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色
司马池
冷于陂水淡于秋,
远陌初穷见渡头。
赖得丹青无画处,
画成应遣一生愁。
展昭打马往开封府回赶的时候并没有想太多,肩背上的七处伤口还在撕拉拉地疼,再加上马背颠簸,虽然绷带缠得紧了,但一起一伏间,衣服磨过伤口时还是一波一波的难受,疼加上痒,还有一点点的麻痹感,都让展昭的额头渐渐泛出冷汗。
赶了一阵,已是近午。虽然走的是官道,但毕竟离县城远了,并没有歇脚的茶摊食铺。不过,早年走惯了江湖,他对这一切早有预料,寻了棵大树将马拴好,任马匹啃着树根间冒出的草叶。自己倚着树干坐了下来,手里翻出早时买的几块饼子,一包酱肉,就着清水吃了起来。
稍时,填饱了肚子,展昭才放任自己靠在树干上,一直绷紧的肩膀和脊背松垂下来,这一刻,他才有一点总算休息到了的感觉。翻着手里的皮水囊,他的眼睛忍不住就往水囊上用白漆绘出的小画上瞄去,多瞄两眼,耳根就忍不住开始泛红,热气一阵阵地往脸上蒸去。待觉得连脸颊都开始发红的时候,他终于忍不住又将水囊挂回了马鞍上,顺手一翻,将水囊上的小画翻向里,没画的那面朝着外头。
又坐回树下,展昭想着多歇一会儿再上路吧,其实离汴京也不远了,再往前赶两个多时辰的路,就到了渡头,过了河再走大半个时辰就可以回到开封府。一步步地计算着行程,路线,所要花的时间,这已经成为他的习惯,他就是这种按部就班的人,定好了规矩,安排好当做的事,然后依次一一的去做好就是。这样的行事方式让他觉得有方向,有目标,而且每完成一件事都相当的有成就感。只是这样的自己,为什么偏偏就遇上了这个世上最不按部就班做事的人呢?想到这里,展昭忍不住叹了口气,又瞄了一眼那个水囊,肩背上的伤口隐隐地又疼了起来。
自己是不是非得这样赶回开封府去,自己为什么这么急着赶回开封府去?摸着自己左肩上那道最深的伤口,展昭皱了皱眉头,原本是可以躲开这一刀的,但为了护着身旁那个笨得不知死活,直往前冲的小衙役,所以才会多了这道伤,要让那只白耗子知道,非得把连江县的县衙都拆了不可。低低一笑,展昭又楞住了,笨得不知死活?自己怎么会用这样的话来形容那个小衙役,这,这分明是那只白耗子的口吻嘛,真是近墨者黑了,可那白耗子明明是白的,倒是包大人却够黑的,展昭突然觉得自己的脑子绕不开了。
其实留在连江县多养两天伤再回开封府也成的。展昭硬生生地把自己的脑子从那一堆纠缠在一起的黑和白中拉了出来。原本这次的公差时限并不紧,再加上开封府近日也还算清净,没什么大案子。所以自己大可多留两天,而且伤口养好些再回去,比较不会被公孙先生埋怨,端来的药味道也不那么苦一些。只是,自己为什么这么急着往回赶呢?他皱着眉头想着这个从出了连江县衙就开始在他脑海里萦绕着的念头,这一路一直都快回到开封府了,依然没有一个答案。
长长叹了口气,站起身来解开缰绳,理好马鞍,认蹬上马。大概是自己太尽职了吧,展昭淡淡地自嘲似的一笑,给刚才的问题加了个答案。只是他没反应过来,这个答案在自己每次提问时都添加过,只是一次又一次地被无视了,因为这个答案似乎完全没办法被安装在这个问题之后。只是此刻的展昭已经清空了自己的脑海,只想着剩下的那几个时辰的路程和即将回到的开封府,或者还有一抹跳动的白色。
两个时辰后的渡头,一艘渡船正要离岸,展昭下马上船的时候只觉得全身的骨头都在吱咔做响,几道伤口都觉得热辣辣的。虽然他的脸上仍挂着平素那温和的笑,但皱起的眉宇间不难看出,他的内心其实并不平静:这一次,公孙先生会在药里加几两的黄连呢?还有那只白老鼠,估计又要上窜下跳好一阵子了吧。
虽然想的是这些让人头疼的事,但展昭只觉得自己很想边笑边叹气,或者是边叹气边笑吧,一种不知名的东西慢慢地从心底浮了上来,似乎有一点点的甜。而这一点点的甜在看到对岸渡口那抹不耐烦地转来绕去的白色影子的时候,一下在心底炸开来,撑得整个胸口都开始发闷,眼眶底开始泛起一丝丝的热来。
怕着自己眼底的这点热要散得太快,展昭侧过头去安抚上船后一直不太安宁的马匹。不经意一阵风,船身一晃,那个挂在马侧的水囊轻巧地转了个身,有画的那面正对着他。一只白漆绘的小鼠正瞪着得意的眼睛,翘着得意的尾巴,最过份的鼠嘴正伸向水囊口。这该死的白耗子,展昭急忙将水囊又翻了回去,这画的什么,害我每次喝水的时候都象……
展昭的脑子正开始又要打结的时候,船已行得离渡口近了,一声声“猫儿,猫儿,这里……”的叫声随着风传来,将展昭脑海里刚浮起的一些想法都冲散了。
上了岸,刚浮出一个和煦温暖的笑容,对面的人却将刚才的热情一把收回,只拿着清亮冰冷的目光把展昭从上到下打量了个遍。
“玉堂,怎么?……”
话音还没落,对面的人已经递来一张字条,展昭接过一看,却是各州府间的铜脚快信,当是比自己早一日出发的吧,信上写着:连江县江洋大盗入室杀人案已破,展护卫负伤七处。看到最后这句时,展昭的脸腾得一下红了,期期艾艾地看向白玉堂:“我已经小心了,对方人多……”
这句话仍没说完就在白玉堂的目光下消了音:“十几个江洋大盗难得住你南侠吗?怕又是要护着别人还想留着活口才伤着的吧。真当自己三头六臂,九命怪猫。”
看着那俊秀的眉眼布满忿忿之色,展昭只觉得自己今天叹起气来似乎没个够:“玉堂,这都不过是皮外伤,你不用……”
“别和我说这个,公孙先生已经把药都备下了,你自己小心吧。”
“啊!”白玉堂的话让展昭倒抽了一口凉气,脸色顿时垮了下来。
看着这只猫儿大惊失色的样子,白玉堂反觉得刚才胸中的闷气消散了不少:“你若答应我一件事,我就不再生气,还帮你劝着公孙先生一些,可好?”
“什么事?玉堂,你只管说,只要我能做到的。”
“你自然能做得到。我要在那个水囊的另一面也画上画,而且你不许换水囊。”说完半晌,没听得身边有人答话,白玉堂侧过头去,不意外地看到了一只红皮的猫儿,满脸腾腾地冒着热气,那又羞又恼的样子看得白玉堂痞痞地笑了起来。
“猫儿,用那个水囊喝水可是特别的甜?”
“白玉堂,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