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未白,却早已经被唤起身来,沐浴薰香,看那池水氤氲,水面翻腾着数不清的花瓣,片片盈香,笼得人身也香气扑鼻起来。
沐浴完之后,便被牵着坐到铜镜前开始梳妆。
先将头发细细梳顺,然后,一道道盘了上去,用玉簪挽紧,然后数不清的金步摇,玉搔头,什么明珠凤冠压了头发上面,压得头沉甸甸的。我从来都不知道,一个头上面能挂那么多的饰物。
“师姐,这个压得头好沉。”忍不住地开口抱怨。
“今天是皇上的登基大典才要皇后娘娘这般装扮的,平时不会这样的。”寒星在一旁插嘴说。
师姐秋如霜在一边淡淡笑着:“忍一会就行了,你不是最能吃苦的傻丫头吗,别告诉师姐你连这点苦都吃不了。”
“如霜姑娘,说句话您别介意,从今以后,皇后娘娘就是咱们的主子,不管以前有多亲近,傻丫头三个字是万万不能说出口的,更不能跟皇后娘娘你呀,我的之类的。我们是亲近我才提醒你,否则不知什么时候,就被那些居心叵测的人拿去当了话柄,到时真是吃不了兜着走。”明月一手慢慢拢着我的头发,一边慢条斯理的说着。
不知是谁叹了一口气,叹的我的心里慌慌的。师姐秋如霜脸上的笑容还僵在那里没有褪去,眼睛里的温柔却是瞬间隐藏不见了。
从今往后,我,春若水,就是这个南诏国的皇后了。可是在这之前,我连庭院深深都不知晓是什么滋味,却注定往后的人生就要在这最深的庭院里度过了。
一入侯门深似海,何况是皇宫?眉头已经不知不觉间皱了起来。
周围安静了起来,只听见偶尔摇头或走路时环佩交错的叮咚声,煞是好听,可是我已无心欣赏了。
铜兽的嘴里缓缓冒着青烟,我盯着那缕缕的青烟,看它在空中缠绕,升腾,最后渐渐变淡逝去,又有新的眼缕缕冒出,接着回旋,竟看的走神了。
直至远处传来晨钟的声音。
听到那低沉又浑厚的钟声,我脑海里竟突然回响起少林寺的钟声。也是这般久远依存,一声声鼓动人的耳膜,敲进人的心灵。
我的师兄,也是我唯一爱过的人,现在正在少林寺敲着那晨钟吧,一下下,穿过晨光,穿过晓雾,传到我装作波澜不惊的心里,漾起层层浪花。
不知道他,在敲着那钟时,有没有想起我,他的小师妹来。
会想起来吧。一边敲着钟,一边嘴角噙笑,想着我那些幼稚的往事,或许还会抬头望向京城的方向,替我担会心,叹口气。
红尘未断,却被逼入佛门。纵使师兄那般淡然的人,也会心有不甘吧。
所以,我也怨,怨那逼我迫我,骗我又毁我的他,当今皇帝,魔宫少宫主——萧玄枫。
铜兽里的烟浓了一些,似乎感受到了我满腔的怨气,缠缠绵绵,不肯散去。
“母后,母后,你好了没?”
清亮的声音从宫门外穿了进来,我忽的站起来,迎向那扑过来的小小身影。
“太子殿下,太子殿下……”他身后的尾巴很快跟了上来,见到我慌忙行了礼“皇后娘娘千岁。”
看到他们齐齐跪倒在地,我还有一瞬的不适,倒是皇儿凌云,比我更像是个主子,招呼他们平身了。
“母后,待会云儿想和母后一起去,好不好?”凌云仰着小脸,一双酷似我的翦水双瞳一眨不眨的看着我,眼里满满的都是乞求。
“皇后娘娘,这恐怕于理不合。”跟在凌云身边的太监福公公不卑不亢的慢慢说道。
福公公伺候过三朝皇帝,宫里的规矩自然懂得比我多,所以,我哄哄怀里的凌云:“要听话哦,不然,你父皇可是会打你屁股的。”
扑哧一声,不知道是哪个宫女或是太监忍不住出口笑了一声,我疑惑的抬头看看众人,有什么好笑的吗?
福公公和明月寒星他们一个个板着脸孔,哪里有半点笑容?
凌云咯咯笑着:“父皇疼我还来不及呢,哪里会打我?”
除了眼睛像我之外,凌云整个就是玄枫的翻版,是个美的让人爱不释手的孩子。粉雕玉琢,聪明伶俐,玄枫宠他宠的不得了,恨不得每天捧在手心里,含在嘴里,哪里曾舍得伤他半根毫毛?
我板起脸来:“听话,不然母后不理你了。”
凌云从我身上慢慢爬下来,跟着那些太监宫女们出去,到了门口还不情愿的回头:“母后……”
我转过脸去,不再理睬他。
毕竟,从今以后,他就是南诏国的太子,该懂点规矩了。
******************************************************************
日上三竿,我和玄枫并肩坐在朝堂之上,俯瞰台下众臣。看那朝堂之上,乃至宫门延伸出去的侍卫,齐刷刷跪倒在地,三呼万岁,声势震天,突然间就有种天下唯我独尊的感觉。偷偷斜眼看看旁边的玄枫,他嘴角微扬,眼里有种我从未见过的光芒闪烁,阳光在他脸上撒上了一种说不出的光辉,在那一刻,我突然觉得,我的丈夫,凌云的父亲,南诏国的皇帝玄枫,美的像是降落凡尘的仙人。
脖子被沉甸甸的头饰压得酸痛不已,台下的臣僚还在不停的歌功颂德,我不耐的看看凌云,他小小年纪倒比我精神的多,一双大眼睛骨碌碌的看着众臣,不时悄声问问身边太监,脸上一会儿面带微笑,一会儿又愁眉紧锁。小小年纪就学他父亲,故作深沉状。我无奈的转过头看看玄枫,他倒是一直保持着微笑的样子,时不时还会微微颔首。
我就这样一会看看这个,一会看看那个,把寒星早先交待的目不斜视,身静如钟忘了个干干净净。
突然一道凌厉的目光射向我,顺着目光看回去,我的心一颤,那午夜梦回时的梦魇一下子涌进脑海。我的身体变得僵硬,手牢牢抓住椅子的扶手,紧紧咬住下唇,阻止住眼里打旋的泪水,尽管这样,身边的玄枫还是感觉到了我的异样,带着满脸的疑问转过头来,待到看到他时,脸上又写满了愧疚。
他伸过手来握住我的,眼里是担忧,也是安慰。
那道凌厉的眼光愈加的冰冷,我觉得自己浑身上下每一处不在他那凌厉的眼神之下。
台下的臣子还在嗡嗡的说着,我的头有些晕。脖子被压得酸疼的利害,似乎呼吸也难以进行了。
从玄枫手下将手抽了出来,低声说:“我先回去了。”说罢,转身离去,留下了一殿愕然的臣子和一个无奈的他。
从殿里出来,早春料峭的寒风立即吹上我的脸孔,凉凉的,让人为之精神一振。我深深吸了一口,将头上沉的要死的凤冠之类的扯掉。身后的宫女一边忙不迭的捡着我丢落的头饰,一边还要跟上我急匆匆地步伐,不到几步,便已气喘吁吁。
“皇后出身草莽……”不知是哪个臣子的声音随着料峭的寒风送到了我的耳朵里。
以为我走之后便听不见了吗?我的耳朵早已练到三丈之内连根针落地的声音都能听得清清楚楚了,他们恐怕还不知道吧?
出身草莽?
草莽算什么?我可是堂堂泰山派四大护法之首春若水,这个名号拿到江湖上都是赫赫有名的侠女,怎么能与草莽相提并论?
皇后?难道我稀罕作什么皇后吗?
若不是玄枫,此刻我和师兄,现在正在行走江湖,无比逍遥吧?
谁稀罕做这个带着压死人的凤冠,坐在朝堂之上一动不动的木偶?
眼前渐渐模糊,我用手擦着眼里不断流出的泪水,快步疾走着。那些宫女太监,早已经跟不上我的烟云步,被远远甩在后面了。我不希望,自己做皇后的第一天,就被人看到这种流满面地样子。
一双强健的臂膀从身后将我围住,阻住了我前走的步伐。
“对不起”低沉的声音从耳边传来,熟悉的气息就这样把我围在里面。
我吸了口气:“你怎么也跟出来了?那些大臣怎么办?皇帝登基第一天,皇帝皇后全部中途退席?”
“我应该把你放在竹帘之后的,可是,我太自私了,只想着让你和我分享,不顾大臣的反对也要让你和我并肩而坐,没想到他……”他还在道歉。
从什么时候开始,对我的道歉已经变成了他的习惯?
挣开他的怀抱,我听见自己冷静的不带一丝情感的声音回答他:“皇上哪里有错?错在臣妾,不该以一个草莽之身坐在这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子上。”
他抬起头来,眼睛紧紧地盯着我的,像在搜索什么,可是,终于还是放弃了,深深地叹口气:“你到底要我拿你怎么办?若水,我该拿你怎么办?”
他的声音里饱含着痛苦,无奈,挣扎还有浓浓的伤痛,我听的眼睛一酸,泪水止不住地滴了下来。
看见我哭,他紧张起来,双手紧紧把我抱住,反复不停的在我耳边说:“若水,是我不对,你不要哭了……”
听到他情浓的话语,泪水愈加止不住,把泪水恨恨的擦在他的衣服上,登基第一天穿的皇袍,就这样被我的泪水毁掉。
良久之后,他伸手擦干我脸上残余的泪水“我陪你回寝宫。”
可能感觉到我紧张得颤抖,他微微一笑,却掩不住眼角的落寞:“放心,从今以后,我再不勉强你。”
“不用送了,我自己可以回去。”我低低的说,挣开他,转身朝自己的寝宫走去。
他站在原地没动,但是,我能感觉到他那带着三分无奈,七分悲伤的目光送了我好久好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