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九点多,粘杆处宝应站的副站长费莫-庆海少校军装笔挺,直挺挺地坐在一间富丽堂皇的客厅内。这是粘杆处右次长依尔觉罗-永贵在北京城外六座别墅中的一座。这次托关系找到了永大人的大公子,花了三万多大洋,总算得到了一次拜见的机会。这次他又备了一只箱子作为“初次孝敬”,送给永贵大人。
庆海笔直地坐在沙发上,打量着这间客厅。这应该是这栋大别墅几个客厅中的一个,因为墙上挂着一块不知什么动物的肩胛骨制成的骨匾,上面刻着三个大字:
非洲厅。
三个汉字的下面,还有英文的小字
这间大客厅非洲特色很浓,谁都能看出来。与其说是客厅,不如说是狩猎品陈列厅更合适。左右两面墙上,各整齐地镶嵌着十颗一模一样雄狮的狮头,相当气派。壁炉的上方,镶着一整根非洲象象牙。进门的地方,还有一只大猩猩的标本,一人多高,背部毛色银灰,凶神恶煞的样子,好像要给所有踏进客厅的客人以下马威似的。
庆海打量着四周,计算着这件客厅内这些东西的价值。永贵大人去没去过非洲他不知道,但这满客厅的狮子、大象、大猩猩,显然不可能是他亲手打的。显然永贵大人对野生动物制品有明显的嗜好。这些每一件都价值不菲,向每一个求见者宣告:送得少的趁早出去。
庆海又盯着脚下自己的那只箱子,心中稍稍安了一些。初夏了依然凉凉的。沙发上铺着非洲岩蟒的皮制成的席子,上面光洁的鳞片很凉,手感也极好。但是庆海坐在上面却极为不自在,好像有一种被大蟒蛇缠住吞下的感觉。
……
大别墅的另一侧建筑里,一间更大、装修更奢华的“北美厅目的灯光下,十二名金发女郎跳着康康舞。这些都是美国百老汇的专业演员,她们上身穿着男性的服装,戴着礼帽、敞怀穿着西装,雪白的脖颈上戴着领带,而西装下面却是纯女性特色的蕾丝吊带袜、高跟鞋。十二个金发女郎统一舞动着手杖,伴着火热的舞曲,二十四条健美的大腿不停地抬高整齐挥动,颇为壮观,彰显着康康舞充满难度的火辣魅力。
周围灯光幽暗,坐着五六个大清官员。他们之中有皇上身边器重的军机大臣,有军队的高官,还有全国警察总署的头子……东道当然是粘杆处右次长依尔觉罗-永贵。
北美厅里的这几个人,有的是永贵要巴结的,有的是来巴结永贵的。不过现在,大家都坐在一起,一团和气地共同欣赏“演出”。他们每人怀里都一左一右,各自抱着一对只穿者三点内衣的美丽少女。左边的是来自美国的百老汇年轻演员,右边是在北京挑选的女大学生,专门挑选容貌美丽、英语优秀的,来给大人们“当翻译”……
在一片**的气氛下,这些大清国的高级官员们似乎都忘记了勾心斗角、尔虞我诈,全都沉浸在眼前的快乐中了。
帝国空军大臣白佳-富祥搂着身边一中一外两个少女,在吵闹的音乐中一边抚摸她们、一边对着左边的美国少女大声笑道:
“小密斯,你说是你们美国好还是我们大清好?”
右边的大清女学生一边酥软在富祥的怀中喘息着,一边不忘记用英语翻译了一遍。左边的美国“小密斯”咯咯笑着,用生硬的汉语说道:
“大清!好!”
不光是富祥,就连他身边的官员也都哈哈笑起来。永贵笑道:
“小密斯,你说大清那点儿比美国好啊?”
大清女学生又微笑着用英语翻译了一遍,那个美国金发少女笑呵呵地说了几句,然后女学生又声音甜美地说道:
“大人,她说我们大清军队比美国强大,物产比美国丰富,人民比美国幸福,国家比美国富裕……”
祥打断她,好奇地道,“她说我们大清必美国还富?”
女学生又翻译了,听那个美国少女说完,她又笑道:
“大人,她说美国西海岸、还有夏威夷最好的别墅,都是我们大清的大人们的,还说要不是我们大清的大人们,他们美国一半的银行都要倒闭了……在百老汇表演,不如到大清来伺候大人们。听说她们来大清,她们的同伴们都羡慕的紧呢,说嫁给洛克菲勒都不如嫁给大清的大人。”
所有的大清官员都哈哈大笑,听到大洋彼岸的那个强国国民都如此羡慕自己,自尊心得到了极大地满足。永贵哈哈大笑道:
“来呀,打赏!”
接着手往身后一伸,立刻有个仆人捧上一口箱子,打开来,里面露出了满满的清洋钞票。他从里面抓住几张,笑嘻嘻地塞在金发少女的胸-罩里面。
金发少女拿出来看了看,又媚笑着,用充满诱惑的嗓音轻轻说了一句什么。
旁边的女学生一怔,有些紧张,吞吞吐吐地翻译道:
“她说谢谢大人赏赐,不过大人要是能……能赏赐现洋,或者美元的话好了。”
一句话翻译出来,周围都有点冷场,几个官员脸上都微微变色:这是明显嫌弃大清政府发行的正式货币了。别人嫌弃就嫌弃吧,可居然是这么个“洋玩物”、“洋粉头”在嫌弃大清货币。
粘杆处次长永贵还是笑呵呵的,心中却想着:看来全世界都知道大清纸币信用不行了。大清货币虽号称银本位,官方牌价一清洋等于七钱二分的白银,但现在谁都知道官方一直在用多印钞票的方式,从百姓手里掠夺财富。
在黑市上,如果想换到面值一清洋的银元,至少得用两清洋以上的钞票。而且,近几个月清洋纸币贬值在迅速加快,民间交易都不大愿意用纸币了,要么用银币,要么用铜辅币,不到万不得已不用纸币。现在拿着一清洋的钞票去银行里换银元,哪怕是大清央行也不会按官方牌价给你换。政府信用荡然无存。
永贵想着这些,依旧笑咪咪地打量着这个美国金发美个美国女孩依旧是笑眯眯地,宝蓝的眼睛里全是柔媚,但却没有一丝恐惧。相反,另一侧的大清女学生,已经吓得脸色苍白了。
永贵哈哈一笑,伸手打了个响指。身后那个仆人心领神会,转身出去,不到片刻又拿了一只大厚信封进来,躬身交给永贵。
他打开信封,抽出一叠元的深绿色钞票,给了这个美国女孩一张。
这个时代,对于一个穷女孩来说元是很大的一笔钱了。哪怕对于一个美国穷女孩也是如此。
美国女孩眼睛一亮,接过这张印着本杰明-富兰克林肖像的纸币,在唇上亲了一下,塞进自己的胸-罩内,然后搂着永贵的脖子,甜甜的说了一句。
旁边惊魂初定的大清少女咽了一口唾沫,小心地翻译道:
说,大清是世界上最伟大的国家。”
永贵皮笑肉不笑地道:
“比美国还伟大?”
美国女孩妩媚地笑着,说了一句什么。
那个大清女孩脸色又变白了,吞了口唾沫,颤抖着说道:
“她说……那当然,大清比美国伟大多了世界都知道……”
现在即使是傻子,也感觉得出来空气中的味道了。几个大清官员都很是尴尬,有人还有些恼怒。这个美国女孩如此露骨的恭维,在这些大人们听来却成了讽刺。
他们脆弱的自尊心被刺痛了。
好几个人都盯着永贵大人身边的那个美国女孩,恨不得立刻就下令让人把她拖出去,乱棍打死。
美国女孩好像也感觉到了气氛的不对。但她依旧笑呵呵地,直视着这个大清帝国的特务头子,右次长永贵。只是目光中多了一丝不卑不亢的意味。
永贵死死盯着这个美国小妞……这个一穷二白、除了好脸蛋和好身材之外,既无权也无势的美国小妞。他很想一巴掌抽下去,但强忍着克制住了。
……虽然是来卖笑挣钱的,但人家是美国人。只要在这里被“虐待”,这个上一分钟还在卖笑挣钱的美国小妞,下一分钟就能站起来,从这里扬长而出,直接去美国使馆。然后,人家美国使馆就会为这个卖笑挣钱的美国公民做主,抗议、交涉、要求道歉……然后,自己就会感受到来自外交大臣、军机大臣、政敌、甚至还有皇上的压力……最后他这个堂堂的大特务头子,很可能不得不对这个卖笑挣钱的美国穷女孩赔钱道歉。
这也是让大清官员们一直想不通的地方。大清政府从来都是以大局为重,从不会为了自己的小民和友邦伤和气。但为什么友邦却那么小气,连一介贫贱小民都看得如此宝贝?
永贵把怒目从美国女孩身上转开,盯着另一侧的大清女孩,然后重重一拳砸下去,同时喝道:
“叫你不会翻译!”
这个大清女学生被打倒在地,捂着脸,痛苦地抽搐着,指缝中慢慢流出乌血。过了片刻,才发出痛苦的嚎叫。
……不算太解恨,但好歹出了一口气。
永贵趾高气扬地坐回沙发上,一挥手,立刻进来两个仆人,把这个女孩拖走了。
气氛很是尴尬。
好在这时候,身后的仆人见机上前,贴着他的耳边说了什么。
永贵站起来,跟几位官员告了罪,让他们继续,然后自己出去了。
……
永贵来到别墅的另一端,进入非洲厅。庆海马上站起来,向永贵大人打千行礼。
永贵抬着眼皮看了一看他,端着架子让他坐下。两人落座后,简单寒暄两句,庆海就把脚下那个死沉死沉的小箱子打开来,转到永贵的面前,陪着笑道:
“永大人,这是属下一点小小的孝敬,实在不成敬意,还请永大人赏属下一个面子……”
永贵瞥了一眼箱子里的东西,微微一笑,表情多了一些和善。
小箱子里整齐地码着黄澄澄的金条,在灯光下反射着炫目的金光。每根金条有火柴盒那么宽,半根筷子那么长,上面铸着字样,还有一行洋文。
他略数了一下,这种一公斤的金条一层是十根,而这只小箱子的厚度,大约能码三层。那就是三十根。
永贵是收钱的老手了,转眼就估算出这三十公斤金条的大约价值。他知道,这种一公斤的标准金条大约值三千五百多块大洋的,而三十根,就是十万大洋到十一万大洋的样子。
儿子之前已经跟自己说过了,他只是想通过自己跟皇上带话。对于这种不难帮的忙来说,十来万大洋的见面礼不可谓不厚。
永贵也明白,这十万大洋对于大清国的一个粘杆处副站长来说,清廉的话,可能要三五年才能进账。如果稍微“放得开”一点的话,那一年半载就捞到手了。
而那个职位的薪俸,一年也就一百多大洋。
永贵和气地请他喝着茶,一边笑道:
“庆海啊,你以前是空军的,后来才进入粘杆处的是吧。”
“回永大人,”庆海赶紧低头说道,“属下的确以前是空军的。”
永贵点点头,微笑着喝着茶。过了片刻又说道:
“所以这次南明演习,动用了大量飞机,你就觉得自己看出名堂来了。”
庆海赶紧说道:
“属下不敢……只是,属下比较了解空军,知道空中力量在战争中的潜力……这次南明演习,他们的陆航在战斗中表现的非常惊人,再加上南明目前对我们,的确是有着空中优势的……”
永贵望着天花板,架着二郎腿,不咸不淡地咳嗽了一声。
属下该死,属下口误了……”庆海吓了一大跳,赶紧作势大了自己一个嘴巴,赔笑道,“空中优势,当然在我大清这一边……南明缺铁少煤的,区区几架飞机,成不了气候……”
永贵这才回复笑容,眯着眼睛微微颔首,示意他说下去。
庆海擦了一把冷汗,暗暗庆幸自己反应快。同时他心中也在暗叹,才几年没来北京,没想到京中指鹿为马的气氛愈演愈烈了……大清的报纸电台一直在宣传,新年的南征,大清取得了重大胜利,南明赔款求和,大清陆军和空军,都远远超越明军……不过谁都知道,这只是骗骗老百姓。甚至连大部分老百姓都不相信了。难不成这些京城中写稿子的老爷们,自己却竟然不知不觉的相信了?
但是他还是小心翼翼地,尽自己所知,把搜集到的南明演习情报、还有自己对于空地协同、空中打击对整个战场的影响力……等等的理解,尽量浅显明了地跟永大人说了一遍。
永贵听着,脚尖一下一下地抖着,手指在沙发扶手上打着拍子,目光不时地瞥一眼面前这个年轻属下,又瞥一眼脚下的黄金,脑中思量着。
这个人明显是太年轻了,满脑子忠君爱国的浪漫思想。永贵知道,这个庆海也是个“职工子弟”,他阿玛是原徐州分属的长官,费莫-萨克达,去年年前被南明突击队“血洗”徐州分署的时候,给一枪打死了。萨克达的儿子庆海原先在空军里当军官,后来被他阿玛找路子弄进了粘杆处,到宝应站当副站长。
但是去年他阿玛死在了南明突击队手里,这个庆海就和南明结下了深仇大恨,也成了大清军政官员中少有的“极端爱国分子”。今年宝应站一个站逮捕、枪毙的“南明奸细”,就顶得上人家一个分署的。
现在,这个满腔热血的年轻人又仗着自己那点空军知识,自己掏腰包企图左右国家大政、替他自己老爹报仇雪恨了。
……口口声声说飞机厉害,也是个杜黑主义者。
永贵这样给他下了定义。
永贵心里明白,南明的这次演习就是演给大清看的,所谓的胜负,照例也是事先就安排好的。……看他们的演习结果就明白了。两个师在两天之内,一口气吃掉了六个师,自己还只伤亡了几千人,这明显就是吹牛不打草稿,假得太过分了。还说什么空中优势,再大的空中优势也不能这样啊。当别人都是傻子了。
但是永贵又看看脚下的这一箱子金条,觉得不拿白不拿。庆海愿意傻子,他永贵可不愿意跟他一块儿当傻子。
“庆海啊,”永贵若有所思地说道,“听你这么一说,本官也觉得这件事绝不能等闲视之。事关大清国家命运,本官决定,替你在皇上面前争一争,争取让皇上也明白这一番道理,早做应对。”
庆海闻言大喜,立刻起身,一个千儿扎下去,大声道:
“多谢永大人深明大义!”
永贵又笑呵呵地把他搀扶起来,笑道:
“呵呵,哪里的话,本官也要谢谢你啊……”
人……”
“呵呵,要不是你,本官还听不到这样一番高论呢……你看我大清这么多文武官员,又有谁甘愿为了国家,而自己出钱为国办事呢?呵呵,所以,这些东西,本官就心领了,你还是拿回去……”
庆海立刻大惊失色,强烈表示这是他的一点心意,永大人整日为国操劳,太过辛苦,现在又要为了国家,去向皇上进言……如果永大人不收,那他心中就太不安了。
照例推辞一会儿,永贵才心满意足地把这三十公斤黄金收下。
随后,两人又聊了一会儿,永贵才让人把庆海送出去。
……
第二天,粘杆处右次长永贵进宫觐见光武皇帝。
“永贵,”广武见了他,二话没说,直接问道,“南明的这次军事演习,你怎么看?”
永贵笑道:
“皇上,南明孱弱之师,竟然也做出如此闹剧!皇上,以奴才看来,此乃小丑跳梁,螳臂当车,不值一笑耳!”
广武满意地点头笑笑,说道:
“不错,你说的不错。……不过,他们是闹剧,但也是对我大清天威的挑衅。如果不做回击,就此忍让,难保不会让国际上笑话我大清,真的壮了南明的胆子。”
“皇上的意思是……”
广武微微一笑,快步来到墙边地图架旁,用手在上面一圈,然后有力地一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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