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雾,四周白茫一片。
她想伸手拨开那迷雾,却发现自己浑身上下都被抽干了力气,只剩一颗跳动的心能够感觉到疼痛。
无止尽的恐慌,她在哪里?她是谁?什么让她如此心痛?
“宝儿……宝儿……”
似痛苦似深情的呼唤,透过迷雾间断性的传来,几乎让她无法呼吸了。心被扯得生疼,她既想弄清楚迷雾中是谁在呼唤,可又下意识的排斥这种好奇。
“娘!娘你看看我!看看律儿……”
稚嫩的哭喊声,淹没了那痛苦而深情的呼唤,却仿佛咒语般推开了重重迷雾,让她得以看清眼前的景象——那男孩儿,小小的身子跪在地上,明亮的大眼中此刻却蓄满了伤心的泪水,如断了线的珍珠般不断从脸庞滑落,熟悉的眉、熟悉的眼、熟悉的鼻、熟悉的嘴……
啊……她想起来了!
“律儿,律儿……我的孩子……”她嘶哑着声音叫,眼泪瞬间滑落。
不要哭,不要哭了……你哭得娘心更痛了……
她努力的伸手、用尽全身力气的想摸他的头,安慰他不要再伤心。
乌云密布的天,似乎在这一刻初见了晴朗。
站在床前的白衣男子见床上女子伸出了手,瘦削苍白的脸上露出了疲惫而欣慰的笑容。
“娘?娘你醒了?娘,娘我好害怕,呜……”
寒律一下子扑上去,紧紧抱住郑宝儿大哭了起来。连日以来的担心,岂是他一五岁稚儿能承受的?只是因为陪伴他的爹娘一个走一个昏,而屋里还有一个他十分憎恨的男人,他才武装起了自己。
现在最亲的人平安无事了,他又恢复成了那个依赖娘亲的孩子。
“律儿,不哭……娘在这里……”郑宝儿此时已全然清醒,但还欠缺些力气,只能躺着任寒律抱住她而她则以手抚摸他的头。
看着这一幕,沙梦灵和寒易辰都转过了身去,只为掩饰那湿润的眼角。
这对母子,原本该是最高贵的皇后与太子,却无端遭受了如此多的苦难,不知是上天捉弄、还是命运多舛?
“宝儿,我……我很抱歉……”寒皓艰涩地开口,却在看见她冰冷眼神的那一刻,心凉如水。
她……想起来了……
郑宝儿很快的收回视线,仿佛压根没看见寒皓一般,继续轻声哄不断哭泣的寒律。她不想看见他,之前的火热感受似乎还在她身体内徘徊,让她感到羞耻难堪。
在天牢最后的那一刻清醒,她已然发誓:从此两两相忘。可他寻到了雪山,她竟不知廉耻的背着傅大哥与他做出了那种事,还弄得自己差点丧命……
就是因为失去了记忆,她才更痛恨自己。面对几乎可以说是陌生人的他啊,她却那般轻易就投降了……她悔,她恨!
“姐姐。”一声轻唤将郑宝儿从悔恨的思绪中拉了出来。
她抬头一看,惊喜顿时在眼里绽放:“缘弟弟!”
随即她皱了眉,他好瘦,五年没见,他过的是什么日子?
原本完美无暇的脸颊,如今却深深凹陷;淡然宛如绿湖般的眼眸,如今却满是疲惫;颧骨突起,脸色苍白,只剩那与生俱来的雅气还残留在身上,让人不得不信他就是名满天下的谪仙公子云缘。
“这五年……你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她眼眶中已有泪光浮动,几乎不敢去想这与她有关。
可是,如果与她无关,缘弟弟怎么会五年不来见她一面?如果不是发生了巨变,缘弟弟绝对不会对她不闻不问!就像如今,他千里迢迢赶来救她一样……
云缘淡淡的笑了笑:“没什么,只是五年前和程家人交手,被封了一身能力而已。”他知道她问的是什么,但他不能说。因为他的消瘦,皆来自于对她的担忧。偏偏双亲不肯告知他关于她的消息,他才日夜担忧,无法安寝。
“原来是这样……”郑宝儿心中顿感放松,原来他不来看她是因为失去能力算不出,而不是遭遇了什么不测无法前来。总算,她所担忧的事情没有发生。
只是心里还有疑问,她又问:“可是,你怎么又……”
云缘垂下眼,不擅于说谎的性格使得他不敢正视她的眼睛。默了一会儿,他才答道:“嗯……是傅大哥求得了程家人的解药,赶到了白云山庄。”
郑宝儿顿时笑了:“我就知道傅大哥不会不管我的,原来是傅大哥帮你恢复了能力,又找你来救我的。”
笑容背后,是深深的愧疚。她和寒皓做了那种事,傅大哥却依然没有抛下她,而是不辞辛苦的找缘弟弟来救她,这份情,她只怕此生都报答不了的。
“对了,傅大哥呢?”她眨去眼中泪意,开始在房内寻找那个陪伴了她五年的温暖身影。
“不……不知道……”云缘下意识的有些结巴,刚好对上郑宝儿那疑惑的眼,于是摸了摸自己瘦削的脸颊,不掩疲惫地道:“姐姐,我长途跋涉再加上一日一夜的消耗,实在撑不住了。我想先去休息一会儿,希望姐姐不要见怪。”
郑宝儿看着他疲惫不堪的模样,心下一阵愧疚,点头道:“是我疏忽了,旁边就是傅大哥的屋子,你快去休息吧。”
云缘点了点头,转过身时众人才见他轻吁了口气,快步往屋外走去。
众人心里不禁同时‘咯噔’一声,云缘这模样,莫非是傅林俊出了什么事?
“律儿,有没有见到爹爹?”郑宝儿替已经不再大哭而只是抽泣的寒律小心擦着脸颊上的泪水,柔声问道。
寒律摇头,哽咽道:“娘……从那天爹爹走之后……律儿就再也没有见到爹爹了……”他也好想好想爹爹啊,现在娘醒了,只要爹爹回来,他们一家人就又能够快快乐乐的在一起了。
郑宝儿呆滞了片刻,才看向屋里的其他人。
视线一一从各人脸上扫过,唯一漏掉寒皓。最终她将目光定在了沙梦灵的脸上,颤声问道:“梦灵,你傅大哥呢?他人呢?”
傅大哥如果因为救她而出了什么事,她这辈子都不会原谅她自己!
“呃……”沙梦灵感觉到藏在背后的手被身旁那个男人捏了捏,只好按照之前与寒易辰商量的计划,硬着头皮说道:“郑姐姐,我说了你可不要伤心啊……”
“你说。”郑宝儿忍着快要崩溃的情绪,尽量以平静的口吻说道。
“那个……”沙梦灵吞吞吐吐地说道:“之前我是有在程家门口见过傅大哥啦……不过傅大哥连笑也不对我笑了,只……只在拿到程家给的解药之后,跟我说什么……让我好好照顾郑姐姐之类的话……”
眼看郑宝儿就要哭出来了,她赶紧说完了去:“我问傅大哥怎么了,傅大哥说他要浪迹天涯去,因为郑姐姐不需要他了。我还没来得及劝说,傅大哥就施展轻功离开了。直到现在,我也没有见过他。”
说完,沙梦灵暗暗握紧了拳。呼……突然发觉,谎言一旦开了头,编造后边的话也不是那么难。
郑宝儿一怔,心里却不是那么难受了。傅大哥只是生她的气了,没事的,只要傅大哥没事就好了。
轻轻擦去眼角泪水,她苦涩一笑:“傅大哥对我失望了吧?他陪我们母子困在这雪山五年,无怨无悔全心全意,可我却……”
突然抬眼,恨恨地看了那伤她至深的男人。她恨!在那般伤了她之后,在她已经忘记所有事情之后,他为什么还要来打搅她平静的生活?为什么还要勾引她做出那种事,让她伤了傅大哥的心?
这雪山五年,有亲如兄长的傅大哥陪在身边,有密如姐妹的沙妹子时常来探,有孝顺乖巧的小律儿承欢膝下,她无忧无虑,不知伤心为何物。
他先让她没有了爱情,而现在,竟连她依赖的亲情也夺去了吗?
寒皓只觉得那刺骨冰冷的感觉蓦地朝他袭来,心底是深深的痛惜。他的确是自私的,竟要搅乱她的平静与幸福。可是……
傅林俊说过,五年之期只剩三月,就算不发生这事,宝儿也是性命难保。他庆幸他寻来了,否则宝儿岂不是要再度离开一次?只是,这话他不能说,就算宝儿误会他一辈子,他也不会说……
云缘那般躲避的神情、沙梦灵那般蹩脚的谎言,几乎已经让他明白了——傅林俊恐怕已遭不测。如果让宝儿知道,她会一辈子痛苦。与其如此,他宁愿她恨他,也不要她为傅林俊的死痛苦一辈子……
雪花,夹杂着冰冷的寒气,飘飘洒洒进了屋。
本是耳鬓厮磨的夫妻,却已然成为皇宫权谋下的祭品。那不再熟悉的含情脉脉的眸子,只是在传递着主人的愤怒罢了。
“娘,他不是我爹爹对不对?我的爹爹还没回来,对不对?”
郑宝儿怔住了,眸中的怒气奇迹的平息。看着这张与寒皓几乎一模一样的小脸,她的视线再度模糊了。
幼儿何辜?不管如何这是她与他之间的恩怨,可她不能斩断律儿与寒皓之间的血脉相连、父子亲情……寒皓毕竟是律儿的生父,她岂能因自己的恨,而让律儿也背上这恨?
侧目,竟看见那不可一世高高在上的暴君,满目哀求,几乎让她肝肠寸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