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伙马贼来势也是极快,起初看来还没什么,待到近处的时候,密密麻麻的一片,竟不下千人,如此数量的马贼,在西北之地也算是规模庞大了。
这凉州太守派来护送七公主过河的乃是他的一个参将,名为罗毅,这人久经沙场,一张面庞被北国的冰霜吹得犹豫雕刻一般,他眯了眯眼睛,看着那伙马贼,面上却是不动分毫,条条有理的下着命令。
“一队,迅速登上对岸,布下防线,二队,准备弓箭迎敌,其余人护着七公主,千万不要乱了队形!”
这罗毅手下都是和他出生入死的兄弟,算的上是凉州太守手下一队极为强悍的精兵,罗毅命令一下,便是有一队数百人迅速的滑动船只,很快便是登上了对岸,然后整好队形,拿好武器,便是很快在岸边前方布好了迎敌的阵势。
那伙马贼来到近前,忽然齐齐勒住马蹄,当先一匹红色骏马分外惹眼,上面坐着的一个胡子拉碴,头发散乱的大汉也是引人注目,只见他目光静静的看着前方大军,面上却是没有丝毫慌乱的神情,猛地大喝一声,道:“前面的可是大渝和亲的队伍!”
蓝田育身为礼部侍郎,平日里最多就是与书打打交道,偶尔在朝中与人勾心斗角,哪里见到过这种只有书中描绘才有的千人对战的场面,加之身在船上,船只摇晃,竟是被吓得面色苍白,倒是罗毅十分沉稳,细细一看,却是沉声喝道:“原来是钱当家的,你我素来进水不犯河水,为何今日要率众阻拦我大渝和亲的队伍,冒犯了公主殿下,你担当得起嘛?”
红色骏马上的那人正是罗毅口中的钱当家,一听罗毅这话,细细一看,发现居然也是熟人,他大笑一声,道:“罗将军,钱某敬佩你是条汉子,一直以来都从未与你有过冲突,但是如今这个事情,却是你管不到的了,钱某劝你还是回去吧!”
罗毅冷声回道:“本将军身负护送公主的责任,断不可能凭着你几句话就离开,反倒是要劝你一句,你在西北为非作歹那么久,莫太守估计旧情,不想将你们赶尽杀绝,但是若是你真的要和大渝为敌,那就休怪我们无情了!”
钱当家仰天长笑一声,坐下骏马更是扬身而起,口中嘶鸣不断,钱当家笑了一会,却是勒住坐下骏马,大喝道:“亏你们还念及旧情,当年我为大渝出生入死,莫太守自己脓包无能,呼延雄一来,就携家带口的逃去,留下我们一群兄弟浴血奋战,我亲眼看着那么多得好兄弟死在我的面前,结果呢?呼延雄退兵,莫太守又好好的跑回来当他的太守了,却还治了我一个莫须有的罪名,若非军中兄弟拼死相救,我恐怕早就没命了,如今你却还与我来提什么旧情,真是好笑!”
罗毅面色闪过一丝愧色,其实当初这个钱当家的也算是他的上司,乃是凉州城内的左先锋,名为钱翼,当初的事情他也是亲眼所见,钱翼死守凉州,寡不敌众,溃败之下,领着残兵逃离,结果莫太守回来之后,怕被钱翼举报他临阵脱逃之事,便寻了个借口,想将钱翼除掉,而钱翼在军中的泽袍冒着生命危险,救出了钱翼,钱翼逃脱之后,无处安家,恰逢他军中的其他弟兄一气之下也是反出了凉州,一群人既是落草为寇,很快凭借着钱翼的名声和武力,他们这一支队伍迅速壮大,凉州太守几次派兵围剿,都是吃了大亏,无奈之下,也只好放任他们。
“我在这里称你一声钱将军,我知道当初的事情的确是让你受了委屈,但是和亲一事,事关重大,若是不能按时去到离国,到时候呼延雄盛怒之下,说不好又要发兵大渝,到时候又要生灵涂炭,民不聊生,这一切,是我等大渝将士最无法承受的悲痛啊!”
罗毅说到动情之处,竟是洒下几滴英雄泪来,远处马上的钱翼却是呆立片刻,脑中想起了他与兄弟们一起保家卫国,抵抗鞑虏的场景来,但是下一刻,却又是想到自己的妻儿老小,在自己逃脱之后,被莫太守全部处死,此仇此恨,不共戴天,他猛地嚎叫一声,直视罗毅,道:“罗兄弟,你别说了,朝廷无能,我们再前线拼杀,他们却一直想着求和,我大渝将士战死沙场,本就是最好的归宿,但是若真是耻辱的背上个战败求和的罪名,我那些死去的兄弟,我要如何对他们交代,今日无论如何,我钱翼是不会让这和亲的队伍再向前一步,若是真要过去,就从钱某的尸体上踏过去!!”
七公主本来在一旁也是被这个阵仗吓了一跳,但是静静听了片刻,她却已经是听了个大概,此时站在船头,她却是高声说道:“钱当家的,你口口声声说不想让你死去的兄弟背上战败求和的罪名,但是你可曾想过,他们的死是为了什么,他们之所以战死,为的是身后的每一寸国土,为的是身后每一个对他们饱含期盼的百姓,为的是让百姓们免于战乱之苦,但是你现在的所作所为,却是背弃了他们的理想,你是再将大渝引向另一场战乱之中,是置千万百姓于不顾,你这么做,对得起他们洒下的热血,对得起他们抛下的头颅么?”
钱翼心中一震,高声道:“你是谁?”
七公主怡然不惧,一字一句的说道:“大渝姬涟漪!”
钱翼失声道:“你便是七公主!”
七公主点了点头,道:“我虽只是一介女流,但也知道保家卫国,为国出力,但是钱当家的,你作为一个男人,却沦为流寇,危害百姓,你的所作所为,却只会让我这样的女子都为你感到羞耻!”七公主姬涟漪虽只是一个女子,但是从张扬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她就在宫中与赫连小菁谈论国家大事,胸中的抱负却是比其他人来的要伟大,她虽是有些蛮横,常常无理取闹,但是在家国大事之上,一旦看开了,却是比之这些守城的将士,还要来的热血。
钱翼被七公主说的心中惭愧,更是被她这种巾帼须眉的气魄折服,他常以为大渝皇室都只是些贪生怕死之辈,但是眼前所见,只是一个弱女子,却在面对他们的时候,丝毫不落下成,若是这样的人嫁到离国去,说不定真的是大渝之福也说不定。
想到这里,钱翼已经是有些动摇,他因为当年的事情,对莫太守和大渝朝廷的恨之入骨,本是听说大渝和亲队伍要经过这里,率众而来,打算劫持七公主,报仇雪恨,可是眼前所见,却让他那颗被仇恨蒙蔽了的内心,忽然又热血跳动起来,好男儿,生来就该保家卫国,驱除鞑虏,这是他参军时候他最好的兄弟告诉他的,如今沧海桑田,他却又在做着些什么呢?
钱翼思绪久久不能平静,而趁着这会,包括载着七公主在内的所有船只都已经靠了岸,而罗毅更是迅速的布下了战阵,只等对方一有异动,便是一场血战。
这时候,钱翼身后缓缓走上来一匹马,马上的却是一个面白如玉的公子模样的人,这人名为李旭建,乃是钱翼阵中的军师,他本是一个落魄不得志的秀才,因为犯了事,被发配边疆,因为与钱翼有旧,后来被钱翼所救,凭借着胸中的计谋,很快就在钱翼阵中站稳脚跟,此人对于大渝朝廷之恨犹在钱翼之上,此时看到钱翼犹豫不决,顿时上前说道:“大哥,你还犹豫什么,如今大雪封冻,兄弟们不敢越界,这段日子饱一顿饥一顿的,如今眼前大好的机会,只要劫了这一支队伍,光是那些嫁妆,就够兄弟们吃上好几年的了!”
钱翼叹了一口气,道:“李兄弟,你不知道,大哥我实在是下不了手啊!”
李旭建皱了皱眉,道:“大哥莫非忘了家仇,这一切,都是大渝朝廷,亲信庸能之辈,如今我们若是劫了七公主,到时候朝廷追究下来,莫企宣难辞其咎,到时候就能借朝廷之力,除掉莫企宣,报了大哥的大仇啊!”
钱翼摇头道:“如此一来,我钱翼不是成了千古罪人,我为了私仇,却是将大渝百姓置于水深火热之中,到时候离国一发兵,不知道要有多少百姓因我而死,我钱翼虽然不才,但是这等遭人唾骂之事,却是无论如何也做不出来的!”
李旭建心中暗骂:“大哥这是脑子进水了,这个时候居然忧国忧民起来,不行,一定要劝服他,方才那个七公主如此美貌,若是能得了她,我李旭建这一生就无憾了!”
想到这里,李旭建便是装出一副悲恸的样子,哽咽道:“大哥,你这又是何苦呢,当年你苦守凉州城的时候,为百姓做了那么多,可是到头来呢,他们却是把你当做了奸贼,如今更是对你恨之入骨,你看看身后的这些兄弟们,他们跟着你出生入死,从无怨言,多少人因为捞不着一顿饱饭,被活活饿死,我们落草为寇,也是被时势所逼,但是又有谁,为我们说过一句好话,也只有我们这些兄弟,相依为命,今日若是不劫了他们,接下来的日子,你要这些兄弟们如何过下去,死去的人固然可惜,但是眼前活着的兄弟才是你最不该舍弃的啊!”
钱翼心中一震,回过头,看着身后的那些兄弟们,他们有的面黄肌瘦,有的衣衫单薄,但是他们跟着自己,都是从无怨言,他们中的大部分人都是舍弃了军中富足的生活,甘愿前来投奔他,而他却从未让他们好好的吃过一顿饱饭,想到这里,钱翼又是心痛又是难过。
李旭建察言观色,已然知道钱翼心中松动,于是急忙趁热打铁,说道:“若是大哥不想做那千古罪人,不妨我们劫了他们的财物,将七公主带回去,到时候再暗中送到去往离国和亲,如此一来,说不定还能在离国哪里捞到些赏赐,这样两全其美的事情,何乐而不为呢?”
钱翼面色一沉,道:“我钱翼岂是那种贪图蛮子赏赐的人,就算是要拿,也是光明正大的带人去抢,绝不卑躬屈膝的接受他们的赏赐!”
李旭建急忙道:“对对,是兄弟说话没个轻重,不知大哥意下如何!”
钱翼思量再三,觉得李旭建这个主意的确是不错,而且他们此行的另外一个目的的确是要抢一些财物,能够让兄弟们安然过冬,既然如此,反正到头来不会害到七公主,又能帮助自己的兄弟,做完这一票,到时候自己再想七公主负荆请罪也不迟。
下定决心,钱翼终于是说道:“如此,就让兄弟们准备迎敌吧!”
李旭建心中大喜,眼光不自觉的看向前方阵中的那个端庄不可亵渎的公主,心中冷冷道:“等着吧,你早晚是我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