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渐渐浓郁起来,风渐起渐大,月光却依旧洒满了大地,使整个雪白的大地呈现出一层仿佛是镀上去的银光来。
汴京北面外城的封丘门前,杨翼在月色下怔怔的想着心事,尽管乌伦珠日格走了,但残酷的斗争也许将很快来临,事实上,此时的杨翼,在这月色中,仿佛感到有无数未知的事情和结局在等待着自己,朝堂上错综复杂的各种势力、生活中的人和事,像一张纠缠不清的大网当头落下,将杨翼紧紧的包裹起来,杨翼就感觉自己像困在大网中的野兽,痛苦而又无奈的挣扎。
“我是野兽?”杨翼对于自己想了半天就想出这么一个结论有那么点意外:“就算我是野兽,我也要挣破这张大网,我要真正主宰我自己的命运!”月夜里,杨翼的眼睛在发光,不错,只有具备了条件和实力,才能真正主宰自己的命运,才能让乌伦珠日格回到自己的身边。
“我要让乌伦珠日格风风光光的回来!”杨翼叹道:“之前我都在干些什么?我怎么就那么糊涂呢?有办法,一定会有办法的啊!”
马蹄声由远而近,***明亮的城门处,一骑狂奔而来。
“大人!怎么您还在这?”王有胜在杨翼面前勒住马,满脸惊骇之色道:“南泊大营现在炸锅了!”
“怎么回事?闹腾什么?”杨翼愣愣的盯着王有胜,怎么今天就这么倒霉呢?这事不简单啊,连王有胜都压不住了,定不会是小事情:“大过年的谁敢出来闹腾?我说你是干什么的?你不是最擅长把闹事的给拖出去打么?”
王有胜迟疑道:“我…下官弹压不住,南泊大营里传出了乌伦走掉的消息,赐胡军不干了,姚硕昊和莫日根带着人,舞刀弄枪的,说是大人你欺负他们,还在校场上把您送的十车彩礼放火给烧了!然后章楶大人看看情况不对,让各队队长带着人,要把赐胡军都给抓起来,现在两边正对峙着呢!”
糟糕!杨翼再一次对自己最近有点犯迷糊感到极度的后悔,说起来这事早该想到,乌伦简直就是胡人们的宝贝,自己傻呼呼的不做任何谋划就把乌伦给气跑了,这帮人能服气么?要怪还得怪自己啊,早要想清楚最近朝中的各种问题,弄出对策,上下活动一下,或许根本就不会有太后的恩旨,自己也不会贸贸然的把彩礼送出去,这下可好了,后院起火啊!
杨翼当即打马和王有胜直扑城中,现在是在城北,穿城而过再去南泊这条路最快啊!把守着封丘门的士兵被吓了一跳,这武学谕大人搞什么啊?先是在城门处神神叨叨的,现在又发疯似的狂冲进城,真是临近年末妖孽多啊!
从南薰门出城的时候,杨翼忽然勒住了马,等待跟上来的王有胜问道:“有胜,这事还有其他人知道么?”
“应该没人知道,陆定北大人说,此事若是外泄,恐怕会被人弹劾军营哗变,到时恐怕牵连极大,所以陆大人带着郭成那队人,把守住了东山官道口,任何人都出不来。”
杨翼脑中急转,几天来的事情忽然像荆棘被弯刀劈开了一个缺口:“哈哈哈哈!”杨翼突然大笑:“有办法了!乌伦!天助我也,我有办法让你风风光光的回来了。”
自从打完仗之后,王有胜已经有段时间没见到这个上司抽疯了,这是什么时候?火烧眉毛啊,你说莫名其妙的笑什么?很好笑么?“大人,您没事吧?南泊那边还等着您救火呢!”
事实上,杨翼这个时候突然想到了自己究竟有着什么样的力量。要说起来,自己牵扯到最近的朝局当中,归根结底的原因是因为自己掌握了武学,掌握了近千强悍的赐胡军,这支不受任何一个朝中机构掌握的力量,假如生变不受控制,会对朝局有什么样的影响呢?恐怕最不愿意看到这个局面的就是指望着依靠赐胡军的高太后了。
杨翼在飞驰的马上细细的梳理着自己的思路:要想让乌伦珠日格风风光光的回来,只有一个办法,自己先把赐胡军的火气熄灭下去,然后把这次赐胡军的事情传到太后的耳朵里,回头自己在比武中获胜,到时太后怎么办,还要我娶王临碧?到时谁来压住赐胡军?谁来帮太后平叛?太后只有给乌伦安排一个什么郡主公主之类的身份,让她风风光光的嫁给自己,如此则两全其美啊!当然现在是不能用赐胡军哗变去威胁高太后的,如果现在去跟太后说这事,太后必然认为自己是在故意煽动军队威胁她,现在或许会答应自己的请求,将来则后患无穷啊!只有自己先不声不响的把火灭了,然后“不经意”间让高太后知晓赐胡军为了乌伦差点哗变的事情,而且还多亏了自己才弹压下去,一回头我比武全力争胜,太后才不会起疑,还得求着我娶乌伦,至于想什么理由去安抚王存,那就是太后自己的事情了,俺是管不了那么多滴。
“到时候,我还非要得了便宜再卖乖,我定要和太后娘娘哭诉,我可是很想娶王临碧滴!”杨翼忍不住自己的笑意:“只是没办法,为了让太后娘娘和老赵家的江山千秋万代,俺只有为国捐躯,娶乌伦了!”
王有胜骑着马是越骑越心惊,你说你好好的一个人,怎么每次一到关键时刻你就好像变了个人似的,你说你不停在那傻笑什么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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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夜中,南泊校场上火把通明,两拨人刀枪在手,火光中怒目而视。
“莫日根大人!”章楶大声叫唤,他一把年纪了,不过处理这种事情还是第一次:“不要冲动啊!你们这样做是解决不了问题的,子曰,哦,子什么也没曰,大家都是自己弟兄,有什么事情慢慢商量嘛!”
“滚蛋吧你就!”姚硕昊大叫:“汉人就是这般不守信用的么?乌伦珠日格可不是莫日根一个人的妹妹,她是我们整个草原最受爱护的好姑娘,是我们所有人的妹妹,你们欺负她,就是看不起我们,我们为大宋出生入死,你们还欺负我们的族人,老子不干了!”
姚硕昊说完后,回头看着莫日根:“别听他们的糊弄,汉人都不是好东西!你倒是出来说句话啊!”
莫日根黑着脸,道:“我说什么?乌伦昨天就跟我说了要走,想着我就心疼啊!我非要杨大人说个清楚不可!”
赐胡军此时群情激昂,纷纷大叫,手中的弯刀在火光中挥舞。
学员队这边。陈远鸿其实长那么大还真没打过仗,对面那帮凶神真是够吓人的:“竖南,完了啊,待会他们冲过来,你说我是先举刀呢还是先举盾牌呢?最近整天学的都是指挥冲锋,还没学到被人冲锋啊!”
孙竖南这个时候没什么好气,仗他是打过的,元丰年间与交趾国血战富良江,身为梧州的一名陪戎尉,他可是往前线运过粮的,多少比陈远鸿这个江宁水军有经验:“别慌!哎我说你发什么抖啊?这帮子胡人你又不是第一天认识,谁也不比谁差,再狠,能狠过王魔头么?”
其实这个时候学员队里大多数人都非常的镇静,他们都是来自全国各地的精锐基层军官,大多数人都打过仗,没打过仗的也剿过匪,此时这种阵并不令他们畏惧,就算是大家平日在教学中都见识过陪练的赐胡军的凶悍,但几个月的磨练以及过去战场的生涯都使他们认为自己丝毫不比对方逊色。所以校场上出现了非常奇怪的景象,一边的赐胡军高声叫喊,另一边的学员队静静的严阵以待,事实上,大家在日常的训练中一起摸爬滚打,许多赐胡军士兵和学员都有着深厚的友谊,现在发生的事情,多少使众人都心里觉得怪怪的,而大家也都清楚,引出这些事情的罪魁祸首不知身在何方。
“大人还没回来!”李宏伟一身披挂,刚刚纳妾没多久的他,本来在南泊弄了间房享受着不受大老婆滋饶的幸福时光,结果正战况激烈的时候被弄到校场上来多少有点不愉快:“王有胜怎么搞的?大人要是还不回来估计就要火拼了,都是自己兄弟为了个女人至于么?”
易随风现在在南泊做教授,他对这个场面却有点兴奋,这要严格算起来可以称之为平叛,自己是被迫动手啊,俺们柴家百多年来就由俺动了第一刀啊:“没事,扬子脱不回来,本郡马帮他摆平!”…….
“杨大人回来了!”
杨翼和王有胜一阵旋风般从两军相对峙的中央插进去,众人立即安静了下来,校场上顿时只剩下了风声。
杨翼在来的路上就想好了应对之策,策马环顾了两帮人,接着调头面对着赐胡军这边大声叫道:“弟兄们!不要急,听本帅…”
“你要给我们一个交代!”“你把我们的明珠怎么样了?”“我们兀声延征人……”
“弟兄们!”杨翼厉声大叫:“不听我说就你们自己说好了!”
赐胡军中的声音小了很多,杨翼一字一句的说道:“我,杨翼,当年留山原前,为了兀声延征人,流过血!拼过命!沙漠中,草原上,我和你们一起日晒雨淋!我身上,有十七道伤疤!乌伦珠日格走了,是我杨翼无能,但我今天只跟你们做一个承诺,一个男人的承诺,比武,我要赢,但娶的人,将是乌伦珠日格!决不让她受一点委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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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佑三年的正旦终于来临了,对于新的一年,每个人都有着新的憧憬和希望,当然,眼下最要紧的事情,莫过于正旦朝会。
皇城,大庆殿。
按照以往的规矩一样,新年的朝会在大庆殿举行,天还没亮的时候,早早就有四名高大威武的侍卫,穿着金色铠甲站立在大庆殿的四个角上,称之为“镇殿大将军”。而当天亮的时候,随着晨钟响起,诸国使者将先后入殿庆贺,文武百官皆冠冕朝服,诸路举人亦解首士服立班,再然后诸州进奏吏,手持贡品献上祥瑞,整个仪式非常的严谨和宏大。
杨翼非常的高兴,第一次能够亲眼见到这样的场面,实在是令他兴趣高涨,他第一次得知,原来辽国的使臣在这样的场合穿着金冠华服,而夏国使臣则穿着金冠窄服,这些在以前杨翼的所学中从未涉及,至于高丽和诸番等国的使臣,居然都是穿着汉服,行汉礼。这多少使得杨翼有那么一点自豪,只不过在看到辽夏两国正副使者的礼节之后,这种自豪感又消失得一干二净。
辽国的使节并不双膝下跪,而只是跪右腿,手着右肩就算是一拜,夏国使节更离谱,双手叉肩就算是参拜了皇帝。这让杨翼即感到屈辱又感到无奈,因为即使是自称大宋藩属的夏国,也如此倨傲,从一个侧面反映了大宋的地位确实不怎么行,毕竟据蔡汴说,宋使入了辽国,都是要双腿下跪的。(参考《东京梦华录》)
皇帝赵煦高高的坐在大殿之上,郁闷无比的看着这一切,其实他非常希望这个无聊的仪式赶快结束,因为即使对于皇帝,新年也是有很多好玩的事情和活动,比如明天要去大相公寺上香,后天要去南御苑射弓,射弓的时候,依照惯例要选择能射的大臣伴射、此外还要与这些陪射大臣一起饮宴。赵煦看着站在官员群中的杨翼,心里想着不如叫上这个给他留下了很深印象的人一起前往。“他又能打,又会说话,一定好玩得紧呢!”
注意着杨翼的不只有赵煦,此时高太后也在看着东张西望的杨翼,昨天晚上南泊大营发生了一些事,一些极有可能影响到整个局势和力量对比的事,是通过某个人连夜从南泊的湖面上划着小船,经过蔡河带出来的消息。“杨翼,究竟是你故意安排作给哀家看的戏呢,还是你真的忠心耿耿呢?”高太后眯缝着眼想着:“如果赐胡军真的为了你成亲的事情如此激动,也许哀家的安排,却要作出一些改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