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玉本来是个官宦人家的小姐,后来听说他父亲得罪了皇上,结果获了死罪,她便被充当官妓卖到了这邀月楼来.”黛雪说到这幽然一叹,岑文本也感到一阵悲凉,轻声道:“这世上总还是有一些不平事的.”
黛雪点了点头接着道:“紫玉被卖到这来之后不肯接客,妈妈刚开始还只是软磨硬泡,最多也不过是几句恶语.可后来不知怎的,也许是妈妈的性子忍不下她了,就用迷药将他迷昏,以五百两的价钱将她的初夜卖了出去.”
岑文本听到这,忽然打断她的话道:“你还记得是什么人买走了她的初夜么?”
黛雪伏首想了一会儿,摇了摇头道:“记不得了,似乎是个年轻的公子,长相还算俊朗.”
岑文本恩了一声,示意她接着说.黛雪便又道:“自从那次以后,紫玉的性格大变,不但每天都接三四个客人,而且不管是什么人,只要出的起价钱她都会接.那时整个邀月楼中只有我和她还算相好,所以我就劝她不要这样,可她不听,还是依旧如此.”说到这,岑文本明显的发现黛雪的眼上带着泪痕,便安慰她道:“可能是紫玉心灰意冷了吧.”
“也许吧.”黛雪用丝巾点了点眼圈接着说:“你一定以为妓女都是没有感情的.”
岑文本一楞,摇头道:“我从没这么认为过.”
黛雪垂首道:“其实你这么想我也不能怪你,如果不是被逼无奈,谁愿意做这个行当呢?”
“我知道.”岑文本忍不住叹了一声.
黛雪报以一个感激的眼神,又接着道:“后来,大约是一年多以前吧,那时候也是夏天,卢为员忽然来了说要给紫玉赎身.”
“卢为员?”这到另岑文本吃了一惊.
黛雪颔首道:“就是他,出了五千两要为紫玉赎身,那时候紫玉已经是我们这的招牌姑娘了,妈妈当然不愿意让她走.可卢为员毕竟是知府,正所谓民不与官斗,最后妈妈无奈只能拿了银子允许紫玉赎身.”
“紫玉的态度呢?”岑文本忽然问.
“谁愿意总做妓女这个行当?如果有个的户人家愿意给自己赎身,那怕回去是做小妾也心满意足了.”黛雪说这话时眼神中都是绝望.
“那后来呢?”岑文本忙又接着问.
黛雪轻声一叹道:“就在卢为员交银子的那天,紫玉说要在在邀月楼住上一晚,卢为员也同意了.可就在那天晚上,紫玉却忽然失踪了.”
“失踪了?”岑文本不禁失声惊叹.
黛雪点头道:“是,妈妈吓的带着所有的人到处找都没找到,后来才听说紫玉死在了芙蓉楼里.”
“原来是这样.”岑文本拿起那本《幽远集》又问道:“那她是什么时候给的你这本书?”
“就是在她失踪的那天晚上,她来到我房里,将这本书交给我说:‘黛雪,如果我不回来拿,那就说明我已经死了.’”黛雪说完,岑文本呆了一会儿,拿起那本《幽远集》,翻开第一页.
只见上面用两行字,字体雄浑,笔锋硬朗.“若谁九十七岁死,奈何桥上等三年.这是什么意思?”岑文本看着这三个字,总感觉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公子.”黛雪忽然轻轻一唤.
“姑娘有话请讲.”岑文本抬起头看着她.
“你带上这本书快走吧.”黛雪看着他,眼中闪着泪花.
“你怎么了?”岑文本有些奇怪的问.
“没什么,你快走吧.”黛雪用力一推他,却没想到岑文本却拽祝糊的手问:“到底怎么了?”
“妈妈!”这时外面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
“啊!”黛雪一惊,门却已经“吱”的一声被推开了.
“讨厌!”黛雪忽然抱住岑文本,把嘴唇贴了上去.这时门外的人也进来了,正是妓院的老鸨.
“哎呦.”老鸨看见这景象,忙转过头去,狠狠的向后一瞪.
“妈妈这”外面站着的一个紫衣妓女张着大嘴说不出话来.
“滚!”老鸨冲着那妓女喝了一声,转身将门带上.
看见两人走远,黛雪忙松开岑文本,双颊一红道:“对不起公子,我知道你嫌我脏.”
岑文本知道她是看见了外面的奸细,便摇了摇头道:“没关系.”
“公子,我知道的已经全告诉你了,剩下的事就要靠你了.”黛雪看着岑文本,眼神十分奇怪.
“多谢了.”岑文本将书收在怀里,转身出门而去.
出了邀月楼的大门,就看见刘文静站在那里,似乎已经等的不耐烦了.等岑文本走了过来,刘文静坏笑着上前拍了拍他道:“你们谈了这么久,不会是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了吧?”
“我没功夫跟你闲扯.”岑文本表情凝重,向前便走.
“你去那?”刘文静忙追上来问道.
“前面就有一家香料铺,咱们去看看.”岑文本说着步子更加快了.
两人转过一道街,远远就看见前面一条挂牌上写着:“汝南香料铺”五个字.
待两人走近,才发现大门两侧原来还贴着一副对联,上联书:桃红复含春雨,下联书:柳绿更带朝烟.
“好联,只可惜这意境和香料铺似乎不太匹配.”刘文静啧啧的说着,岑文本却已经不耐烦的先进了铺中.
这铺子不大,但是显得很干净.正前面是一个长柜台,柜台后面摆放着各式各样的盒子,上面都贴着彩纸做的标签.旁边则放着两张桌椅,桌椅旁边的墙上挂着几副画,画色都很普通,是一般的市集货色.柜台旁边似乎还有个小门,看样子是通向后堂的.柜台前站着一个娇艳的小姑娘,梳着稚气的梅花髻,正用一对大眼睛奇怪的看着两人.
“你们你们买香料?”买香料的都是女子,乍进来两个男人,女孩还有点不自在.
“你们这就你一个人?”刘文静显然对这个女孩不抱有任何希望.
“不是还有”女孩话没说完,就听内堂里传出另一个女子的声音来:“宛儿,发生什么事了?”声音婉转动人,连岑文本都不觉为之一荡.
“姐姐,有两个客官要买香料.”女孩踮踮的跑进屋子,不一会儿,只见一位唇若涂脂,肤若凝霜,十七八岁年纪,美若天仙的玉女缓步从后堂走出来,秋波微闪,睫毛飘动.那一对深黑的明眸,宛如云天中晶莹闪亮的星斗一般,荡人心魄.
弯曲而侧坠的十字髻,配合她亭亭玉立的身段,盈盈如蛇的细腰,如灵鹤般细白的玉颈,玉洁无暇细腻柔滑的肌肤,月光辉映下,更显婀娜多姿,风情绰约.
一身青绿色雪白花褂,配合她的美艳,更增添一分诱人的气息.明眸皓齿纤细苗条的外在美,与温和典雅气质优酝的内在美,揉合成一幅完美的佳人图,另两人竟不知身在何处.
“你们要买香料?”那女子明眸轻声问道.
刘文静还呆立在那里没听见女子说什么,岑文本却已经从他手里将荷包拿过来递给那女子道:“你知道这是什么香料么?”
那女子将荷包接到手里轻轻一嗅,然后眉头一皱道:“这是百里香.”
“百里香?”岑文本对于香料显然一窍不通.
那女子点了点头道:“这种香料在中原很罕见,一般只有在云南的山寨中才可以找的到.它可以驱虫逐蝇,而且香味浓郁,可传百里.”
“不至于吧,这个荷包虽然比别的香料味道大了一些,可不放在鼻间似乎也闻不到那香味.”刘文静说完,那女子却抿嘴轻笑道:“那是因为这荷包浸过水,而且时间也有一年多了.”
“一年多了!”岑文本吃惊的看着她.
“对啊.”女子似乎很爱笑,表情始终那么嫣然.
“恩,多谢相告.”岑文本拍了拍刘文静转身就走.
“这就走了?”刘文静不情愿的向那女子一拱手,跟着岑文本走出铺子.
“又是一年多以前.”岑文本拿着那荷包,口中喃喃自语.
“什么又是?”刘文静不知道他在说些什么,不解的问.
岑文本没有理他,就这么边想着边往前走,刘文静无奈只能跟着他.两人一直走到前面的拐角处,刘文静忽然一拉岑文本道:“你看着点,那是墙!”岑文本这才缓过神来,只见正前方一堵方墙足有一人多高.
“这可真是”岑文本看着刘文静,窘态纵生.
“明对暗,淡对浓,上智对中庸.镜奁对衣笥,野杵对村舂”一阵朗朗的读书声从前面的院子里传出,紧接着就听见一阵合声,似乎是一个先生在教学生读书.不过另人奇怪的是,无论是学生还是先生,发出的竟然都是女子的声音.要知道,隋代时候是不允许女子教书的,更不允许女子进学堂读书.
“这是怎么回事?”刘文静顿时来了兴趣,附耳侧听.
只听那女先生又读道:“手擘蟹螯从毕卓,身披鹤氅自王恭.五老峰高,秀插云霄如玉笔;三姑石大,响传风雨若金镛.”
“念的好!”刘文静忍不住拍手称赞.
“什么人!”院内的女先生惊呼一声,紧接着就听见一阵躁动,从院子里跑出一群个头不一,年纪相仿的女童来.
“我们进去看看.”刘文静不容分说,拉着岑文本进到院内,只见一个女子,身穿一袭麻布白衣,容貌俊秀,手中还握着本书.
“你们是?”那女子向后退了两步,脸上现出一阵惊惧的神色.
刘文静忙上前一步道:“我二人乃偶经此地,闻书声朗朗皆女儿之声,惊奇之下才冒昧进院,还望姑娘见谅.”这一番话文绉绉的,弄的岑文本眉头轻皱.
没想到那女子竟也微一锁眉,郎声道:“谁言女子不能读书的,莫非只有你们男子才可以出将入相么?”
不仅要读书,还要出将入相,这话可引的两人互看了一眼,都是一阵惊奇好笑.
“你们笑什么!”那女子上前两步,脸现不平之色.
“好好好,我们可没闲功夫和你计较这些.”刘文静说完拉起岑文本就要走.
“等一下.”那女子忽然喊了一声,然后走上前来.
“恩?”两人回过头不知道她想干什么.
“你的书掉了.”女子从地上拣起一本书,正是岑文本身上的《幽远集》.
“多谢多谢.”岑文本吓了一跳,忙伸手接过,却没想到那女子却忽然啊的一声.
“怎么了?”岑文本吃紧的看着她,发觉她的眼神里不禁禁有惊异,而且还藏有莫名的沉伤.
“幽远集!”原来那女子刚才拣书的时候拿的是背面,等他看见岑文本手里正面上的三个字时才知道这是什么书.
“幽远集怎么了?”岑文本奇怪的上下看了看书的封面,并没发现什么异常.
谁也没发现那女子脸色的变化,只见她嫣然一笑道:“没什么,只是我太喜欢这本书了,能借我看几天么?”
“那可不行!”岑文本将书收在怀里,一口回绝.但刘文静却冷笑了一声问道:“你说你看过幽远集?”
“是啊.”女人笑容更盛.
“那你可知道里面的十七令?”
那女子听完傲然道:“当然知道.”
刘文静吃了一惊,忙道:“那我开个头,咱俩对一对.”
那女子也不回答,张口便道:“香令人幽!”
刘文静忙答:“酒令人远.”
石令人隽,
琴令人寂,
茶令人爽,
竹令人冷,
月令人孤,
棋令人闲,
杖令人轻,
水令人空,
雪令人旷,
剑令人悲,
蒲团令人枯,
美人令人怜,
僧令人淡,
花令人韵,
金石彝鼎令人古。
这一番对答下来一字不差,刘文静不由得抱拳道:“姑娘连如此冷僻的书都看过,在下刘文静佩服,佩服.”
那女子冷哼一声又道:“我还有个对子考你.”
刘文静便答说:“姑娘请讲.”
那女子张口道:“宠辱不惊,闲看庭前花开花落.”
刘文静不经思索,也回道:“去留无意,漫随天外云卷云舒!”
两人对完,都互相看了一眼,然后就是一阵笑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