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的时候,大概只有三四岁,也是一片草地,我和公主放风筝,她穿着粉色的小裙子,跑在我前面,不停的回头叫我快一点。结果我跑得太急摔倒了,那个记忆中的小女孩回头对我说,“快站起来,父王说摔倒了就要自己站起来。”我不肯,嘟着嘴,“我站不起来了,你快过来背我。”她就歪着头冲着我笑,然后好像说了一句很重要的话,不知道为什么,我始终都不记得她说了什么,现在,我知道了,她说:“你叫我姐姐,我就背你。”“公主姐姐。”“不是公主姐姐,就是姐姐,我偷偷听别人和母后说,你是我妹妹。”
这场景曾经出现在我梦里,我分不清到底是发生过还是只是梦,况且,没有那最重要的一段也就没有意义。不只那一段,那附近的事我都不记得了,如今,随着这句话,我又重新找回了它们。
那之后,没过几天,王后的贴身侍女说要给我糕点,带我去了湖边,她把我推了下去,幸好瑞杰他们以为我已经拿到了糕点,跟来向我要,结果看到了水底下的我。我肺里进了水,高烧了好多天,总是迷迷糊糊的,等我好了,清醒了,就同身边的人一样,穿上白衣,为王后戴孝。
我记起来了,那天晚上,我偷偷地去看,一片白,王后躺在那里,脸上厚厚的白粉,面颊涂得红红的,就像是不听话时大人提起的吃人的妖怪。然后,一只手从后面握住了我细细的脖子,我被迫回头,见到了王上,眼睛里全都是他被烛光映得忽明忽暗的脸,他的微笑比王后更令我害怕,浑身每一根汗毛都随着我一起发抖,我听到他说,“瑞宝,听说你在湖边淘气掉到水里了,这件事不要和别人说,要是师傅知道了,该打你了,记得吗?”我不住的点着头,重复的说,“我不说,我不说,我不说——”我又病了一场,醒来后,就不太记得发生的事了。
我接连生了两场大病,在鬼门关兜了一圈。不过,即使是母后去世,十分伤心,我的姐姐,她并没有生病!
“瑞宝!瑞宝!”瑞刚大力的摇晃将我带了回来,“你怎么了?就像失了魂?”他满脸的焦急。
我的身上还留着那种湖水冰冷刺骨的感觉,伸出手,我茫然的去找,却不知道自己要找的到底是什么。视线滑过,停留在瑞杰的脸上,我看到真实的担忧,关切的目光,还有那伸出要拉我起来的手。瑞杰,他总是带给我温暖。
我也向他伸出了手,想获得这触手可得的温暖。可惜,我握上的,或者说,握上我的,却是另一只手,我姐姐的手,我的头被她揽到怀里,这下,就连视线也被阻隔,那份刚刚还在眼前的温暖,顿时,失落了。
没有犹豫,我也伸手抱住了姐姐,无论她出于什么目的,我都想抱着她,当年虽然很小,但我隐约知道,王后的死似乎同我有关,不管前因如何,我的存在毕竟让她失去了母亲。不顾公主的诧异,我转身跪坐起来又给了她一个大大的拥抱。细想起来,在她爱上瑞杰以前,她对我,真的很好,她不知道我害死了她的母亲,却大概一直都记得:我是她的妹妹。
“公主姐姐。”我轻声、真心的叫一声。
公主轻抚着我的背,柔声的问:“瑞宝,你怎么了?”
我放开她,调皮的背着手,大声地喊,声音无比轻快,“没什么,我就是很高兴,我们是相互陪伴着长大的,多好!”
我跳起来,从瑞腾手里抽出我的宝剑在阳光下舞动,剑刃游光,衣决飘扬,玉饰清响,越舞越美,越舞越快。
姐姐,对不起,我会夺走你现在的一切,就算从此都要生死相见,我也不会停下,如果我现在放手,会害死你的,你的母亲已经用命还了债,你的命,我一定要保住!
当我停下来的时候,整个花园鸦雀无声,所有人都用着不同的表情一动不动的看着我,姐姐恬静的微笑,瑞刚合不上的嘴,瑞腾少见的出神,瑞杰眼睛里掩饰不住的爱慕,还有远处,王上赞许的捻须,陪同的各国使节的目瞪口呆,还有,还有王风,他站在人群里,定定的看着我,眼神深邃的像是再看一眼就会被吸进去,我急忙别过头,略定心神,一扬手,剑在空中闪出一道耀眼的弧线,精准的插入瑞腾手中的剑鞘。一时间,众人都回过了神,整个花园掌声喧天,惊的连蝴蝶都飞起来,我用眼睛微笑,似在说:是啊,好一个盛世艳阳天!
“早听闻北瑞的宝大人乃不世之才,今日一见,果真名不虚传。舞剑之姿也只有当年的第一美人玉妃才可相提并论啊。哈哈”
哈,是哪个不知死活的,竟然说这种奉承话,偷眼看看王上,啧啧,笑容有些不自然了。这倒不错,使节里竟然也有人记得我娘,又多个人可以为我作证了。
“儿臣参见父王。”
“臣等参见王上。”
我们一齐向王上行礼。眼角一扫我才发现,公主竟然在我的身后,瑞宝,千万别得意忘形啊!
“瑞宝、瑞杰。”
“臣在。”
“公主继位一事准备得如何了?”
“回王上,臣等已准备就绪。”我已经准备七年了,该做的,我都做了。
“人家称你不世之才,可要多用些心,别让人家白赞了你。”
“臣遵旨。”
离开花园后我得到一个好消息,越远侯愿奉我为王。
至此,北瑞兵力已尽在我囊中了。说来可笑,这些兵力其实大多是王上助我一点一点得到的。
七岁,我有了第一批侍卫。这些武功出众的人谁肯听一个小孩子的?!王上给了我一把匕首,削铁如泥,他告诉我:要想人服你,就必要有过人之处。一年后,我八岁,十四招将匕首插入不敬之人心脏前一寸,过后无人敢再犯。
九岁,王上将我十六人送入寒洞并且没有食物,三日后将我们带入校场中,身边都是杀人越货的死囚。王上与公主在城楼上俯视着我们,身后是一桌佳肴。先走出来的十五个人,若是死囚当场释放,若是我们可上去共享盛宴;后面的人,死囚立即处死,我们的人将继续回寒洞挨饿。可是,我们有十六个人!我第一个杀到出口,回身将路封断,浴血死守,率同伴将所有死囚尽斩于校场,跪在血泊里,求王上准我十六人同上城楼。此后,六人被送离王宫,我十人入军为将。
十岁,我问王上,怎样可以在夜间通行不受阻拦,王上说,只有王宫禁卫军统领才有此特权,我问他,怎样可以成为禁卫军统领,王上告诉我,想要什么,只有自己伸手去抢才可以得到。半年后,我成为禁卫军统领。
十二岁,入平远侯军中任监军,布奇阵夺西川国半壁江山,平远军中皆从我号令。同年,瑞杰得宁远军心。
十四岁,整顿王城守卫军,擢升赤胆忠心的孙将军为王城守卫将军。
十五岁,随清远军与东风交战,一场恶战,双方死伤无数,救清远侯于乱军之中,只身入敌营,取敌方将军性命,我中箭时,全军悲愤,终败东丰。 我虽重伤,但得清远军。
近三年来,每日上朝议政,国中三年内一半官员调动由我任命,心腹遍插。
同样是女儿,我的姐姐是牡丹,养在深苑,百般呵护,她想要什么,只要一句话;我是野草,抛在路边,风吹雨打,我早就明白,想要什么,只有伸手去抢。
当我还是小草的时候,抬头仰望,我曾经很希望可以成为牡丹,后来,小草长成了参天大树,牡丹早已不是目标,视线变得高变得远,如今,我就要用这父亲助我得到的兵力去夺他的江山了。
很不幸,我在年幼的时候不是一株牡丹;很庆幸,在年幼的时候我曾是一棵野草。
晚上王上备家宴,我四人与两位宠妃可与王上公主同席。
王上不停的为公主夹菜,笑呵呵的看着她吃,直到公主娇嗔道:“父王,儿臣吃不下了,要是再吃,儿臣就穿不进王服了!”
一番话逗得王上哈哈大笑,“怎么会呢,我的王儿是最漂亮的公主!等王儿继了位就什么都有了,现在呀,王儿就只是父王的小公主,看,这都是你最喜欢的菜,你还想要什么,说给父王听,就是天上的星星,父王也摘给你。”
“王上对公主的疼爱真是没话说了。”
“王上与公主父女情深,真是让人羡慕啊。”
“父慈女孝,这是我北瑞之幸啊。”
哈,锦上添花的事人人都喜欢做!
“让我们祝王上与公主身体安康,祝我北瑞国势永盛!”瞧,我也会说。
花园里最多的花就是牡丹,因为公主喜欢。我们四人面向外分站四角,守卫着正在赏花的王上与公主。身后传来欢快的笑声,曾经,这笑声像蛇一样噬咬着我的心,现在不会了,我已经长大了,大到可以控制一切了,大到不再需要父亲了,所以我不在乎,完全不在乎了,是的,我不在乎。
直直的看着前方,看到晚风吹过树梢,看到树还是直直的站着,看到树叶却不停的抖动,那棵树一定很冷。
护送公主回去后,瑞刚递了一个眼色给我,带我去了一个无人处。
“王城里流传了一件事,一件十八年以前的事。”瑞刚看着我的神色有些担忧。
“与我有关?”他眼神一闪,肯定了我的猜测。
“是有关玉妃娘娘的。”
“说。”我暗暗地握住了拳。
瑞刚大略的说了那个故事,一个我查了很久,现在居然从坊间得到答案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