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匪们从容不迫地向东撤退,直到他们的身影都快看不见了,几路增援的官兵才冲到了苏昊等人的面前。苏昊站在土坡上,清楚地看到率领这些官兵的,是两名骑着高头大马的军官,看那服色,应当都是千户品级。
两名千户抬头看到土坡上的一干官员,不约而同地勒住了缰绳。他们先是挥着鞭子向自己手下的官兵们下着命令:“顺着地上的痕迹,继续追击,勿使一名贼人脱逃!”随后便一夹马肚,驱马进了勘舆营的阵地,径向土坡上走来。邓奎等人见对方品级不低,自然也不便于阻拦。
苏昊等人迎上前去,两名军官跳下马来,同时向苏昊等人抱拳问安。
“河道总兵府千户胡开相,见过这位就是苏主事吧?”一名军官在人群中扫视了一圈,准确无误地找到了苏昊。
“工部主事苏昊,见过胡千户。”苏昊抱拳还礼道。
“淮安卫千户钟大任,见过苏主事,见过田通判,见过徐叔。”另一名军官分别向苏昊这边的几个人都打了招呼。作为淮安卫的千户,他与田有年是见过面的,同时也认识徐光祖,因为徐光祖与淮安卫指挥使李世达是老熟人,连李世达对徐光祖都是以“徐叔”相称的。
众人互相以官场礼节打过了招呼,在这土坡之上,众人也找不到凳子坐,只能站成一圈,其中苏昊隐隐成了这一圈人中的主角。
单纯从品级上说,这几个人还真分不出高低。田有年是六品文官,胡开相和钟大任都是五品武官,在地位上是六品文官高于五品武官。苏昊身兼二职,文官的品级与田有年相同,武官的品级与胡、钟二人相同,两个身份加在一处。其他几人自然就得掂量掂量轻重了。
“苏主事,我等奉命前来增援,到的还不算晚吧?”胡开相问道,其实明眼人都能够看出他们是跚跚来迟,但他非要用这种口气来向苏昊询问。
事已至此,苏昊也没话可说了,他笑道:“不晚,不晚,胡千户和钟千户都是兵行神速,苏某感激不尽。”
“前几日接苏主事的密函。函中吩咐我们兄弟应对山贼取合围之势。不过,钟某与胡千户商量了一下,担心若是从敌后迂回,行程太远,只怕苏主事这里顶不住,所以就没有遵苏主事的安排,还请苏主事见谅。”钟大任貌似谦恭地说道。
对于苏昊这样一个同僚,胡开相和钟大任都是很不以为然的。上司让他们前来配合苏昊行事,他们不得不来。但从内心来说,他们并不愿意与土匪打仗。因为打仗就意味着伤亡,伤亡就意味着抚恤,这些钱原本都是可以不花的。他们又何必为了苏昊的一时兴起而去浪费自己的钱财呢?
苏昊前几日写信给他们,让他们在战斗打起来之后,派兵向敌后迂回,给土匪包一个饺子。胡开相和钟大任都明白。这是一个非常不错的策略,即使不能全歼土匪,至少也能让土匪遭受惨重损失。但他们并不想接受这个安排。因为困兽犹斗,土匪一旦被包围了,必然要拼命,届时他们的军士就会有大量的伤亡。在他们看来,能够把土匪赶走就足够了,有什么必要非去拼命呢?
苏昊不过也只是一个千户而已,这个千户是京里直接任命的,与河道总兵府、淮安卫,都没有任何关系。不管苏昊有什么来头,或者日后有什么远大的前程,胡开相和钟大任都不需要在意,大家面子上过得去就行了。
在这样的思想指导下,他们便采取了一面攻击的策略,大军看起来声势极大,但只限于把土匪吓跑,并不打算与土匪真正交锋。当然,这种想法只能藏在他们心里,当着苏昊的面,他们是必须要说些漂亮话的。
“我说钟大任,像你们这样,能追上土匪吗?你的兵都没吃早饭是不是?”徐光祖实在忍不住了,指着正在追击土匪的淮安卫士兵,向钟大任说道。
钟大任不在乎苏昊,对于这个徐光祖却是有几分畏惧的。因为徐光祖与李世达常在一起喝酒,而且口无遮拦,如果日后在李世达面前说自己一些坏话,自己就麻烦了。
“这个嘛,徐叔所言甚是,这些兔崽子,老子啊不,我是说我不亲自去催,他们就不肯出力。苏主事、田通判、徐叔,你们慢聊,钟某亲率大兵追击土匪去。”
钟大任说着,牵着自己的马退后几步,翻身上马,真的跑到队伍中带人追击去了。胡开相向苏昊等人客套了几句,也起身回自己队伍去了。两个千户营的兵马,像过蝗虫一样,浩浩荡荡向东而去,踩出了满天尘土。
“唉,我大明官兵,都是这个样子。若是戚军门在世,早就斩了这几个家伙的狗头了。”徐光祖叹着气说道。其实,军队中的这种情况,他是非常清楚的,他只是觉得让苏昊看了笑话,自己脸上有些挂不住而已。他说的戚军门,自然是指已故的名将戚继光,此人是素以带兵严格而著称的。
苏昊也摇了摇头,说道:“也可以理解吧,军队没有魂了,还谈什么战斗力。”
有两个千户去追击土匪,也就没勘舆营什么事了。邓奎过来向苏昊汇报说,刚才这一仗,勘舆营阵亡了6人,重伤十几人,轻伤也有几十人。苏昊点点头,接受了这个结果。正如邓奎所说,要让部队形成战斗力,就必须通过实战,而实战就不可避免要有伤亡。用土匪那边的伤亡情况来对比,勘舆营这一仗,算是打得不错了。
“让军医抓紧救治伤兵,余下的人埋锅做饭。”苏昊吩咐道。
“还有,不要大意,要防止山贼折返回来。”徐光祖补充道。
其实刚才这一仗,也算不上什么恶战。勘舆营每次只有七八个小组,约摸四分之一的兵力在外围作战,其余的人只是在后面据守。前方和后方的人马不断轮换,每名士兵真正对敌的时间不过是半个时辰的样子。
饶是如此,战斗结束之后,众人还是有一种死里逃生的感觉,可不是吗,实际上也有6名士兵在作战中阵亡了。老兵们看到这个场景,多少还能淡定一些,新兵们看着刚才还和自己打闹的袍泽转眼就与自己阴阳两隔,都有些伤感和后怕。
吃饭的时候,苏昊与徐光祖一道,端着碗在各组之间来回走,时不时夸奖一下某位士兵的英勇表现,或者安抚一下那些受了伤的人。队伍的情绪逐渐稳定下来,开始有一些人说起了打仗时候的笑话,欢笑声在营地中弥漫开来。
“这些兔崽子不错。”徐光祖满意地对苏昊说道,“再打几仗,就都成老兵了。”
“老兵又如何,胡开相、钟大任他们带的也是老兵,比你更老的都有,我看也就是一群废物。”苏昊不客气地说道。
徐光祖道:“这都是卫所兵,你如果见过边军就知道了,尤其是戚军门的部下,还有辽东李总兵的部下,那精气神,远不是卫所兵能比的。”
“我这一营兵,能和他们比吗?”苏昊问道。
徐光祖看了看众人,说道:“样子倒是有点样子了,这得归功于改之你,在队伍里扶正气、杀邪气,官兵同欲,方能所向无敌。不过嘛,这气势上还差一些,主要是仗打得少,缺点杀气。”
“这太平盛世,你让我上哪找仗给他们打?”苏昊不愤地反驳道。
话刚说到此,在东边的远处,突然传来了一阵喧哗,像是潮水来袭一般。苏昊和徐光祖原本是席地而坐的,听到这声音,两个人下意识地都站了起来。一名斥候飞跑着冲到他们面前,大声报告道:“不好了,不好了,苏千户,刚才追击山贼的官兵全败退下来了!”
“什么!”苏昊和徐光祖都惊呆了。两个千户营,足足2000多人马,追击800山贼,居然会败退下来,难道山贼在前方设了埋伏?从常理上说,土匪不怕官兵,但也不会与官兵死磕,伏击2000名官兵,这得是多大规模的一支土匪,难道他们想造反不成?
“全体都有,列阵!不管发生什么情况,没有命令之前,不得后退半步!”徐光祖对着勘舆营大声吼道。
勘舆营士兵们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但几个月来的训练养成了他们服从命令的习惯。他们把饭碗一扔,抄起兵刃,迅速进入了防御位置。这一回,他们没有团成一团,而是列成了一条横线,正迎着前面的官兵败退下来的方向。
官兵越跑越近了,这一回他们可不像追击土匪时候那样迈着方步,而是一个个跑得比兔子还要快,只恨爹娘少生了几条腿。从望远镜里,苏昊和徐光祖能够看到,那2000多官兵前后拉开了足有一里地的距离。跟在他们后面的,是一群手持长刀的人,这些人凶悍无比,被他们追上的官兵几乎没有还手之力,往往在一刀之内就身首异处了。
“这是哪来的山贼,竟然如此凶猛!”苏昊惊道。
徐光祖大变,嘴里吐出了两个字:“倭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