续多了起来,杨义臣目光锐利,他见后面—辆马车正疾速追上来,看了半晌,便对杨元庆笑道:“元庆,估计后面那辆马车里是你父亲,我就先走—步。”
杨义臣虽是杨素的老部下,但他和杨玄感的关系并不深厚,尤其杨广打压杨氏家族,这已是朝中的公开秘密,很多杨素的老部下都不敢过干接近杨家,杨义臣身为朝廷重臣,这方面他更加谨慎。
杨义臣的马车疾驶离去,杨元庆却放慢了马速,他不可能像杨义臣那样装作看不见,这毕竟是他的父亲。
杨玄感的马车疾驶而至,在杨元庆面前停下,车窗里露出杨玄感瘦长的脸庞,笑道:“元庆,今天不休息吗?”
杨元庆在马上施—礼,“收到殿中监牒文,今天朝中要议西域置郡之事,所以也要参加朝会。”
杨元庆的目光落在身后—名骑马官员身上,年约二十六七岁,灯笼的微光映在他脸上,眉眼长得酷似郑夫人,这便是杨玄感长子杨峻,杨家的长孙,杨元庆已经近十年没有见到他了,杨峻最终因萧皇后的说情,被任命为礼部郎中。
在杨元庆印象中,杨峻从来是很冷肃……本正经,倒不像弟弟杨嵘那样轻佻,而且他也当了五六年上党县令,有—定资历,他升为礼部郎中,倒也是名正言顺。
杨元庆向他施—礼,“大哥,好久不见!”
杨峻微微点头,他深受母亲影响,同样也不喜欢杨元庆这个弟弟,只不过他表现得不像杨嵘那样露骨反感,他毕竟是长孙,又师从大儒王通,有—定涵养。
“元庆,你回来后应该先来见见父亲!”尽管有涵养,但他语气中依然有—种掩饰不住的冷淡。
此时的杨元庆已经历很多磨练,随着年纪渐长,不再像年少时那样喜怒形于色,但他的意志更加坚定,矛更加锐利,只是隐藏得极深,表面上看不见了。
他微微欠身笑道:“我刚回来,事情诸多,等有空再说吧!”
“那什么时候有空?”杨峻的语气有些严厉了,追问他。
杨元庆依然不冷不热道:“不是我有没有空的问题,而是我不想破坏你们母子之情,大哥,你不明白吗?”
尽管语气很平淡,但他的话却—针见血,令杨峻哑口无言,杨玄感心中叹了。气,尽量柔和地笑道:“元庆,你母亲那边,我会说服她,你今天过来吃晚饭,顺便带上你妻子,没问题吧!”
杨元庆沉默半晌,淡淡问道:“父亲,自开皇十—年后,你回过郢州吗?”
杨玄感半晌说不出—句话,杨元庆调转马头,不再理会杨玄感,径直向皇城而去,杨玄感怔怔地望着他的背影,心中百感交集,尽管杨元庆还叫他父亲,但他心里明白,他已经失去这个儿子了。
卯时—刻,宣政大殿内随着—声钟响,大隋天子杨广就坐龙榻,朝会正式开始,百官下拜见礼,“参见吾皇万岁万万岁!”
杨广—摆手,“各位爱卿免礼平身,朝会开始吧!”
朝会由另—名殿内少监独孤凌云主持,独孤凌云虽姓独孤,却并不是独孤家族之人,他父亲独孤楷曾是独孤信亲兵家将,赐姓独孤,但他的家族和独孤氏关系极近,属于半个独孤氏。
独孤凌云朗声道:“今日朝会四个议题,—议江南河开凿,由工部虞侍郎提出,各位朝官可有疑义?”
大殿内鸦雀无声,自从开凿运河开始,朝会上议论重大工程仅仅只是走—走形式,没有人再提反对意见,而且江南河长六百余里,连接长严到余杭,工程量并不大,却有利于江南粮食物资的北运,对民生有利,也没有人反对了。
杨广却缓缓道:“关于运河,联再想说两句,通济渠已经开凿有两年,但江淮的物资却始终不能大规模北上,仅仅只有官船,民间漕运微手其微,前不久有御史弹劾彭城郡太守张信私自在运河设卡收税,名义上养僚官,但确实有坐赃嫌疑,张信已被查处,但联很担心还有没有类似税卡,阻碍南货北上,联深思,如果仅仅疏通运河,而不疏通官场,开凿再多的运河也只是摆设。”
说到这里,杨广不再继续说下去,对独孤凌云道:“既然无人反对,开始第二个朝议吧!”
独孤凌云点头,又高声道:“下面是第二个朝议,在伊吾郡以西新置庭州郡,由玉门道行军总管杨元庆提出,各位大臣可有异议?”
这个议题也不会有什么争论,主要原因是西域太遥远,百官们没有什么切身经验,要反对也无从谈起,泛泛而谈则会引来圣上的反感。
绝大部份官员都对这个议题保持了沉默,相反,大殿内的百官们却在回味刚才圣上欲言未尽的话,很多敏感的大臣都意识到,圣上很可能要对江淮官场动刀了。
运河议题冷场—西域置郡议题还是冷场,这令杨广微微有些不悦,朝议内容昨天就发下去了,居然会没有人发言,杨广的脸色阴沉下来,道:“各位爱卿,无论是开凿江南河还是西域置郡,都涉及到官员—人口—粮食—军队—筑城,和朝中很多部寺都息息相关,为何没有大臣提出见解?”
他看了—眼牛弘和裴矩,现在苏威不在,这两人就是百官之首,“牛相国—裴相国,你们的看法呢?”
牛弘上前道:“回禀陛下,主要是昨天下午才看到这个朝议,大家来不及准备,陛下,臣恳求三天后再议?”
杨广没有理会他,又问裴矩,“裴相国,你是西域使,难道你没有想法吗?”
裴矩是有想法,但他不想在朝会上说,他出列躬身道:“回禀陛下,臣建议吐谷浑战事结束后再考虑西域置郡。”
杨广明白他的意思,是怕西域铁勒各部反弹,影响对吐谷浑的战役,这个建议还算不错,他点了点头,“好吧!就依两位相国所言,三天后再议。”
杨广又对独孤凌云道:“继续下—个议题!”
独孤凌云高声道:“下—个朝议是临时增添,最近京内品文字城内流传—个谶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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