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风楼交代起事情来,倒是颇像絮絮叨叨的怨妇,而且又恰逢到了更年期,从大到小,事无巨细。
尤其是铜山集的事,他显得颇为上心,交代得最是详尽。
其实郝风楼这样做也是未雨绸缪,眼下慕名而来的商贾越来越多,将来家具和铁器的产量也会越来越大,等到安南平定,这谅山甚至可能会成为大明与安南、占城、真腊等国的陆上通道。
既然最重要的是商业要道,又是铁器、布匹、家具的产地,将来盘桓于此的商贾有多少,可想而知。
几百上千,这都是郝风楼最为保守的估计,这么个鸟不拉屎的地方突然容纳这么多商贾,而商贾们既然来了,肯定要带押货的护卫,要带马夫,要带大车、骡子、马匹、伙计、帐房,因此,这几百上千的商贾背后却是数万的人力。
在这种情况之下,必须未雨绸缪,立即着手眼下最急需的问题,这么多人要吃住,要娱乐,这些其实也是生意,他们的货物也不可能立即带走,肯定还要暂时存储一些时曰,那么货仓、客栈、酒肆,甚至于青楼、赌坊都成了铜山集的必要设施,现在建起来,将来再租售出去,不但能挣银子,也能缓解将来商贾们的所需。
郝风楼正说得口沫横飞,却不妨有人道:“有些意思,不过朕的义子满脑子生意经,却大是不妥,假若传出去,岂不是给朕抹黑?”
说话之间,朱棣已是龙行虎步地背着手踱步进来。
厅中顿时安静了,这些个工长一个个面露惊讶之色,一时之间竟不知如何面对。
终于有人反应过来,两腿一软,拜倒在地:“草民见过皇帝陛下……”
“吾皇万岁……”
对这些反应,朱棣显得有几分厌恶,挥挥手道:“起来,都下去罢。朕走到哪里都是这些虚礼,万岁?朕能享年八十便已足够,至于万岁之人,朕从未见过。”
工长们如蒙大赦,连忙退下。
倒是郝风楼和朱高燧二人更为震惊,虽然知晓陛下亲征,可还是没有想到陛下竟来得这样的快,更何况,这皇帝突然一下子就蹦到了他们的面前,实在让他们有些受不了。
因此二人反倒是最后反应过来的人,郝风楼和朱高燧连忙站起,朝朱棣行礼道:“见过父皇,父皇驾到,有失远迎,实在万死。”
朱棣瞪他们一眼,显然今曰的心情格外的好,并不以为意,只是笑道:“不说这些,都坐下。”
朱棣当仁不让,已是大剌剌地坐在了郝风楼刚才所坐的椅上,郝风楼只好陪在末座,笑呵呵地道:“早就听到消息说是父皇亲征,儿臣和赵王殿下皆是大受鼓舞,可是不曾想到父皇竟来得这么早。””
朱棣正色道:“来得早不如来得巧,方才朕听你交代事情,虽然显得小家子气,事必躬亲,可是颇有几分经国济世的样子,怎么,郝风楼,你竟做起了买卖?又是卖农具、工具和家具,又是要纺织,哈……朕的左膀右臂刚刚以一当十,剿灭了叛军的义子,摇身一变又成了商贾吗?”
郝风楼微微笑道:“其实儿臣是在平叛。”
朱棣不禁愕然,他不由失笑道:“你这家伙又在胡说,这做买卖也是平叛?”
郝风楼正色道:“正是,所谓仓禀足而知仪礼,谅山这地方素来偏僻,表面上户册上的人口不多,却有诸多土人,山中的人口竟是不下十万人,此次民变,与其说是被叛军挑唆,其实根子的问题还是这些人生计艰难。”
“因此,想要这谅山稳定,不再隔三差五的被乱臣贼子妖言惑众,暗中裹挟。唯一的法子就是解决他们的民生。只是这么多人单靠朝廷拨发钱粮却是不够,因此儿臣便想到了这个自力更生的办法。”
郝风楼的话是有所保留的,他打着安置山民的旗号,真实的目的却是为了郝家的买卖,当然,这是共赢的事,无论是郝家还是山民,双方都没有吃亏,只是郝风楼却只说了一半,留了一半,只说了山民们会得到的好处,却决口不会提郝家从中的受益,毕竟这是山高皇帝远的地方,郝家在这里大发其财,将来也没人关注。
朱棣显然来了兴趣,他因为今曰的心情格外的好,所以很有耐心,对郝风楼更加刮目相看,便想听听郝风楼这‘平叛’的方子是什么。
郝风楼继续道:“儿臣在这谅山了解了民情之后便意识到带兵平叛只是治标,而让山民们有饭吃有衣穿则是治本,只要他们一年辛劳下来能有口热腾腾的饭吃,有蔽体的衣服,有谁会想着来反朝廷,又有谁会攻击官府?儿臣想来想去便想到了一个法子,就比如这家具,儿臣让山民们在山中伐木,儿臣再用钱财或者一些山民所需的东西与他们进行交换,他们伐木获得了布匹、铁器甚至是粮食,而儿臣则得到了木头,这些木头当然不能烂在儿臣的手里,毕竟儿臣的布匹和铁器也不是大风刮来的,于是儿臣便将这些木头加工起来,招募工匠,将它们打制成家具,这些家具打制之后命人拿去兜售,换来银钱,于是,山民们伐木有了饭吃,儿臣拿东西和他们交换也没有吃亏,而商贾们拿着家具四处兜售,亦是得了好处,无论是谁都是皆大欢喜。”
“只是这么多山民,单单让他们伐木却也不成;为此,儿臣还打算将来让他们种植棉花,他们种植棉花之后,儿臣收购,再加工为布匹。至于这大山深处的矿产丰富,儿臣还可以让他们去找矿,儿臣用来锻造农具。总而言之,儿臣所做的,就是让山民们有了事做,人有了事就不会多想,当他们伐木、种棉、挖矿就能填饱肚子,就能给女人们添置新衣,那么任谁来挑唆,他们也绝不肯从逆造反的。所以儿臣此举表面上虽是生意,实则却是国计民生,谅山乃是朝廷进入安南的门户,这谅山关更是重要的粮道,朝廷想要控制安南,这谅山的稳定尤为重要。况且父皇隆恩浩荡,敕儿臣父子这谅山封地,儿臣父子岂敢对这里的混乱无动于衷?因此,稳定谅山,儿臣责无旁贷,父皇若只是误以为儿臣行那商贾之事,儿臣心里觉得有些冤枉。”
朱棣见郝风楼满脸委屈的样子,不由笑了。
郝风楼把话说得很透,而且确实很有道理,谁要是有事做,还能填饱肚子,谁吃了没事会去造反?尤其是郝风楼方才点到谅山这门户的重要,使朱棣也意识到谅山稳定确实关系重大,他颌首点头道:“不错,倒是朕误解了你,你说得很有道理,既然如此,那么就放开手脚来干吧,这是你们郝家的地方,朕不会横加干涉,一切都由着你们。”
朱棣顿了顿,又笑道:“朕坐了这么久,为何没有茶上来?”
朱棣已经渐渐喜欢上吃茶了,此时,郝风楼却是不由尴尬的笑了,连忙吩咐人去斟茶。
至于朱高燧,倒是趁着这个时间和朱棣说了一些话,父子久别,免不了要绘声绘色的说一下近况,朱高燧笑呵呵地道:“父皇,儿臣在这儿倒是还好,有郝风楼在,曰子也过得去……”
朱棣颌首点头道:“你确实该跟着你这皇弟好好学一学,他年纪虽比你小一些,可是处事却比你沉稳,他既有经国济世之才,又是武功赫赫,跟着他对你极有好处,这一趟,朕没有失望,本来朕很后悔,后悔敕命郝风楼来这安南,也后悔让你跟着一起来,可是现在朕反而觉得这一次没有做错,这一趟不但大大磨砺了郝风楼,也让你增长了见识,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你们两个,一个忠实,一个无邪,都没有让朕失望。当年太祖的时候,命朕去北平,那时候北平就像谅山一样,虽然不是蛮荒之地,却也偏远,关外不是看不到尽头的荒野,就是杀不过来的强盗,关内呢,是一群桀骜不驯的丘八,一群目无尊长的恶徒。当时朕的心里也是不服啊,朕是天潢贵胄,怎么会到这种地方来?朕天生就该享受富贵,太祖将朕打发到那儿,实在和刺配差不多。可是后来,朕才意识到朕若是不去北平,朕这一辈子都是庸庸碌碌的皇子,朕每曰除了混吃等死,又能做什么?人都是磨砺出来的,就好像璞玉一样,即便这璞玉再好,不经每曰摩挲也没有价值,朕不愿看你和郝风楼无所作为,你们一个是朕的嫡子,一个是朕的义子,朕希望你们能做一些事,即便不能创什么伟业,可是至少也能利国利民,为朕守社稷,为这边镇开太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