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岭南宋阀
从长安京兆郡到马邑郡足足有二十来天的路程,这还是在有马车的前提下,杨琦深深为古代的交通不便感到困扰。
出长安后的第一站是冯翊郡,杨琦和袁清雪一路未停,从冯翊郡直线北下,从澄城和颌阳直线向北,抵达河东郡西侧的站驿重镇韩城,在这座山城里换了马匹之后马不停蹄地继续北上,穿过龙门山,抵达文城郡,文城郡守是杨琦姑父李全的同窗密友冯道益,李全先前就打过招呼,所以当杨琦两人去站驿换马之时,冯道益特意备了上等的突厥快马,这让杨琦再一次感到人脉关系的重要性。
文城郡并不大,还不到京兆郡和河内郡的一半大小,出了文城郡,就是大名鼎鼎的龙泉郡了。郡内有佛宗圣地石楼山和军事重镇永和,永和关更是西北诸郡要想入主中原的必经之路,历来都是兵家必争之地,永和关守将是五品上的鹰扬郎将,出身鹰扬府的御林军嫡系,虽不是最精锐的骁骑军,却也是接受了隋帝国军队正规军锤炼的精英,绝不是一般的地方武装组织和那些落草贼寇能比的。
这一日,杨琦和袁清雪坐着马车来到龙泉郡郡内的浮图镇。浮图镇是个典型的西北偏乡小镇,境内绵延万里的吕梁山脉横穿而过,南依大宁,北靠楼山,东面是蒲县和横城,西面环山,一派黄土高原的泥土气息。镇中居民也是典型的朴实农人,热情好客,更有外族寄居者和胡姬在小酒肆卖唱,倒也别有一番风味。
一路旅途劳顿,杨琦便把啊马车停在镇中心闹市区的一家“有来客栈”旁边,挽着袁清雪从车内走出。袁清雪天生丽质,这个时代年轻貌美的女子往往会引来各种土豪恶霸乡绅劣匪的觊觎,杨琦怕节外生枝,索性就叫袁清雪在脸上蒙着一块白色的真丝面纱,对外宣称是内子感染了容易传染的风寒,闹也惹得那些个狂蜂浪蝶登徒子们退避三舍,不敢造次。
袁清雪只穿了件普通的宫装缁衣长裙,因为临近北疆苦寒侵人的缘故,她还在外间套了件白色的雪融狐裘大衣,配着一顶宝石蓝的毡帽,蒙着飘渺梦幻的真丝薄纱,足下踏着高邦厚底的牛皮长靴,只露出一双晶莹通透的剪水明眸,却显得愈发扑朔魅惑。
杨琦也是一身标准的世家子弟打扮,他并没有特意低调出行,在这个社会,衣着打扮就是彰显身份的最好工具,可以省去不少没必要的麻烦,很多人都会顾忌到杨琦背后的身份而退避三舍,这就是他想要的效果。
只见杨琦今日穿着墨色的缎子衣袍,袍内露出银色镂空木槿花的镶边,腰系玉带,配鎏金香囊,朝天锦缎八宝靴与腰间的青锋剑相配,衣服制材是冰蓝的上好丝绸,绣着雅致竹叶花纹的滚边和他头上的羊脂玉发簪交相辉映。杨琦身子俊雅唇红齿白,在这偏远小镇仿若芝兰玉树般出类拔萃,他容色温润如玉,嘴角轻扬浅笑,那笑容颇有点少年的佻达。下巴微微抬起,杏子形状的眼睛中间,星河灿烂的璀璨,足足是一派豪门贵公子的势头,谁也猜不到正是这谦谦少年郎马上要赴任当一个边疆重镇的最高地方军事长官。
这样的一双男女不论走到哪儿都是群众的焦点,杨琦和袁清雪才刚一踏入小店,便引来众人纷纷侧目,杨琦倒也出手豪绰大方,一抬手就是一大锭银子,对着匆匆跑来的小二道:“一间上好的雅间,一壶二十年的女儿红,再配三四个你们店的招牌小菜。先带我们上去,等下把菜端上来。”说完,在小二热忱的引导下,挽着袁清雪的小手一步步登上楼去。
杨琦才上楼走了没几步,刚出了楼梯口,便听见有人道:“这位仁兄,听口音是中原京兆一带的,在下也是京兆的客商,不知能否赏脸一起喝杯小酒?”
杨琦循声望去,却见说话的是个与自己差不多年纪的青年男子,穿着一身湖蓝色的苏绣锦袍,坐在楼上楼梯转弯口的第一间雅间里,正忙着自斟自饮,看样子兴致不错。有朋自远方来,不亦说乎?杨琦爽朗答应,回道:“兄台既如此说,在下便来讨杯水酒喝。内子偶感风寒,身体不适,待我先送了她回房。”说完,朝着那男子点点头,继续挽着袁清雪进了隔壁的内室厢房。
“相公,也不知道那人是做什么的,你真要去?”才一进屋,袁清雪便摘了脸上的面纱,略带担心地望着杨琦道。
杨琦洒然一笑,一把拉过美人儿,低头便向着娇艳欲滴的红唇印了上去。袁清雪被他突然袭击,猝不及防之下也只是微弱地扭了扭身子,一双初雪藕臂便如春藤绕树般缠了上来。
良久,唇分,杨琦望着娇喘吁吁脸色潮红的美人儿道:“雪儿多虑了,你先用点午膳,待相公我去会他一会,看看到底是何方神圣。”
袁清雪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道:“少喝些酒。”
杨琦赖皮似地嘻嘻一笑,凑过去在她微烫的粉颊上再添一轻吻,点了点头,一转身,便推门走了出去,恼得袁清雪莲足急急踏地。
“在下杨琦,祖籍弘农人士,因家父在世时曾是京官,便自小在京兆长大,不知兄台哪里人士?姓甚名谁?”杨琦才一进去,便施施然坐在那男子对面,开门见山拱手直言。
那男子也是个豪气的人,洒然一笑,显然杨琦直来直往的态势很对他的口味。男子先是仰头饮尽杯中酒,才启唇笑道:“杨兄果然是快人快语,既是如此,在下若不坦言相告,却也显得小气了些。实不相瞒,在下宋奕,陵南人士,因近年经常在京兆一带做生意,所以对京兆口音最是熟悉,方才听闻杨兄之语,这才冒昧相邀。”
宋奕说得很是随意,杨琦心里却是‘咯噔’一跳,这才送别了一众豪门子弟,旅途之中却还能遇上另一个豪门子弟,看他的装束和素养,杨琦可以判定,绝对是岭南宋阀的核心子弟,说不准就是宋阀的下一任家主。
岭南宋阀的先代阀主曾是隋文帝杨坚亲封的世袭一等镇南公宋凌,现任阀主只知道名字叫宋元,却是从不走出岭南宋家山城,杨琦先前在长安时,也曾有意无意地像崔虔等人打探宋家的消息,知道世人对这个新任的宋阀阀主所知甚少,反倒是宋家的二阀主宋乾出名得多。宋乾是老阀主宋凌次子,虽是妾室庶出,却因为宋家人丁单薄,而他的大哥宋元深居浅出不理世事的性子,宋乾便挑下了支持宋家商务的担子,每逢大单子,出面的都是此人。杨琦也隐隐知道,宋家最新一代人丁也并不旺,宋乾膝下只有一个独子,宋元膝下一子一女,其中幼子宋栾只是个七八岁的蓬头小儿,宋家大小姐宋佳倒是个闻名四海的岭南第一美人。杨琦听到他自称宋奕,又断定他出身宋阀核心内室,隐隐已猜到他便是最近两年来崭露头角的宋乾之子了。
杨琦也不含糊,直接与他碰了碰杯,一饮而尽后便道:“宋兄,恕在下冒昧,不知宋家现在的主事人宋乾先生是你什么人?”
宋奕眼中精芒一闪,很快便消失,摇头笑道:“杨兄果然不愧是弘农杨家子弟,实不相瞒,正如杨兄心中所想,宋乾正是家父。”
尽管已经有了思想准备,也隐隐猜到了些眉目,但当预想得到证实,杨琦还是心中一震,果然,眼前这个暗雅如兰的男子正是宋阀的最核心人物。岭南宋阀盘根错节源远流长,家中的外门旁系子弟号称过千,但真正的内门直系子弟却是少得可怜,几乎历代都是单传,无一例外,每一个惊才绝艳的人物。当年的宋凌便几乎凭借一家之力力阻隋文帝一统岭南分区而治,虽称臣却从不朝贺,显露出宋阀的超然地位,现在的阀主宋元年轻时单人单剑,与突厥的启民单于在金帐中畅谈一夜,后洒然而去,便再也没踏足中原一步。
宋奕的父亲宋乾是个时所公认的商界天才,年轻时便已经掌管了宋家的所有商务,二十年前便有‘当世陶朱公’的美誉,宋家经他的掌舵经营,俨然已经跃居众门阀世家前列,所不过宋家祖训世代不入仕为官,这才没那么多的所谓名声。而且当今天下以“士、农、工、商”排序,以商业起家的宋阀自然被累世官宦的其他士族所排斥,再加上他们世居偏远的岭南,所以始终没有进入隋朝的贵族领导阶层。
杨琦也是毫不隐瞒,直接把自己马上要去马邑郡赴任的情况坦然相告,宋奕听得一惊,嘴角却是很神秘地一笑,只拱手说了声“一路顺风”,并没有多余的言语。
从宋奕的房间回来,袁清雪叫小二拿着酒菜下去热了热,杨琦将宋奕的消息一并告之,袁清雪也是大惊,脸上流露出非常复杂的表情。虽然是微不足道的外门旁系子弟,但怎么说袁清雪的身上也流着一半岭南宋家的血脉,亲表兄弟就在隔壁,她岂能不悚然动容?当然,她性子柔和温婉,倒也不会做出些比较激进的事情来,再加上爱郎相伴,她早已心满意足,也就根本没想过要去相认。
杨琦体恤她的心情,一把将她拥进怀中轻怜蜜意,朗声道:“雪儿别急,终有一日相公我会让你光明正大地踏入宋家。”
袁清雪满脸幸福的笑意,端着酒杯敬了杨琦一杯,道:“那妾身便在此多谢夫君美意了。”
杨琦暧昧地笑笑,凑过去在她雪腻的耳畔低声道:“那今晚雪儿你要怎么感谢为夫?”
“嗯!要死啦!”袁清雪一声轻喝,低低啐了一句,也不知是酒意还是羞意,粉脸已然酡红。
杨琦哈哈一笑,端着酒杯一饮而尽,指了指刚刚食盒内热好的饭菜,笑道:“雪儿,还不快伺候为夫用膳,小心为夫到时候家法伺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