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皇宫,马车走在咸阳的街道上,春寒料峭,怕冷的韩非缩在车里躲避西北高原的春风,身子靠在车窗边,看着窗外丝丝小雨不知道何时已经弥漫了整个天幕。
历史是无情的,因为偶然出现的扭曲,在一段时间的强制纠正后,又回到了原来的轨迹。韩非最终没有提醒赢政,在对赵国的战争中要注意李牧的存在。
锐意进取的赢政明显没有听进去韩非的对战争的判断和建议,赢政甚至认为韩非反而实在太保守了,在赢政看来,自长平一战后,秦赵两国的军事对比发生了巨大的变化,四十万士卒的损失,对于当今任何一个诸侯国而言,都是沉重的打击。如果说长平之战成就了杀神白起,邯郸之围成就了信陵君的一代勇名,那么历史注定了秦赵两国之间的肥城之战,要成为不败战神李牧的惊世之作。
也许这就是成长的代价吧。赢政从稚嫩的青年走向一个开天辟地的君主,这些都是历史必须的考验。
十年春末,王翦率十万秦军伐赵,早有准备的赵军严阵以待,庞援仿廉颇之策,据城而守以轻骑袭扰秦军粮道,秦军连续进攻一个月后,粮草接济日渐困难,王翦身受王命,不敢擅自撤退,陷入了两难的境地。
初夏的咸阳气候宜人,心情不是很好的赢政看着书桌上一件一件的战报,眉头皱得紧巴巴的。身边的李斯感觉到了赢政地不快,谨慎的低着脑袋,看着案卷不敢出声。
“王翦无能!”赢政怒而站起,狠狠的将面前的一册竹简丢到地上。一旁的赵高连滚带爬地过来,伸手拣起竹简,小心的放回原处。
“李斯,寡人钦点你为我军后勤总管,前方粮草接济困难一事,作何解释?”骂完王翦,赢政的矛头转向李斯,吓得李斯立刻站出来跪倒辩解道:“大王息怒,臣每日所为,大王皆可见,我军粮道受阻,原因有二。其一,乃粮道过长,道路难行,粮草自咸阳出发到达前线,至少需要半月之数,其二,赵将庞援用兵狡诈,其主力不肯与我军决战,一味的以轻骑扰我军运输线。
赢政很清楚,李斯没有说假话,没有说假话不等于解决问题了。想到解决问题,赢政自然想起了韩非。而此时的韩非呢?
“赵高。韩非先生又有几日不曾进宫了,你可知道先生都在忙些什么?”赢政随口问了一句,赵高看看李斯,见赢政没有让李斯回避的意思,赵高这才轻声回答道:“大王莫不是忘了,先生最近都在忙于和吕不韦相周旋乎?”
赢政这才想起来,韩非自从赢政没有接受对赵采取稳守策略后。便不再轻易地发表对战局的看法了,赢政一心扑在对赵的战争上。干脆给韩非安排了一个督尉的职务,表面上是吕不韦的副手,实际上是让韩非给吕不韦捣乱,找吕不韦的茬子去了。
将近三个月过去了,李斯借着对赵作战抢了吕不韦的一半财权,韩非整天扛着赢政的招牌到处巡视生产,前前后后的将吕不韦另一半的财权又抢过来一半,现在地吕不韦比起从前已经大不同了,军队中经过赢政的一番手脚,以前吕不韦安插的人,基本都被赢政打发到长城上去对付匈奴去了,咸阳城内外地军队中,上上下下都是赢政调整过的,其中以御林军的一些低级将领获益最多,先后被赢政提拔起来,充实到各个位置上。可以说如今的吕不韦,政治、经济、军事上的权利,已经被赢政夺去了。
吕不韦被如此挤兑,心里自然明白都是赢政在后面操纵一切,没有勇气拼个鱼死网破的吕不韦,干脆在家称病不出来,由韩非去折腾。
看着新鲜的麦苗长势喜人,韩非很没形象地坐在垄上,嘴巴里叼着一根青草,心情很不错的哼着小调子,惹得身边的喜儿忙不迭的回马车上找来一快垫子,铺在地上等韩非坐上来后,这才埋怨道:“外头地面湿气重,先生就这么坐着,招惹出毛病来,夫人自然饶我不得,即便夫人不责怪,先生病了,喜儿心里也难安心,您就不能为了喜儿小心一些么?”
韩非嘿嘿一笑,喜儿的话根本就没往心里去,前世里韩非是农家的孩子,从小就混迹田间地头,坐在地上能有什么事?喜儿的话自然是大惊小怪了。
喜儿见韩非不在乎,正打算进一步展开思想教育说服工作时,远远地就见一群人朝这边走来,一路上快马不停的,也不管踩着了地里的庄稼。
韩非气得一下站了起来,李强等人见来人目标好象是韩非这边,也都靠了过来,警惕的看着远处。
一路狂奔的王贲策马来到韩非面前时,刚翻身下来,韩非便怒气冲冲的上来,一脚就踹在王板贲的屁股上。
“你这混蛋,带这许多人马很神气是不是?没长眼睛么?看看把地里的庄稼都糟蹋成什么样子了?你知道不知道,老百姓的庄稼毁了,吃饭的粮食也就没了。”气不打一处来的韩非,连连踹了几脚,王贲仗着皮粗肉糙老实的挨着,身后的那些士兵没一个敢上前来,却也没一个再敢骑在马上了。
等韩非气消了一些,王贲这才委屈的解释道:“大王急招先生入宫,所以末将才鲁莽了一些。”
“居然还敢狡辩?百姓乃你等的衣食父母,你砸了他们的饭碗,就等于砸了自己的饭碗。今天毁了多少庄稼,你老实都给我挨个赔偿去,叫我知道你敢混赖,我扒了你的皮。”韩非依旧面带怒容,说话间又踹了王贲一脚,抢过王贲的缰绳。牵着马沿着田埂往外走,上了官道这才翻身上马,王贲不敢跟着,苦着脸站在原地看着韩非离开。
等韩非带着手下走远了,王贲这才尴尬的笑了笑。看看一干手下一个个的在偷笑,很不爽地指着众人道:“今天的事大家都有份,回头大家凑份子,哼哼!”
马蹄清脆,韩非不急不徐的穿行于咸阳的街道中,脑子里思量着赢政找自己的原因,想来想去只能是秦赵之战受阻一事。
确定没有别的原因后,韩非这才加速朝王宫而去。
宫门外的赵高等的已经有些着急了,赢政一早晨都没好脸色,赵高打发王贲去请韩非后,不愿意面对赢政的苦瓜脸,便向赢政讨了迎接韩非的差使,也省得不小心成了赢政的出气筒。
书房里的赢政埋头于案卷之中,一直揣揣不安地李斯犹豫再三,还是小心的抬头道:“大王,臣有事不吐不快。”
“讲!”赢政连头都没抬。
“大王,韩非虽经世之才。然其终究是韩人,不可不防也。”李斯再三斟酌用词,小心地表达了自己的意思后,不安的偷看着赢政的反应。
赢政听了李斯的话,立刻停了下来,半晌没有作声,猛的一抬头目光直视李斯的脸,李斯顿时觉得一阵寒意袭来,赶紧跪倒伏地。
“李斯!寡人曾问先生,若吕不韦罢相,何人可接受丞相之位,你猜一猜先生说谁可以为相?”赢政笑的阴冷无比。李斯埋头于地,脑子里一阵乱想,没有明确地答案,只好低声道:“臣驽钝!猜不出来。”
“哼哼!”赢政连连冷笑,猛的抓起一圈竹简朝李斯砸了过来,李斯不敢躲避,被砸了个结实,额头上被砸了个口子,冒出一缕血红。
“你猜不出来么?寡人来告诉你。适才你说地话,寡人是不是可以理解为你是在提醒寡人,不可轻信韩非?你在寡人地面前说这些,你可知道,先生向寡人举荐你李斯接任吕贼之位?以前寡人还以为先生言过其实了,现在寡人明白先生说的没错,心胸狭隘容不下他人,要不是先生还说,你绝对忠于寡人,才堪大用,寡人今天就要炒你的鱿鱼。”
炒鱿鱼这个字眼,自然是随着韩非穿越而来的。赢政偶然听来,得韩非解释后觉得形象生动,这会便顺口用上了。李斯自然不明白炒鱿鱼的意思,不过看赢政的脸色,心里明白不是什么夸奖自己的话。
“微臣万死!”李斯只能说这句了,说别地就是越描越黑了。
“哼哼!”赢政又是冷笑道:“今日之事就此作罢,类似的话今后寡人不想再听见,自己去找太医包扎一番吧,寡人要等先生来商议大事,你就不要呆在这了。”
“微臣请大王治臣死罪。”李斯见赢政表情好了些,暗暗庆幸地同时,赶紧来上这么一句,表表忠心。没曾想赢政听了没好气的怒道:“滚!”
这一下李斯知道不对了,连滚带爬的出去了。
赵高等得有点不耐烦的时候,一个小太监匆忙的过来,在赵高的耳边一阵低语后,赵高脸上露出微笑,伸手亲热的拍拍小太监的肩膀,小太监顿时眉开眼笑的一番讨好,这才欢天喜地的下去了。
远远地看见韩非出现时,赵高一溜小跑就迎了上来,见了韩非便挥手示意其道:“咱家亲自领先生去见大王,你们都退下吧。”
赵高眼下是最得赢政信任的太监,他的话别人自然不敢违背,四下的人退开后,赵高领着韩非往里走,看看周围没人,露出讨好的笑容对韩非一阵低语,韩非听了一阵微笑道:“多谢公公关照,最近内人的商铺里进了一些上等的绢,公公可以去为宫里采购一些哦。”
赵高露出会心的微笑道:“先生客气!”说着不再多话,在前领路。
赢政赶走李斯,心里甚是沉闷,溜达着到院子内,看着院子门口在那发呆,韩非刚进院子就见赢政坐在椅子上愣神,韩非缩了回去,回头朝赵高递个眼神,赵高知道这是给自己表现的机会了,感激的笑了笑,快步上前来到赢政的跟前低声道:“大王,咱家把先生领来了。”
赢政眉头一展,一挥手道:“快请。”
赵高这才回头喊了一声:“宣韩非晋见!”
韩非从门后闪出,整了整衣冠,快步垂手上前来到赢政面前,跪倒高呼:“韩非见过大王。”
“先生快快请起,寡人正盼着先生呢。”
说着赢政对赵高道:“赐坐!”机灵的赵高早有准备,快速的搬来一把椅子放下后,不等赢政吩咐,主动退到书房里去收拾了。
“大王传微臣来,不知有何示下?”韩非坐定,知道赢政爱面子,主动开口。
赢政一脸的懊丧,惭愧道:“寡人悔不听先生之言,今大军急进,令王翦进退两难,寡人请先生教我。”赢政说着露出期待的目光,看着韩非。
韩非微微一笑道:“大王圣明!其实心里早有计较,此战既然不能得胜,十万大军每日粮草消耗就不是个小数目,非大胆猜测,大王有心退兵,又恐庞援趁我军后退时趁机掩杀过来。”
赢政听着一拍大腿道:“知寡人者,先生也。”
“大王过誉了,韩非妄断圣心,其罪不轻也。”
“哈哈哈!先生何罪之有?寡人还要感谢先生助我下此决心呢。”原来之前的赢政一直在左右摇摆,韩非巧妙的假托赢政之意,说出了自己的担忧,也显得赢政的高明。
君臣之间的这种默契,很让赢政有一种满足感。一直以来韩非总是能在赢政无法下决心的时候出现,促使赢政早做决定。想起之前韩非主张平稳推进的战略,赢政不由微微的面露惭愧道:“此事重大,寡人想辛苦先生一趟,借先生不败的威名一用。”
韩非心里不由的微微叹气,赢政终究还是没能放下,还是希望能一战破赵。
“大王#旱句不恭的,假如之前大王允了韩非的意思,加之韩非领军的话,臣倒有三分的把握,趁赵军立足未稳之际,寻个漏洞突然发力,如今战事已逾二月,以庞援之才,非不能胜也。”
赢政露出失望道:“先生言下之意?”
韩非笑道:“既不能胜,则转求不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