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秦听到这里,全然明白了魏军左右为难的处境,如果拼命去救安邑城的守军,那么可能损失更多的魏**力,到时安邑救不下来,魏国的损耗更为庞大。一战下来,恐怕连守卫疆域的兵力都无法保证。
可是,如果任由秦国的虎狼之师饿虎扑食一般,猛击安邑的守军,那么安邑城是一定守不住的,整整三万多兵士被秦军吞没,魏国的颜面何存?那么多男儿战死安邑,魏军却眼睁睁看着他们不救,又怎么向魏国的民众交代?
陈需说着说着,眼眶里再次转出了泪水,他在众将面前流泪,心中自觉不妥,所以赶忙用衣袖擦了擦眼角。
苏秦瞧见陈需一筹莫展的神情,心想:“此人已经用尽了所有的办法,勉强支撑到现在的局面,如果不是有这么一位鞠躬尽瘁的丞相,在艰难中协调各方,四处求援,只怕是安邑城中的守军,早已被秦国拿下。”
苏秦思忖:“魏军此时最需要的其实不是更多的援兵,而是士气,因为援军再多,如果本主魏国不使劲,提不起精气神来,最终也难免一败涂地。”
苏秦不愿看到的局面是:他国投入越多的部队,也如同一点点地添柴入旺火一般,只能助长秦军更加嚣张的气焰。而自己所率领的合纵一方,则跟随魏军的低迷气势,陷入了被驱赶和蚕食的羔羊境地。
苏秦在秦军中作过战,对于秦军的这种顽强军力加恫吓战术了解十分透彻,正是依靠着这种特殊的优势,他们才能所向披靡,撕碎了任何一个国家的阻挡部队。
如果失去了心理上的先机,闻秦军之风而丧胆,东方合纵的军队人数即便占优势,也只是秦军盘中之餐,可怜兮兮地供秦人享用一番而已。
苏秦明白:自己现在是赵、齐、燕的卿相,再加之魏国的合力,小合纵之势已然成型,合纵盟军作战,首战是最关键的一役,务必全胜,才能提振起魏军的气势。
陈需详述了当前的魏军的紧急战况,而后苏秦陷入了沉思,张仪、宁钧和颜遂等人望着苏秦,见他眉头一直微皱,深深为他担忧。
他们一听陈需所言,都觉得安邑战况非比寻常,只怕是败多胜少,最终还是空手而归。
苏秦心中盘算着各种计谋,想了尽可能多的应急之策,踌躇了很久。
他最终决定还是避开士气低落的魏军,首战以从齐国带来的兵士为主力,齐军尽管人数少,但是第一次投入安邑战场,心理上没有对秦军的畏惧,反而能减弱劣势。
苏秦感觉想得差不多了,就开始征询一下众人的意见,此时距离陈需入帐已过了足足半个时辰,可见他内心经历的一番煎熬。
苏秦终于开口说话,道:“我计划尽快对秦军有所行动,以减缓安邑守军的压力,不知你们怎么想。”
陈需听到苏秦的主意,心中大喜,他盼星星盼月亮的,可不就是要等着生力军到来,即刻投入安邑战场,以减轻安邑的守城压力吗?现在苏秦主动提出明天作战,他焉有不赞同之理?
陈需兴奋地拍着巴掌,高声赞叹:“苏丞相眼力高,谋划远,有胆有识,真不愧是当今豪杰。陈需佩服得很。苏丞相尽管放手去战,我马上为你们向我国大王庆功、请封。”
苏秦再次淡然一笑,他的所思哪在于“庆功”和“请封”?此刻最为紧要的是首战的部署,他不以为意地冲着陈需颔首一下,转头看着张仪和宁钧等人,眼光中透着征询之意。
宁钧与秦国有着极深的怨仇,是因跟随多年的主将魏卬在秦国无辜冤死,而且他本人又是魏国人,当然渴望为魏国效力。
因此,宁钧首先请战,说道:“末将不才,愿意领兵三千,明日与秦军首战,不胜秦军,绝不回营。”
苏秦冲着宁钧点了点头,心想:“首战秦军,最合适的大将,非宁钧莫属。因为他在秦军中服役十多年,对秦军的排兵布阵再熟悉不过。他深知秦军的软肋,在加之又有一身好武艺,因此以一当十,力挫秦军锐气,也有七成的把握。”
颜遂也是一员虎将,他见宁钧请战,自己也不甘落后,要为首次参战的齐军争光,他也请求道:“首战秦军,末将也愿当先锋,与宁钧将军合力杀敌。”
苏秦看着颜遂,欣然微笑,颜遂胆气豪壮,正是首战秦军最需要的,也堪大用。有此二人合力,即便不能全胜秦军,也可力保首战锐气不失。
张仪的祖国是魏国,自然也情愿为魏国出把力,他附和说道:“仪虽不才,但也愿拼杀疆场,救安邑之急。听凭苏师兄的布置。”
苏秦提出抓紧时间发动对秦军的首次攻击,得到了众将的响应,士气顿时高涨起来,他深知这是战胜秦国的首要条件,心中甚是欣慰。
然而,只是凭借着自信和高涨的士气,没有详细的准备,显然也是战胜不了不可一世的秦军的。他们已经多年未尝败绩,在东方战场上屡破各国对手,正处于极具战斗气势的时期。
未经周密预备而作战,乃兵家大忌。不管是《太公兵法》,还是师兄孙膑留下的兵书,都有明确的告诫:绝不打无准备之战。三年前,苏秦与魏卬率领秦军突袭义渠,大获全胜,所依赖的恰恰就是事前精心到毫发不爽的准备工夫。
因此,苏秦与众将合议之后,随即又约定陈需,当天夜晚悄悄地出临云小城,到两军阵前侦察一番地形,以及秦军的军情。
太阳落山,月亮爬上东边树梢时,苏秦与陈需二人换上了常见的农人衣服,短衣短褐,以布带束发,手中拿了件普通农人常用的镰刀,潜出了临云城,身后只跟随着四个贴身的随从。
他们一行六个人,尽量装作如无其事的样子,沿着田垄向前缓行。这些人远远看去,像是刚从田地里劳作归来样子。为了保险起见,苏秦将钧通弩随手藏在了怀里。
他们到了两军的结合部位,在一处农田里停下来,隐蔽在一堆黄麻的秸秆后面。苏秦远远地望见了秦军大营中的篝火,观察到秦军的营寨也扎在一处高地之上,简单地以土夯成了一个一里见方,一丈见高的小小围城。
苏秦问身边的陈需道:“不知对面的秦军有多少人?所驻扎的地方有什么蹊跷?”
陈需回道:“秦军所驻扎的地方原来是一处村庄,秦军来到这里之后,将村子里的百姓都赶到其他地方,征用了村落里的民房做营寨。”
陈需是个政务官,他说起百姓所遭的殃,语气中带着愤慨。苏秦则认真地听着,表情肃穆,身体一动不动。
陈需接着又介绍道:“此处营寨驻扎的秦军大约有一万之众,是支援安邑围城的秦军的一支,他们主要任务是监视临云城中的魏**队。”
苏秦听罢,心说:“原来对方只有一万多人,而临云城中的魏军还有二万之众,从人数上占据绝对的优势,但是却龟缩于临云城中,不敢出动去救安邑。由此可见魏国人对于秦军的畏惧之心。简直到了闻风丧胆的地步。”
苏秦再仔细察看秦军的营寨,发现他们的寨墙不仅低矮,而且没有荆棘等尖锐的物品做防护,设置的瞭望岗哨也不多,大约只有四处,分布在营寨的四个角落。
望着秦军的这个布防状态,苏秦暗暗觉得秦军也太过自信了,他们大概根本没想过要在此处久留,所以连营寨壁垒都懒得认真地垒砌,只是草草地夯了土,看起来像个样子即可,实在是敷衍了事。
而且最令人感到刺痛的是,魏军士气之低迷,已经到了让秦国人鄙夷到不屑一顾的程度。试想:这样的营寨假如换成了魏军,那秦人哪里会给他们留机会,一定是立刻前去偷营,趁着不备,一举端掉对手的老窝。
然而,秦军就在二、三万魏军的临云城下,个草草地扎了这么一个简易营寨,而且秦军还明目张胆地在寨中活动,简直就不做遮挡,还不是根本就不把魏军的战斗力放在心中。
那意思很明显:“我们就是如此粗疏,你魏军有胆量就来劫寨。我们等着你来呢。”
苏秦在心中暗暗叹息:魏军在安邑遭遇到的哪里只是一个城池得失的危局,而是彻头彻尾的大溃败。是国运的气数走向衰落,国人心气已然低落到了极点。
可叹魏文侯当年是何等的威风,灭中山,西击秦国直至关中腹地的洛水流域,北攻赵,南攻韩,洋洋乎中原大国,巍巍乎天下霸主。
即便是陈需三年前在曲沃遭受了秦军的长久围困,魏军的士气也没有低落到如此一蹶不振的地步。陈需率领曲沃的守军,苦苦支撑,也硬是让秦军在城下三个月未能有丝毫进展,最后在苏秦的斡旋和秦军主将魏卬的安排之下,一举破解了围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