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太后望着殿内已经分列好的群臣,心中有些感慨,在即将过去的一年里,王安石死了,司马光也死了,但新旧之间的争斗,远未平歇,有人倒下去,就会有人站出来,但无论如何,新年总算就要来临,而新年也必然会有新的开始。“又是一年到来,哀家年纪大了,要抓紧时间,为赵家的江山做好万全的准备啊!”高太后这样想。
这是元佑元年帝国的最后一次朝会,在讨论完新年庆祝事宜后,高太后决定讨论一下刚刚收到的两份弹劾奏报。
“杨翼告林武德教子无方,有失人臣体统,其子林东,无故带军擅离驻地,经杨翼训斥不服遂殴打赐胡军士卒于前,侮辱朝中大臣于后。然林武德亦告杨翼,云其子带兵而出,乃是得枢密院令,且人不满千,未有所逾越,杨翼骄横跋扈,竟漏夜抄营,殴伤兰州马军全营兵士。”高太后觉得非常荒唐,什么时候见过这么离奇的事情?相隔千里的两支宋军跑一起斗殴?眼睛望向章淳:“章卿身为院使,王存掌管兵部,二位对此事有何看法。“
章淳早已拿定主意,这事情可大可小,若章淳帮助林武德,说不定步韩缜后尘,定会让人大做文章。待见到太后问起,而此时对面的苏撤更是目光凌厉的望过来,更是痛下决心,出列道:“林东带兵而出,枢密院完全不知,杨翼权河东军训事宜,虽然不可管永兴军之事,但其长途拉练,既然遇上,也是为朝廷着想方才训斥于林东,想来乃是忠心耿耿。林武德教子不严,林东更是居心叵测,定要从重治罪。”
满朝文武当即哗然,想当日讨论制举结果的时候,大家一开始强烈反对林东考上,结果就是这个章淳首先跳出来为林东说话,由此可见其与林武德的关系,现在居然说出“完全不知”这样的话,那么军队无故行动可是死罪,难不成竟要陷林东于死地?
苏撤等人有点失望,本想借韩缜倒台顺便牵扯上章淳,看来有点失算啊!这章淳真是心黑手辣,多年老友都可以翻脸不认啊!
王存则是另外一番想法,本来他也预计章淳会帮着林武德,自己与韩家交好,韩家又与林家有亲事,那么自己出来唱反调,当然可以更一步的彰显自己的无私公正,绝不会结党营私甚至和新党挂钩,谁料章淳一出来就和林武德划清界限,那么自己还按原来想的去做,是否就要变成与章淳一个调子了呢?
王存心中左右权衡,终于踌躇道:“林东此次带兵离开驻地,固然没有朝廷的命令,可是照兵部的档案籍录,该部人马不过数百,未有所逾越,当然,杨翼训斥于他,也无不可,至于带兵殴打全营,想来也是为有所警示于林东,只是手段稍微激烈。当然,林武德护犊之心太过,只说他人的不是,却没想到自己教子不严的原由,且此事终究是林东擅自带军离开驻地而起的,如何处理,这个….全凭太皇太后决断。”
满朝文武议论纷纷,大部分人都心中暗笑:王存看来还真是个能和稀泥的,一句“人马不过数百”把林东的罪减轻了不知多少,给韩林两家一个交待,但又帮着杨翼说了话,事情皆因林东而起。真是会作人啊!
历来皇室对军队的动向最为敏感,在高太后看来,一支没有朝廷命令便随意行动的军队是非常危险的,虽然人少,杨翼只不过打了他们,算起来当然忠心可嘉,于是道:“传诏!林武德纯属构陷,罢官、斥责、罚俸一年,除延安团练。林东擅离驻地,虽人不满千,亦过百人,削品秩、罢官职差、命知兰州事鞭打其三十,以为训诫,并以从九品陪戎校尉任马军指挥。杨翼忠心虽善,然举止鲁莽,予斥责。”
这事就算完了,下面没人反对,反正这事情远在千里之外甚是古怪,而且里边看起来错综复杂,牵扯到兵部、枢密院、永兴军、新旧…。所以既然太皇太后有了定论,谁也不想趟这混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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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曾这人还挺够意思。”大雪纷飞,新年到了,晋州附近一片白茫茫的雪地中,杨翼正在一处营帐里和王有胜等人烤肉饮酒,酒肉都是曾布要求晋州官员送过来的。
赐胡军在延安府停留了几天,不可能按原来计划的时间返回太原了,所以一路上赐胡军增加了很多训练科目,结果用了七天,才行到晋州,新年已经到了好几天了。当然,虽然没有见到正式的旨意,但朝廷的决断也通过晋州官员的口中传到了杨翼耳里。
“斥责?那就是骂我一顿了!”杨翼对这个结果基本上可以接受,不过自己一直玩弄两面派的手段,迟早有一天会玩出火来啊!“不过那天林东这个混球被打得那么重,现在又要加三十鞭,嘿,活该!我这样冒险好像还是赚到了,不过以后不可一而再的这样干了。”
其实杨翼的收获远不止收拾了林东这么简单,这件事情过后,赐胡军对这位主帅的态度发生了明显的改变,一是几个指挥使觉得这么大一件事情杨翼居然毫发无损,想来在朝中定是有强硬后台,所以对杨翼加倍奉承,不敢有丝毫忤逆,二是士兵们对杨翼帮他们出了头心怀感激,袭营那天杨翼威武的表现也让人佩服,布置得非常妥当不算,打斗起来也是悍勇无比,三五个兰州军都不是他几个回合的对手,所以胡人们居然开始拥护起杨翼的领导地位,甚至信任起这个曾经在传说中连女人也打不赢的文官来。
汾水此时依然结冻,赐胡军从晋州北上太原还是走了陆路,这次杨翼继续提出竞赛,还是要求各部可以相互袭扰。几个指挥使心中当然大喜,新年一到就发财好兆头啊!
不过杨翼这次长了经验,行军的节奏忽快忽慢,侦骑四出,好几次都从几个指挥的合力包围中跑了出去,安营扎寨也考虑周详,基本上没留下什么隐患让人抓住。当然,几个指挥使也不是吃素的,相互袭扰之余,利用丰富的经验布置行军痕迹让杨翼多次产生了错觉,不过杨翼也从中学到了东西。
最后到了太原府,杨翼混了个第二,多少赢回点钱,陆定北第一,那是笑得嘴都合不拢。李实和张全柱位列三四。对此,两次都不太有面子的张全柱颇不服气。
“我其实擅长防守和布阵,行军当然就差一点。”张全柱这样解释。
“哦?”杨翼斜着眼睛瞄他:“吹牛吧?不想给钱可没门,你家大人我都输了不少,昨天我叔叔杨传香还来信骂我,说是没见过当官的还往外扔钱的。”想起杨承福送钱来的样子,杨翼就觉得好笑,用的是自己分成那份钱,杨传香还专门来信抱怨一番,真是抠门啊。
“我吹牛?大人!我是马军出身不错,可是以前京中禁军教阅的时候,负责防守马军冲击的就是我。”
“是吗?”杨翼来了兴趣:“明天我去西北三州巡示教阅军队,你和我一块去,也好给我解说解说阵法,另外,你说上头拨下来的那些攻城器具,能不能改造一下,用来对付骑兵呢?”
“攻城工具用于野战以前不是没人想过,只是如此笨重的东西会拖累行军速度,并且实战中那些石炮打在野外没有太大的杀伤力啊!通常如果是动作缓慢的步军,可以携带点战车加强下防御阵势,其他的就没什么用了。”张全柱觉得杨翼有点异想天开。
杨翼思索了一下,有点犹豫:“我倒是有几个想法,不知可行不可行,算了,到从麟州等地回来再试试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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辽国南京城。
耶律洪基望着飘飞的雪花,兴致高昂,想来雪后行猎也是别有一番滋味的。
宰相梁颖来到他的身边,行礼道:“陛下!萧雅哥将军奏报,目前各地粮草已经备运齐全,只待春暖花开,驻奉圣州的大军便可全军西进。”
“好极了!萧雅哥动作很快啊!”耶律洪基心情很好:“朕在南京也有大半年了,也该尽快北还,这场雪后便同时出兵,朕要亲征西京叛逆,才好凯旋回上京啊。”
梁颖笑道:“陛下选择的时机正好,西京本就储备不多,靠着抢掠牧民或者能撑过这个冬天,想来春暖花开却正是粮尽之时,陛下大军到处,恐怕耶律那也等贼,只有望风而逃的份啊!”
两人相视大笑后,梁颖忽然又说:“夏国主幼,此时政局纷乱,梁氏怕是又要兴兵对付宋国转移国内矛盾,陛下若大军顺利攻克西京,何不趁势继续西进或者南下?说不定更有斩获呢?”
耶律洪基眉毛跳动:“师出何名?夏国向来尊我大辽为上国,每年修表上贡未有断竭,宋国更是与大辽有颤渊之盟,我等行此突击之事,恐为天下人耻笑。”
“不然!”梁颖沉吟道:“若我等对耶律那也击溃而不全歼,陛下说他会往哪逃?北上草原荒漠没有补给,想来他只能往南或往西,无论他去到哪里,我们就说追剿叛逆就是了,此时无论攻夏或是攻宋,皆是大好的良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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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国夏州。
梁乙逋今天有点烦躁,这雪下得真不是时候,自己来到夏州已经好几天了,太后下旨催了好几次,要自己尽快定下攻宋的方案,可是约了吐番的使者过来,也不知是不是被大雪困在路上,怎么还不到呢?
“天都山那边现在是什么情况?”梁乙逋问手下。
一名军官回答道:“据报,卓罗监军司都统仁多保忠大人已经汇合了其他的九监军司,只有西平监军司和黑水镇燕监军司因为雪大难行,加之路途遥远,没能到达,且据说还要半个月才能集合好军队。”
梁乙逋皱眉道:“让他们别去了,转道夏州,粮草辎重不要带太多,夏州这储备极多,不必顾虑!”
“遵命,大人!”
望着匆匆而去的下属,梁乙逋叹一口气,自言自语道:“三路齐出啊!就看吐番的阿里骨愿不愿一起来搭这条船。春天,春天就要来了,或许又是一个美丽的季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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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是大过年的,泾源知军张之谏却有个大心事,他正急急忙忙往泾源总管刘昌祚的府上去,因为刘昌祚病了,病得还不轻,这可是件大事。
张之柬从一生下来就有算命先生说他若从军必须有贵人相助,才能得享荣华富贵,否则必然横死军中。在现在的张之柬看来,这个贵人就是刘昌祚,要不是刘昌祚上次带兵把偷袭泾源的仁多保忠给打了一记闷棍,也许他张之柬的脑袋早就保不住了。可是现在刘昌祚居然病得起不了床,又听说夏国正在天都山方向集合大军,“这可怎么办啊?”张之柬在摇摇晃晃得轿子中苦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