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酉年正月二十日
今年的元宵节已过去了几天,我还觉得余兴未荆浩的。想想去年的元宵节,在清河县观灯,是乘兴而去,败兴而归,而后还惹来无穷尽的麻烦。今年我们结伴而去,大家高高兴兴,热热闹闹观灯,平平安安,顺顺当当回来,灯也看够了,总算是心意足了。
又想起那五个丽人,真是的,不知是哪个有权势的男人的妻妾,真会享受,在那三楼之上,不用出门,也不遭挤,就把那些灯具尽收眼底,也算是有福吧!不像我嫁的是个卖炊饼的,没有地位,遭人白眼,突然之间,我第一次厌恶自己的贫穷、没有权势、没有依靠,我也不知道我这是怎么回事,我怎么会变了呢?
丁酉年正月二十一
自从武二郎与舅舅走后,武大郎却真的就遵照他兄弟的嘱咐,每日做的炊饼与过去相比,减少一半,卖完炊饼往往是不到天黑就归家,早早除去帘子,关上大门。开始我也烦,心想,这武大郎真把他兄弟的话当圣旨,一点都不走样。后来一想,武二郎那样的人,普通的人也没法不把他当保护神,何况像武大郎这么一个懦弱无能之人?早点休息就休息,也没有什么坏处!
今天下午,我估计武大郎也快回来了,便出去收帘子,关大门。不知是自己心不在焉,还是不小心,拿惯了的叉杆竟然会从手中滑出,正好打在一个站在我家门边的官人头上。此人面色白净,脸孔是讨人喜欢的圆脸,五官配合讨巧,尤其是悬胆鼻上一双桃花眼,骨碌碌地甚为灵活,让人觉得这官人俊俏风流,很有女人缘。一顶缨子帽儿,金玲珑金井玉栏圈帽儿,身穿绿绸衫,下穿细结底鞋,清水布袜儿,手里摇着洒金肩儿,穿着打扮就是一副富贵相。
我一看失手打着一个陌生人,忙先道歉:“对不起,失手打中官人,休怪!”那官人直瞪瞪地看着我,我心里咯噔一下,就觉得这双眼睛的眼神很熟悉,肯定是见过的。一时又想不起,便呆了一呆。心想人家莫名其妙地挨了这一下,这穿着打扮也是有钱人,这位公子不借题发挥大骂一顿,至少也要抖抖威风吧,不然怎么结束啊!
没想到他看我呆呆的样子,半天也没有说话,待我向他道歉,他竟然一手整理头巾,一面还礼,还说:“不妨事,娘子请自便!”
我关上门,到楼上窗口边,往下面看,看他呆呆站在门边好一阵儿,便转到隔壁王婆茶馆去了。
也许是天生爱美吧!光是看到他生得俊俏,有了一分好感;而在叉杆打着他,以为他会发怒大骂,甚至伸手打人之时,他却很有礼貌地说:“不妨事!”高贵人家的子弟,居然如此谦恭有礼,就有了三分好感!更在他目不转睛看我时,显然是喜欢我的样子,让我又恢复了自信,这样一来,对他的好感竟然增加到五分,对一个陌生人,竟然如此评价,自己都觉得有点莫名其妙!
丁酉年正月二十二日
今天送走武大郎后,我就在回忆,昨天叉杆打着的那个官人,我实在是不认识,也没见过,为什么会觉得他那骨碌碌的桃花眼,还有看人的神色,会觉得在哪见过呢?是不是自己的疑心太重!人家态度那么客气,不会为挨一叉杆而对我进行报复吧!正想着,王婆在楼下敲门,武大郎不在,郓哥也没来,我一个人也觉得闷得发慌,有王婆在,听她说笑,也可解闷。
下得楼来,王婆便对我说:“金莲哪,我有件事要劳烦你,可又不好意思说出口!”
我想,自我们搬到阳谷县,左邻右舍与我们都相处得不错,尤其是王婆,做得一手好菜,我们家请客,一叫她,她都毫不犹豫放下自己的生意过来帮忙,我们也欠她的情。不仅如此,她又是个孤老太婆,我们年轻人帮帮她,也是应该的。便回答她:“王干娘,我们左邻右舍,互相要麻烦的事多着呢!有什么事我能帮你,那也是应该的,有什么说不出口的地方?”我心还以为她生意上有什么麻烦,要找我借点银子,调剂调剂!
王婆说:“金莲哪,你既然这么说,那我就厚着脸皮说了!你知道我是无儿无女之人哪!先夫留下这个茶馆,只能勉强度日。也没有多少积蓄,我常为我的后事发愁。这不,一个常来我处喝茶的客人,喜欢喝我调的茶,他惜老扶贫。便送了一些绫绸绢缎给我。一是我这段这时间,自己觉得身体不如往年,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离世而去;二是我哪有钱去请裁缝来替我做老衣。我看到过你给你舅舅、武大做的衣服,给小宝绣的肚兜,那一手好针线,阳谷县也没几个人及得上你。我就借你巧手帮我弄几套老衣,先裁出来,慢慢再做。就是不知道你肯不肯帮我这个忙!”
我想,王婆也真可怜,连老衣都要人送料子,做老衣不过是出在我手上,这又没有什么为难的。只是她要照料茶馆,我就到她家去做好了,反正两家也连着,方便得很。
我说:“帮你这个忙是可以的,等武大郎回来,我与他商量一下,明天就可以去你家帮忙了!我想,武大郎也不会反对的!”
武大郎回来,我把王婆要请我帮她做老衣之事告诉他。他想,自舅舅和他兄弟离开阳谷县后,我便郁郁寡欢。平日里白天他去卖炊饼,我更寂寞,怕我闷出病。到王婆家,起码有个人作伴,便答应了。还叮嘱我:“王干娘与我们家是邻居,平时麻烦她的地方也多。她老人家无儿无女,也挺可怜的,去帮忙就是帮忙,千万不要收受她的东西!”
丁酉年正月二十三日
今日里吃过早饭,关上门,我便到王婆家。她早已恭候,便把准备好的东西搬给我看,楼下她要做生意,在楼上已备好一张白绢、十两好丝棉。
我便告诉王婆:“还是打开一匹,裁一套做一套,免得裁好不做,剪口的地方跳丝就不好了!”王婆连连点头:“一切由你作主,你咋说,就咋做,我绝不多言!”
于是我先量好王婆布衣的尺寸,然后下剪裁好,便开始穿钱引线,开始缝纫!王婆招呼我坐下,便在旁边陪伴;如楼下有客人,她便去为客人调制茶,客人走了,她便回来,看我有什么还要帮的。还时不时的说些俚语、笑话。逗得我大笑不止,觉得好开心。
这里真比在家里好混,说笑之间,便到了中午,王婆便下了半斤水面,浇上炸酱之类的调料,我们两人便吃了,王婆还怕怠慢我,还端上她做的两样荤菜,一壶酒,我与王婆一人喝了两杯,身上便暖和起来。
我们就这样说说笑笑,估莫到武大郎大概回来的时间,我便告辞回去。结果武大郎因听从二郎的话,只卖平日里炊饼一半的样子,他便比我还先到家。见我脸上红红的,便对我说:“你去帮王干娘做老衣,不要吃人家的吃食,她又不是那种有钱之人!这儿离家就两步路,晌午要是饿了,自己回来吃点点心,再过去帮她做。实在她过意不去,要请你,那你也回请回请他,人说:吃人三餐,还人一席,要不,你把老衣拿回家里来做好了。免得耽误她的生意!”
我想,我就是因为在家里寂寞难耐,才想去王干娘家找个人说说话,拿回家来做,那不是又让我一个人对着几堵木板,那我何必答应帮王婆的忙?我口头上敷衍着武大郎,心想还是去王婆家,顶多也就是还她人情,那就吃几顿,请她一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