萱姐儿睁眼的时候,天已经黑了,朦胧的烛光下一片昏黄,只看得到身旁有个影影绰绰的人影,她想要唤人,却现喉咙干渴,张了嘴巴却没有声音传出。
身边的人一直握着萱姐儿的手,她一动,立刻就惊醒了,大太太憔悴的脸出现在了萱姐儿上方,萱姐儿嘴唇微动,两眼已经落下泪来,大太太亦是一脸愁容,嘴巴上爆了一层皮,哄着萱姐儿道:“乖,没事儿的,娘在这里呢。”
萱姐儿睁大了眼睛看着大太太,见她一日之间似乎苍老了许多,一时心酸,又要落泪,却不想再让大太太伤心,便闭紧双眼,耳边传来了一声轻叹。
涟姐儿回到自己房间里,就有些怔怔的呆,时不时的叹上一口气,到了夜间,睡在外面的顾二听得涟姐儿翻来覆去的,自己也跟着一夜没有合眼。
到了天亮的时候,顾二迷迷糊糊的睡了一小会,结果听到里面涟姐儿的响动,又赶紧爬了起来,打着呵欠帮涟姐儿穿好了衣服,随便对付了两口,涟姐儿惦记着萱姐儿,赶紧就带着顾二去了大太太的院。
却见大太太的院里里外外站了不少粗使婆,把个院围得铁桶一般。涟姐儿皱着眉头往里进,立时就被人拦了下来,面上恭敬地道:“老太太说了,萱姐儿出嫁前就好生静养着,表小姐还是请回吧。”
涟姐儿面色一紧,就要不管不顾地冲进去,顾二却伸手抓住了她,一副怯生生的样,涟姐儿狠狠地剐了她一眼,关键时刻就会拖后腿的东西,往日里觉得是可取之处的忠厚老实,现在看来却是胆小怕事的另一种说法。
涟姐儿见那守门的婆丝毫没有通融的意思,只得讪讪的退了下来,待行到僻静之处,正要作顾二,顾二却一本正经地道:“小姐要进去的话又有何难,何必跟个老婆一般见识,没得掉了自己的身份。”
涟姐儿一怔,却不大相信顾二有办法把她带进去,将信将疑地跟在顾二身后,见她居然径直回到了自己院里,不禁憋了一肚火,这个顾二看来也不是个老实的,定然用话诳住了自己,先骗回来再说。
涟姐儿板着脸就要作,顾二却没看见她脸色一般,转头就出了房门,把涟姐儿气的七窍生烟,又不好跟许妈妈等人分说,一个人坐在炕边生着闷气。
过了片刻功夫,顾二带了两套衣服回来,催促道:“赶紧换上,等会儿就来不及了。”
涟姐儿一怔,拿起一套衣服,见是个钗裙,还带着补丁,另有一股刺鼻的油烟味扑面而来,登时了然,也顾不得油烟套头换上了,顾二换了另外一套,两个人一前一后出了房门,看着却像是两个灶上的粗使丫鬟。
涟姐儿没有走过这边,跟着顾二七拐八拐却是到了灶上。贺大娘挥舞着菜刀,连连催促手下的婆们赶紧装盘上菜。
顾二抹了一把汗,见角落里四五个婆一人提了一个食盒整装待,松了一口气道:“幸好赶得及。”
拉着涟姐儿到了那边,却还余了两个食盒,和涟姐儿一人一个提了,一队人这出,顾二拉着涟姐儿坠了后面,轻声道:“奴婢见大太太院里被看守的那么森严,定然不许她们出来打饭,就猜测会不会是叫灶上的人来送饭,去问了下贺大娘,果然如此。”
涟姐儿默默地听着,心里对顾二越看重,这个小丫鬟真是不简单,又聪明又机灵,还想的出这么妙的法。
涟姐儿提着食盒,她平日里虽然没有做过这个,却也觉得手里的食盒异常轻盈,像是根本没有装碗碟一样,略一思索便明白了,肯定是顾二为了照顾她,特意弄了个空食盒给她装样的。
打头的婆和那守门的婆很熟的样,抱怨了两句辛苦做饭还要跑腿送饭,那守门的婆一脸同情的就放她们进去了。
涟姐儿低着头跟在昂头挺胸的顾二身后毫无阻碍的混了进去。
到了房门外,里面就有人迎了出来,伸手把食盒接了过去,大太太的屋可也不能让这些粗使的婆随意进出。
涟姐儿急的团团转,进不去屋就打道回府,不是见不到萱姐儿了。
还是顾二沉着,见来接饭的里有柳儿,上前一步,拽了拽柳儿的袖,柳儿抬头一看,微微一愣,顾二道:“我们这盒里是贺大娘特意给奶奶熬的雪蛤银耳汤,还请姐姐通融一下,让奴婢当面呈上,顺便替大娘传个好。”
柳儿面露为难之色,瞥了一眼旁边看守的粗使婆,从腰间的香囊里摸出几个铜板来,悄悄的塞了过去,那粗使婆掂了掂分量,一脸鄙夷,却听得顾二自言自语道:“大娘的脾气近来似乎不好了。”
贺大娘?一想到铁塔般的贺大娘手持双刀的样,那粗使婆禁不住打了个寒战,不耐烦地挥了挥手,顾二赶紧拉着涟姐儿跟在柳儿身后进了屋。
一进屋,柳儿还不放心的向外瞄去,一边抱怨道:“你这个顾盼啊,叫我怎么说你,这个时候来添什么乱,是不是表小姐叫你传话?”
顾二低头一闪,让出身后的涟姐儿,柳儿这后知后觉的现,惊呼一声随即捂住嘴巴,一把拽过涟姐儿,急急的压低了声音道:“表小姐怎么这身打扮?被老太太知道可怎么得了?”
涟姐儿黑着脸,忿忿地道:“那守门的老货忒是给脸不要,拦着我不让进门。”
柳儿愕然,涟姐儿平素里往来一副大家闺秀做派,今日里说话如此粗俗,想是气坏了,转念一想,涟姐儿这也是和萱姐儿感情深厚的表现啊。
她也不多废话了,拉着涟姐儿就进了里屋,下人们正在布饭,萱姐儿和大太太愁眉苦脸的坐在桌旁,却是一点胃口都没有。
柳儿见屋里都是自己人了,拉着涟姐儿到了萱姐儿身边,萱姐儿低着头想着心事,却是没有注意涟姐儿,一股刺鼻的油烟味传来,顿时让一天滴水未进的萱姐儿一阵反胃。
她干呕两声,大太太已经是不满地瞪了过来,涟姐儿殷殷的唤了声:“姐姐~”
大太太这咦了一声,细打量两眼,看出是涟姐儿,忙把她拉到了自己身边,心里又是酸楚又是感动。
萱姐儿也回过神来,亦是感动异常,唤道:“表妹,你怎地过来了?”随后狐疑的打量起涟姐儿:“你这身打扮?”
涟姐儿见了萱姐儿有一种见了亲人的感觉,登时腰杆就直了,心里就觉得有人撑腰了,委屈地道:“看门的老虔婆不让我进来。”
大太太气得一拍桌,连声骂道:“反了她们了,还真拿着鸡毛当令箭了,我平日里真个是太过宽和,让这群不开眼的东西无法无天了。”
萱姐儿也气得不行,却又转头看向涟姐儿,真心实意地道:“表妹还是赶紧回去吧,你的心意我都明白,莫要被祖母现了。”
涟姐儿咬紧下唇看着萱姐儿半晌,突然道:“姐姐还是走吧,走的远远的,莫要一时意气误了自己前程。”
萱姐儿一窒,苦笑道:“走?能走到哪里去?走到天边我也是姓李的。”
涟姐儿上前一步,坚定地道:“姐姐不妨去找我母亲,母亲定然有办法护住姐姐,在京里住上两年,待这边事了,叫母亲在京城给姐姐寻上一门好亲。”
大太太神色一动,打量起这个以前从不曾注意过的外甥女儿来,萱姐儿亦是有些犹豫,“祖母说了,若是我不嫁,就要把蔁姐儿蕙姐儿嫁一个过去……”
涟姐儿冷笑道:“三舅母会吃这个亏么?”
萱姐儿和大太太对视一眼,心中大定,是啊,三舅母怎么可能会叫蔁姐儿蕙姐儿跳进火坑。
涟姐儿见萱姐儿意动,一叠声地道:“不如姐姐这就与我换了衣服,收拾些细软盘缠,赶紧上路,省的夜长梦多。”
大太太倒是当机立断,当下就把上戴的金钗,手上的玉镯,指上的金环一股脑的撸了下来,涟姐儿也把自己手上的一副银镯撸了下来,放到了一起,轻声道:“外面还是用银方便,这是来的时候母亲在路上说与我听的。”
柳儿把腰间的香囊解了,丢出一堆铜板,顾二不声不响的摸出怀哥儿给的碎银放了进去。
萱姐儿两眼含泪,左右看看,却不知道从何说起,涟姐儿拽着她到了屏风后面,就要与她交换衣服。
幸好顾二寻来的这两套衣服都肥大,涟姐儿穿着裤腿袖都卷了几卷,萱姐儿穿着却是正好。
换好了衣服,大太太已经把那小堆凑出来的盘缠用丝帕包做两堆,一堆贵重的叫萱姐儿贴身藏好,一堆零碎的叫她放在身边。
大太太恋恋不舍地拉着萱姐儿的手,又说了几句话,就要送她出门,突然从外面蹦进了一个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