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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缚拿到山东提督陈德彪心腹亲信翻宅越屋送来的信符,不知道是高兴好,还是悲哀好。高兴的是,有陈德彪的授权,江东左军在青州境内甚至在山东郡内用兵将没有一点后遗症;悲哀的是,陈德彪、柳叶飞等人没有想着要去控制住势态继续恶化。
青州军虽闹哗变,但还没有生出大乱,柳叶飞出面应该还有可能去制止势态进一步恶化。这不仅意味着青州军普通士卒能减少伤亡,也意味着寿光城乡平民少遭受些损失。
江东左军一动手,清算的谣言就彻底坐实了,林缚出面解释是没有一点用处的;自然也就引起青州军更加激烈的反弹。他们也许不敢反过来冲击江东左军,但是他们会形成溃兵、乱兵,从其他三处城门往寿光、昌邑、青州、临淄等地流窜,后患无穷。
“怎么办?”寿光知县杜觉辅没有经历东虏入寇的兵事,此时乱兵将城中街道堵住,除非派身手敏捷之人翻宅越屋送信,才能跟陈德彪等人联络上,但是此时跟陈德彪等人联络上也没有用,他们给困在县衙里,手里也没有兵,完全只能指望林缚与江东左军挥定海神针的作用。
随林缚到寿光来的只有江东左军第一营六百甲卒,眼看着城里的青州军都乱了起来,足足有四千多人,杜觉辅总觉得林缚手里这点兵不够用,看着林缚面沉如水,也不晓得他心里在想什么,也不晓得他心里有多大的把握,忐忑不安得很。
孙文婉也没想到江东左军进寿光城会直接促使城中青州军哗变,青州军主要是招降溃卒而成,军纪极差,但也至于江东左军一进城就莫名其妙的哗变大乱起来。
林缚能隐约猜到些什么:致使青州军哗变,至少能彻底的击垮柳叶飞,无论是张协还是岳冷秋都不能够替柳叶飞兜下青州军哗变的罪责,算是对张、岳一系的沉重打击,但是对地方所造成的后果也十分的可怕,数以千计的溃卒将很难收拾。
眼下不是考虑这些的时候,既然陈德彪、柳叶飞等人放弃控制势态恶化的努力,林缚不能这么不负责任。
“你替我拟写军令,”林缚吩咐身侧林梦得,“着周普、周同率第二营、第三营接令之后立即改向往寿光南侧穿插,尽一切可能封锁寿光到青州之间的通道,勿使溃兵南窜,监视青州城,城中若有异变,当毫不犹豫做出攻城势态,防止青州势态进一步恶化……着赵青山率第五营进逼营口青州军,形成对峙势态,在接到进一步命令之前,不得主动动攻击!”
青州军眼下主要分成三路,除此间四千余众,青州城尚有三千余众,寿光城北三十里外的营口镇尚有三千余众。眼下还只是此间的青州军哗变,势态也难控制,林缚要努力使青州、营口不生出大乱子。若清算谣言还只是在城中传播,青州与营口至少还能保持一段时间的稳定,眼下就要尽快将陈德彪等人从县衙解困出来,也只有陈德彪等人能兵不解刃的去控制住青州、营口的局势,换了别人不行。
待传令兵驰马出城去些许,看着城中乱兵没有止息的迹象,林缚将蹲在那里正与诸将研究地形的敖沧海喊来,说道:“汤少保那边还能撑一阵,先击溃封堵去县衙的乱兵,我这边只留两都队的预备兵力,你们出击时,注意不要分散了兵力,乱兵不降,驱赶出城去就行眼见就要天黑,这夜色对谁都是有利有弊的……”
诸事吩咐完毕,林缚、林梦得、孙文炳、孙文婉以及杜觉辅等寿光县官员退到北城门楼子上。
青州军虽然哗变大乱,倒也不是完全没有指挥调度。虽然不受柳叶飞控制,但是给柳叶飞招降的有几股势力颇大的溃卒队伍,他们受招降后,也形成青州军内部的主要派系,他们的头目自然也充当了青州的主要将领。
江东左军进城才六百余人,哗变的青州军将领不甘心逃出城去,聚集在一起商议着要将江东左军逐出城去或者直接消灭了,先将寿光城占下来,再联络营口、青州的人马,一起举事。这样就能形成阻断山东东西两翼的中间势力,进而夺山东半岛,退可守沂山、泰山,自己当皇帝或进山当大王,总比整日担心受清算强。
在江东左军第一营峙守北城的这段不长时间里,城中虽然是越的混乱,店铺、大宅被砸抢,也有乱兵开始在城中纵火,将暮色四合的将晚烧得通亮如昼,但是哗变青州军将领还在江东左军的正面组织了上千人,准备攻击已经进城的这部江东左军。
杜觉辅手心里捏了一把汗,他站在北城门楼子,已经看到有一伙乱兵在砸他杜家宅子的宅门,不晓得能坚持多久,乱兵太多,江东左军也就五六百人,实在不能让人太有信心,但是林缚及林缚身边都很镇定,让他心里好受一些。
林缚对击溃城中乱兵并没有什么好担心的,没有有效的组织,人数再多,也只是增加场面的混乱程度罢了。不要看哗变青州军将领还能组织起上千人来,但是只要将这一批人击溃,城中乱兵也就将形不成什么威胁了。
林缚看得出哗变青州军将领急于控制寿光城,急于将他们逐出城去,毕竟青州军高级将领都清楚江东左军差不多有两千五六百精锐都在山东,最近的骑营离这边也就三十余里路。要是江东左军骑兵驰援这边,他们不能及时控制全城据城相守,他们就再没有占据寿光的机会了。
敖沧海也看出这点,他使前列甲卒稍往后回收,诱使乱兵来攻,这边只是在高盾的掩护,以弓弩还击,退至离北城门不足五十步,甚至有一部分甲卒都退到城门洞里,敖沧海才下令反击。
撤去掩护高盾,以刺枪手、陌刀手为核心,枪矛手位其侧,持牌手及弓弩手换单刀虎牌盾掩护两翼。长达丈余的刺枪扫刺当前之敌,竹梢甚密,展开如伞,敌刀削不断,枪矛又不及其长,易给缠裹。敌欲进击到近处,又将受到陌刀凌厉的劈击砍杀,或以长刺枪将乱兵的防御阵形捅乱,陌刀手依仗坚甲凌厉突进击杀,枪矛随后进击,又有刀盾紧随掩护,击杀当前之敌十分的爽利。
狭窄的街巷不利步卒结阵,五卒新编队法则挥出巨大的优势,起初还保持都队进击规模,试探出乱兵压力不大后,又直接以十五卒旗队为单位进逼切割乱兵。
两侧民宅里暗伏的兵力也一起杀出,更有弓弩手爬上墙头点射援应,杜觉辅随林缚站在城头看着哗变青州兵从由进攻到给反击攻势压垮,前后只用了约一炷香的时间,而且江东左军几乎就没有什么伤亡——之后这些乱兵就只恨爹娘给他们少生两条腿,除了顾着逃命,也想不到要组织起来抵挡一下江东左军的攻势。
眼睁睁的看着乱兵在江东左军的攻势下屁滚尿流、哭爹喊娘,一点抵抗力都没有,谁还敢说林缚勤王四战四捷建立足以封爵的功勋是种侥幸?谁难怪林缚有胆气带着五六百人护卫就敢进寿光城,他根本就不怕柳叶飞握有四千青州军能对他怎么样!
难怪阳信的张晋贤、程唯远会如此的推崇林缚,当真想象不出阳信之战是何等的雄壮,杜觉辅心里暗想道,他这时候已经看到围攻他家宅的敌兵已经给击溃,松了一口气,倒有心思想些其他事情了。
林缚则下令敖沧海立即派人将困在县衙里的陈德彪、柳叶飞、葛祖芳等人护送到北城门楼来,再去驱逐东城乱兵,助汤浩信脱困。
陈德彪、柳叶飞、葛祖芳等十数名山东郡司官员在两百多名护兵狼狈赶来北城门楼汇合,这时候江东左军已经控制住城中局势。
寿光城毕竟太小,东西、南北两条主街都长不过四百步,由于哗变时间并不多,城中大部分宅子都没有给乱兵攻破,当北城千余哗变青州军给击溃后,更多的乱兵满心思是逃出城去,给江东左军短时间内控制全城成为可能。
陈德彪等人上城门楼片刻,汤浩信也在甲卒的护送赶来汇合,这时候他对陈德彪、柳叶飞、葛祖芳等人再没有好脸色,捻着白胡子,喝斥道:“这场乱事,看你们山东郡司如何向朝廷解释!眼下这乱局,你们要如何收拾?”
“全凭汤少保做主!”陈德彪光棍一个,他已经将信符交给林缚授权他对青州用兵,这时候不差对柳叶飞进一步落井下石。
汤浩信是正二品太子少保,品阶要高于他们这些山东郡司主官,危急时刻,是可以从权节制地方军政事务——当然了,这也需要有地方官员的配合才行。
“全…全…全凭…汤少保…做主。”葛祖芳说话忍不住打寒噤,他们过来时,有几名乱兵藏在一处民宅里,想劫持他们出城。虽然那几名乱兵给当场杀死,葛祖芳却再次受了惊吓,这会儿还没有回过神来。
柳叶飞面色如丧,他不说话,他也没有说话的余地。
青州军哗变,柳叶飞身边的护兵、亲随以及山东按察使司随他到寿光来的两名佥事官也都给借口疑为乱兵同伙给羁押起来,这是陈德彪签的命令。既然生兵变了,诸事自然以提督陈德彪的意见为主。在朝廷有进一步结论之前,柳叶飞即使没有立即沦为阶下之囚,也给彻底的架空起来。
有陈德彪、葛祖芳两人表态,汤浩信也就不再客气,问过林缚在军事上的部署,与林缚商议道:“江东左军能不能借一营兵力给陈大人去稳住青州形势……”
谁都知道青州乱不得,青州一乱,局面就很难受收拾,何况孙敬轩、孙敬堂、孙文耀等昌邑哗变犯还给关押在青州大狱里。
林缚说道:“在青州城外,江东左军有两营兵卒可给提督大人借用,我部林梦得会带着我的命令随提督大人一起赶往青州……”周普、周同在青州,未必能应付陈德彪这样的老官油子,还是让林梦得跟着去妥当一些。
汤浩信眼睛盯着柳叶飞,冷声说道:“不要说老夫不给你机会,营口尚有三千青州乱兵待抚,若能使这三千青州兵不生乱,老夫在奏本上保你一保也非不可以……”
柳叶飞脸色铁青,营口的三千青州兵乱没乱还不得而知,汤浩信一口咬定那是待抚的三千乱兵,即使保他又能保到哪里去?但是柳叶飞也没有其他选择,至少先保住身家性命再说,沉着声说道:“全凭汤少保吩咐……”
“你有无把握镇住三千青州不生变?”汤浩信问林缚,“若无把握,保住江东左军根本最重要!”
“我带三百甲卒走,”林缚说道,能顺利将营口三千青州军安抚住,自然是不幸中的大幸,不然给寿光再添三千溃卒,这局面将更难收拾,他们眼下最紧要的事情就是尽快解决掉山东的乱局,恢复粮道的畅通,“留给三百甲卒在寿光以备万一。”
汤浩信点点头,又对葛祖芳说道:“我希望宣抚使司能临时委任杜觉辅知县兼知宣抚使司参议一职,总辖既墨到昌邑漕粮运务,立即组织人手疏通堵拥堵河道,水6并举,尽一切可能将聚集于即墨之漕粮运抵昌邑上船。并调阳信知县张晋贤暂代青州府通判一职,协助柳大人处理青州府事……已押往青州看守的昌邑哗变之犯暂押大狱待朝廷议决。关押在昌邑的罪轻之从犯,应立即释放,使其有戴罪立功的机会助漕,我希望你能随我到昌邑走一趟——当下之情势,诸事都不得干扰漕运之急务,想来你心里是清楚的。”
葛祖芳还奢望能保住官位,无一不应。
林缚不吭声,从汤浩信这么短时间里做出这么多部署来看,知道汤浩信心里对什么都是清楚的。这样也好,他领兵进迫山东已经是犯了忌讳,既然大局抵定,就没有必要再干涉山东政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