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六月飞雪,杜鹃啼血
人间惨剧,莫过于此。
正在这时,一道灰色身影从背后拽住了大哥:“你放开她。我命令你放开她。”
大哥略一迟疑,手微微松了一下,我趁机从他手下逃出来,大口的呼吸着新鲜的空气。转过头来看我的救命恩人,居然是那个小叫化。
大哥素净的衣服上,被他这样一拽,印上了一道灰黑的印子。大哥却毫不理会,只是皱着眉头说:“这个人,毁了我的枕头,我不能答应你。”
小叫化固执的说:“我只有这一个要求。”
大哥皱起眉来:“我敬你是我的救命恩人,不代表我要听你的使唤。”
我站直身子,眼睛直直的看着大哥:“大哥,你真得那么想要杀我吗?”
他愣了一下:“你说什么?”
“大哥,我记得小时候我很骄纵,非要桂花枕头才肯睡觉,你当时那么宠我,毫不犹豫的就把你的枕头给我了。可是,现在,你就因为这个枕头要将我置于死地吗?”
我从脖子上取下自己的玉佩,举起手来:“这块玉佩,我们兄妹三人每人一块,上面刻了我们的名字。你的名字叫做逸凡,所以上面刻了一个凡字,二哥的是个尘字,我的是灵字。”
二哥也拿出玉佩来:“大哥……大哥,我是逸尘啊,你真的不记得了?你说此去后狄凶险万分,你是哥哥,所以,应该是你去后狄……”
“小时候,我经常闯祸,每次你都会替我遮掩,结果最后受爹爹责骂的都是你。我哭,你就安慰我说你是大哥,所以替弟弟担点委屈是应该的,你还记不记得?”
“还有小妹,小时候最爱跟在我们后面,你每次都会骂她嫌她粘人。可是,后来,小妹天天找璇昭玩了,你私下里就叹气说,没有小妹这个萝卜头,还真不好玩了,然后,每次璇昭来我们府上,你就会故意找茬打趣他,你记不记得?”
大哥摇摇头:“我什么也不记得了,我什么都不记得了啊。只知道自己出事前一直抱着这个枕头,这个枕头是我找到家人的唯一凭证,我不能丢掉它……”
“大哥……”二哥抑制不住跑到他的面前抱祝蝴开始哭了起来。
小叫化看了我一眼:“当年我救他的时候,他被那些山贼连头都打破了,手里还紧紧地抱着那个枕头不放。当他醒过来时,什么都不记得了,我就告诉他那个枕头可能是他很珍贵的东西,所以宁可连命都不要了,也不肯将它交出去。”
“谢谢你,不仅当年救了大哥,今天也救了我。”我诚挚的说。
“你们为什么会把他的枕头弄坏?”
“为了请到留仙。”我说,看着地上残破的枕头,心里一恸,不知道这样的破枕头还能否请到他。
“留仙?你们请他干什么?”
“自然是为了救人……”我叹口气,蹲下身去检起破枕头。
“留仙说要武当仙枕和少林易筋经,不过是为了推辞众人,让他们知难而退罢了,你们怎么当真了?”小叫化也跟着蹲下来,眼睛幽幽的看着我:“你要救的那个人,对你来说是你宁愿牺牲性命也要救的人吗?”
我点点头,继续收集着散落到处的桂花枕心。想起玄枫生死未卜,一时之间心如刀绞,泪水滴落在地,溅起一地的湿润。
“那你们还要去少林取易筋经了?”他继续问。
我点点头,垂着头,不好意思让他看见我的脆弱。
“我劝你们还是不要去了。”他叹口气。
我猛然抬起头来:“为什么?”
他看见我脸上的泪痕,吃了一惊,低声温柔的问:“你哭了?”
我窘迫的擦去泪水:“为什么不要我们去取易筋经?”
他看着我的脸,半晌才说:“因为武当仙枕已经坏了啊,即使你们取到易筋经又能怎样?他还是不肯答应你们的。”
我将桂花枕心捧到枕头里:“没关系,坏了还可以再缝补的啊。”
他怔怔的看着我:“什么东西坏了都可以补吗?”
我站起身来,低着头冲他笑着说:“当然了,什么东西都可以,什么东西都可以修好的。”心里暗暗加了一句,所以玄枫的伤口也可以医的好的。
他抬着头,迎着灯光看着我,表情虔诚的像个孩子:“那么心呢?碎了的心也可以补回来吗?”
烛光明明灭灭,在他的眼睛里投下了闪烁的光芒。一闪一闪像是满天的繁星都落进了他的眼中。
直到很多年以后,我依然常常想起这样一个夜晚,他用那般虔诚的眼神看着我问道:“碎了的心也可以补回来吗?”
“小妹,你们要找留仙吗?”大哥问道。
“对呀,所以明天我们就赶程去凤岐。”二哥回答说:“大哥要不要也和我们一起去啊?”
大哥摇摇头:“你们还是不要去凤岐了。”
“为什么?”
“因为留仙是后狄的小皇子,过两天就是后狄国主五十岁大寿,他不会不回来的。”
“什么?”我和二哥同时惊讶的问道。
留仙居然是后狄皇子?
我的心猛然沉了下去……
脑海里又想起玄枫像小孩子般摇着我的手半是乞求,半是撒娇的说:“你不要去什么武当,不要去浪费时间。我们只剩这一个月了,你不要去浪费时间了好不好?”
我一直以为只要有一线希望就决不放弃的,可是,到头来终究还是一场空。
就是拿到仙枕拿到易筋经又怎样?
后狄的皇子会给南昭的皇帝治病吗?
结果到最后,还是我自己在浪费我们所剩不多的时间呵。
“你怎么了?留仙在这里你不应该高兴吗?起码不用千里迢迢跑去凤岐了啊?”大哥问道。
二哥苦笑了一下:“可是,现在我们之间的距离,不止千里这么远啊。”
“为什么?”小叫化问道。
“因为他是后狄皇子,而我们要救的人,是南昭的皇帝。”二哥回答说,走到我身边来拍拍我的肩膀:“小妹……”竟哽咽至再也说不下去。
认识二哥这么久,他从来都是一幅嬉皮笑脸的样子,今天居然为了我和大哥哭了两场。我心里酸酸的,脸上却笑着安慰他说:“没关系,本来就是抱着试试看的心态来的,生死有命,再说人生自古谁无死呢。”
二哥抱住我:“小妹,我们好不容易一家团聚了,你就真的人心丢下我们?”
在他温暖的怀抱里,终于再也忍不住哭了出来:“我就是舍不得你们,还有我的两个……”
“或许,你们去问问他看,说不定他会答应帮你们救人呢?”小叫化说道。
“怎么可能?他怎么可能救一个敌国的皇帝?”二哥说。
“说不定就帮你们了呢。”小叫化恳切地说:“所谓医者父母心,他说不定不会介意什么敌国之类的呢。”
大哥也点点头:“正好我也要参加后狄国皇帝的生辰寿筵,到时我们再相机行事。”
二哥眼睛一亮:“对了,要是他不肯答应,我们就把那个后狄皇帝抓起来要挟他。”
大哥轻轻的打了二哥的头一下:“后狄的皇帝是你想要抓就能抓到的吗?真是异想天开。”
二哥捂着头,委屈的说:“抓不到皇帝抓到那个小皇子也行啊。”语气里却是甜甜的,因为大哥那个亲昵的举动。
我笑了出来:“那好,我们就相机行事吧。”
看看小叫化:“谢谢你啦。”
他冲我淡淡一笑:“你们一家也团聚了,我也没有心事了,就此告辞了。”
我拉祝蝴,看看窗外的满天繁星:“这么晚了,你去哪里?”
“天下之大,何处不可以为家?这样的夜晚,就是以地为席,以天为被也别有一番乐趣不是吗?”潇洒的话语,语气里却是伤心的落寞。
“可是现在是深秋了,外面会很冷的……”
“你们的屋子这么清香雅致,不要被我给弄脏了。”他笑着轻轻拉开我的手。
“反正我们兄妹今天相认,今晚也睡不着了,你就留下来和我们把对酒当歌吧。”二哥笑着说,竟不再嫌弃他身上的脏乱和怪异的味道。
可能是连夜赶路太累了,说是对酒当歌闹个通宵的,我竟中途睡着了……
醒来时日上三竿了。
我听到后原有吵吵闹闹的笑声,忍不住开窗去看,只见小叫化身上穿着大哥的衣服,松松垮垮的挽着袖子弯着腰正在洗头。
二哥打了水来,老远冲他喊:“喂,要不要帮忙?”
小叫化低着头,狼狈的把水往头上倒去,边倒还边说:“我不叫喂。”
“那你叫什么名字啊?”二哥笑着问。
“我叫……”他顿了一下“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你不告诉我那我就叫你小叫化。”二哥笑嘻嘻的将水往他头上倒去,哗啦一声,弄得他大半边的衣服都湿了。
我在上面看见二哥也是笨手笨脚的,忍不住笑了起来,站在窗边喊道:“小叫化,要不要我帮忙啊?”
小叫化听到我的声音,抬起头来看向我,笑着说:“不用了。”
一张洗净了的脸在阳光下水光闪闪,青紫一片,竟显得诡异恐怖。
我忍不住啊了一声,见到我的反应,他垂下了头,默默的洗起头发来。瘦弱的身子,在风中显得比落叶还要瑟缩孤单。
大哥不知何时进了屋内:“明天就是后狄皇帝的生辰,你打算怎么办?”
我将视线从小叫化身上移回来:“只有相机行事了。到时要靠大哥你了,如果实在不行,我们就把那个留仙劫持过来好了。”
大哥点点头:“实在不行,也只好这么办了。”
想了一回,突然笑着对我说:“小妹,你还没来过这里吧?奉城深秋如云天,要不要大哥带你出去玩玩?”
我摇摇头:“谢谢大哥,但是我现在没心情。”
大哥拉起我的手来,冲着窗外的两个人喊道:“你们快点,我们要出去逛逛喽。”然后回过头来冲我笑着:“总是这么愁眉苦脸的可不好哦,反正闲着没事嘛。”
秋草如淡金般在风里微微摇曳,天高云阔,雁字成行……
大哥走在前面,二哥紧跟着他。小叫化和我走在最后。
“今天我是不是吓到你了?”小叫化侧过脸来问我,明媚的阳光下他脸上的青紫更加的明显。衬着一双紫眸,愈发的骇人。
我摇摇头:“你的心地那么好,我怎么会被你吓到?”
他叹口气:“虽然我知道你说的是安慰我的话,可是,我心里还是很高兴。”
然后停住脚步,站在我面前:“不知为什么,别人对我说什么心地好才是最重要的之类的话,我听了都会很反感。但是,你说出来,我不但不觉得反感,反而还很高兴。”
我看着他那双紫色的幽怨地眼睛,心里叹口气,这个少年,可以温柔如水,但同时亦倔强如铁,同时也脆弱如水晶啊……
我默不作声的跟在大哥身后,来到一个湖边。
秋水粼粼,碧波荡漾。岸边枫叶如火。
“漂亮吧,看到小妹的眼睛,我就想起了这片湖水。”大哥得意的说。
“好漂亮!”二哥眼睛亮晶晶的说。
我却愣在了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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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你那双清亮的眼睛就令我想起了这片湖水。本来打算第二天带你来的,可是,却再也找不到你了。”(那时
还记得玄枫曾经在一片碧波荡漾,柳树成荫繁花似锦的地方这样对我说过。
想到玄枫,心里得酸痛就止不住的淡淡漾了出来,不知道为什么,总是感觉,我这一次,怕是真的要永远失去他了……
“小妹,小妹……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怎么脸色这么苍白?”二哥拉拉我的衣袖。
我回过神来,冲他抱歉的一笑。
却看见远处枫树下一道淡青色的身影款款而来,脸如桃花,嘴角噙笑,远远的冲我笑着:“你终于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