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舒就一直这样抱着芹儿回到自己新找的住处。只是一个小小的院落,进门是正厅,会客用的。正厅后面有个花园,只有几枝腊梅,开得还算红火。一间正房,是秦舒的卧室,另外还有两间偏房,芹儿随便选了一间居住。
夜里,秦舒睡得很安稳。醒来开门的时候,发现天已经亮了,而雪也已经停了。芹儿呢?这丫头还在贪睡吗?秦舒听不到院子里有任何动静。大约是昨天太累了。想到以后自己的身边就会一直跟着这样一个女孩,秦舒的嘴角又露出一丝微笑,毕竟芹儿长得还算好看。
秦舒没有打算叫醒芹儿,自己在外面随便吃了些东西,便向着楚王府走去。虽然给李昌献了不少计,也立了不少功劳,但秦舒现在还是白身。按照大充官制,除了太子东宫设有属官,其余皇子除了亲兵侍卫,别无幕僚官吏。这是为了防止各皇子结党营私,谋求太子位置。所以秦舒就算很得楚王李昌的信任,现在也只能依布衣的身份在王府中行走。不过秦舒很有信心,他不仅能让李昌当上太子,自己也能慢慢进入大充官场,最后得到自己所想要的一切。
雪过天晴,天空明亮,空气也显得格外新鲜。秦舒一个人悠闲地走在街道上,不急不缓。“前面那位兄台留步。”秦舒听着声音陌生,并不觉得是在喊自己。直到对方喊了两遍,秦舒才转头望去,却见几人骑着高头骏马向着自己而来。
为首之人衣着华贵,冠上那颗鹅卵大的珍珠格外引人注目。身后骑士也都衣甲鲜明,虎背熊腰,个顶个的精神。“原来是世子大人。”秦舒对着个依仗父祖功勋,到处摆臭架子的雍国公世子郭鹏确实没有什么好感。不过既然对方主动打招呼,他也不得不礼节性地回复。
郭鹏却一反那日在安国寺的跋扈姿态,翻身下马,几步走到秦舒跟前,笑吟吟地道:“那日在安国寺匆匆一别,还未曾请教兄台尊姓大名?怎么不见傅世兄?”
“在下秦舒。”秦舒心道,是了,这小子见我跟傅羽关系密切,所以才态度大变。这样的势利小人秦舒见的多了,倒也不足为怪。
“原来是秦兄。”郭鹏看了看前面不远处的楚王府,心中略有所动,再问道:“这大清早的,秦兄还有雅兴独自出来散步?”
秦舒笑了笑,道:“世子大人客气了。在下有幸在楚王府当差,可不是出来散步。”反正他经常出入楚王府,瞒也瞒不住,索性直截了当地说了出来。
果然郭鹏脸上的笑容僵了僵,随即又笑道:“原来秦兄在楚王府中高就,真是失敬失敬。我正要去王府中面见楚王千岁,就有劳秦兄引见了。”
秦舒看得出郭鹏脸上的不自然,也笑道:“那就请吧。”便引着郭鹏走到楚王府。郭鹏一边走,心里却不住地暗骂,都说燕国公傅氏一门,不结交京城皇子。我呸,楚王李昌现在刚刚掌权,傅羽竟然就和王府上的人结拜成兄弟,马屁还拍得真快。他却不知道,秦舒和傅羽结拜在前,来楚王府当差在后。
到了门上,守门的侍卫头目见到秦舒,急忙打招呼道:“秦公子来了?”秦舒点头还礼,复道:“快去禀告殿下,说雍国公世子求见。”
那人并不认识郭鹏,听到秦舒这样说起,不敢怠慢,急忙行礼道:“请世子大人稍等。”然后快步入内禀报。
不过多久,楚王李昌亲自赶到门口,对着郭鹏抱拳道:“郭世兄怎么有空到本王府上?也不提前打声招呼,本王未曾远迎,世兄千万莫怪罪。”
大充开国,皇帝李疆曾有意封几位国公王爵。但以蜀国公桓帆为首众臣,均认为大充承袭汉制,非皇室血亲,不得封王。于是改众人为公爵,但位秩可比亲王爵,而国公世子也可比郡王爵。再加上大充皇室与四姓国公关系极为密切,是以互相之间均以世兄、世叔相称。只是皇帝李疆原本与郭鹏的祖父郭统平辈论交,但年龄相差实在太大,以至现在郭统的孙辈与李疆的儿辈同龄,相互竟然也用世兄来称呼。好在郭氏与皇家并没有血亲,这样胡乱的叫,也不算是乱了辈分。
郭鹏见李昌言谈平易近人,丝毫没有当权皇亲的架子,大为高兴。他本是受父亲雍国公授意,有事前来,也十分客气地道:“殿下客气了。”
“世兄请到厅中用茶。”李昌又看了旁边的秦舒一眼,道:“子逸且到书房等候,孤还有事与你商议。”
郭鹏见着秦舒的背影离开,心道:此人果然受楚王信用,看来傅羽这小子眼光独到,才能结交到这样的结义兄长。转念又想:还好当日在安国寺内,没有和秦舒发生太大的冲突,否则还真是得罪了“贵人”。
在他脑袋中转过这几个念头后,已经跟着李昌走到大厅内。宾主坐定后,李昌便让人奉上茶水,才问道:“郭世兄来本王府中,不知所为何事?”
郭鹏却并不回答,只是端起茶杯,浅饮了一口,道:“哎呀,真是好茶。看这茶色,闻这茶香,品这茶味,果然不是俗品。莫非是宫中贡茶‘青山绿水’?”
李昌呵呵一笑,道:“想不到郭世兄还精于茶道。本王前些日子代太子监国,做事还算稳妥。父皇回京之后,赏了本王不少物什。这青山绿水也是那个时候赏赐的,但本王向来不懂茶道。倒觉得这茶水与以前喝的没什么两样,也只是用来待世兄这样的贵客吧了。”
“那真是小弟的荣幸。”郭鹏又喝了一口,再赞道:“好茶,好茶。”
“来人。”李昌深知雍国公入京多日,都不曾与他有所往来。今日郭鹏突然造访,绝对不会只是为了喝这口茶水。但既然郭鹏不先开口,他也再懒得多问,便顺着势道:“去取些青山绿水装好,一会儿让世子带回去。”
“这可使不得。”看着家人下去,郭鹏才起身道:“这是陛下御赐给殿下之物,小弟怎能接受?”
“无妨,无妨。”李昌伸手请郭鹏落座,复道:“这么好的茶叶让本王这个外行喝了也是糟蹋,不如就转赠给世兄。而且听说世叔千岁也喜欢品茶,本王近来俗务缠身,也没有到别居向世叔问安。这些茶叶就请世兄带回去,也算是本王孝敬世叔的。”
郭鹏急忙称谢不已,心中又道:这些年常听说楚王行事低调,今日一见果然不假。现在已经是入主东宫的不二人选,居然还是如此谦逊有礼,倒比那个处处骄横的齐王好了不少。却浑然忘记自己在长安时,又是何等的张扬跋扈。
两人又你一句、我一句的闲聊不少,无非是什么世叔千岁身子骨怎么样之类的家常客套话。等李昌问了几句后,郭鹏觉得时机差不多,便也开口问道:“小弟不常来京中走动,不知道殿下府上有了几位皇孙?下次过来也好带些礼物,今日便都忘了。”
李昌笑了笑,道:“本王成亲有两年,却还未有子嗣。”说着心里也有些奇怪,当年太祖皇帝有两位皇后,但膝下却只有一子,便是当今圣上,李昌的父皇李疆。李疆倒算是孩儿众多,共有十四子一女,只有三人夭折。但是轮到李昌这一辈,却又不知怎么回事。太子成婚多年,只有一子,齐王成婚三年,好不容易怀上一个,也给丢了。李昌自己结婚两年,闺房之事也还算是努力,却怎么也不见王妃有动静。至于其他弟弟,也只有晋王李茂妻妾众多,生了两个儿子之外,其余都还没有成亲。兄弟几个人的努力,居然还顶不上父皇一个人,还真是一代不如一代。
其实郭鹏知道李昌还没有子嗣,不过是故意问的,接着便又道:“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听说殿下只有一个王妃、一个侧妃,不妨再多纳几人。若多生些皇孙,也能让皇室兴旺,大充兴盛啊。”
李昌心里暗自纳闷,怎么郭鹏竟然关心起这些事情了?但又不好多说什么,只得点头道:“世兄说的是,只是现在朝中事务繁重,本王哪里能有这样的悠闲心思?”
“殿下忧心国事,小弟十分佩服。”郭鹏顿了顿,终于开口道:“小弟有一妹,才貌双全。若是殿下不嫌弃,小弟倒是可以回去禀告家父……”
李昌也终于明白了郭鹏一大早登门拜访的真实意图,原来是雍国公想把女儿嫁给自己。但自己又是有正妃的人,雍国公主动送女儿给人作小,确实颜面上不好看。所以才让郭鹏先来探探口风,然后让自己上禀父皇母后迎娶,这样就算是当个侧妃,对郭家来说,脸面上也过得去。
想想已经成亲的四个兄弟,老大李建迎娶的原来是丞相之女;老二娶的是蜀国公桓帆的侄女、太尉桓延的女儿;而老五李茂也娶的是楚国公关彝的幼妹。只有李昌由于生母早死,而且当年又不愿意过分张扬,所以只娶了一个六品郎官的女儿,家门既不富贵,也不显赫。当初李昌只是个籍籍无名的闲散亲王,这门亲事也还算将就着凑合。可是现在李昌一跃成为东宫的最热门候选人,这门亲事就显得有些寒碜了,也难怪雍国公郭援开始打他的主意。
但是太子刚刚被废,齐王也刚刚被赐死,李昌马上就迎娶雍国公的千金,这样岂不是给别人口实,说楚王结交雍国公,图谋太子之位?虽然能攀上郭援这样一个岳父,对他入主东宫大有裨益,但现在却不是时候。李昌笑了笑,婉言道:“世兄如此美意,本王不甚感激。只是现在朝廷动乱方息,本王又怎能在近期内纳妃呢?”
“殿下说的是。”郭鹏虽然又跋扈又好讲排场,但毕竟不是傻子,听得出李昌是很愿意与雍国公郭氏结亲的,只不过担心会惹人非议。不由笑道:“家父不久就该返回封地,这事情若是不能定下来,只怕家父不会安心。只要殿下点头,家父或者还是能想个办法把这事办成的。”
既然郭鹏已经把话说到这份上了,李昌如果是再拒绝,那可就该是要得罪郭家了。于是站起身来,故意皱着眉头走了几步,才道:“承蒙世兄厚爱,本王求之不得。”
郭鹏顿时眉开眼笑,父亲交代的这个任务总算是完成了。不过仔细想起来,这个任务也没有什么困难的地方。这些年楚王一直行事低调,在朝廷中几乎没有自己的势力,虽然现在风光一时,但毕竟根基浅薄,要是有了雍国公这个岳父,那情况肯定又不一样。李昌只要不是傻子,就不会拒绝这门亲事。
郭鹏又笑呵呵地道:“既然殿下已经允诺,那小弟就先回去禀告家父,商量请旨赐婚之事。”李昌再次称谢不已,然后亲自将郭鹏送出大门,方才回到书房。
秦舒在书房已经等候多时,见李昌春光满面,急忙上前行礼问道:“殿下有何喜事?”李昌心情大好,便将郭鹏为妹求亲之事说了出来。秦舒当然知道雍国公的地位实力,李昌能得他的支持肯定再好不过,也连连开口恭喜李昌。
这件事说完之后,秦舒又问道:“殿下方才说有事与属下商议,不知是何事?”李昌这才收敛笑容,将郭鹏之事暂时丢开,道:“此事倒关系极大。昨日父皇召孤入宫,询问丞相人选。你也知道自从马杲谋逆以来,丞相之位一直闲置有两月之久。朝中百官早有人上书父皇,奏请新立丞相。父皇一时难作决断,故而召孤入宫商议此事。”
秦舒想了想,复问道:“那殿下心中可有人选?”
李昌微微摇头,才道:“孤虽然代理监国一些时日,但毕竟参政不久,对朝中百官还不甚了解。父皇问孤之时,孤也是以此推托,但父皇让孤再考虑考虑。子逸,你说这满朝文武,谁能胜任此职?”说着不等秦舒回答,便又继续道:“吏曹王尚书老成持重,办事稳妥,只是年纪太大了。还有就是……”李昌本来还想再说几个自己心目中的人选,却见秦舒在旁不停的摇头,只好问道:“莫非子逸能有人选?”
秦舒还是摇头道:“属下对朝廷百官根本不熟悉,怎会有人选?只是在想,陛下为何会垂问殿下此事?需知太子与马杲叛乱,正是皇子联合丞相,殿下若是胡乱举荐,会不会给陛下留个殿下也结交重臣的嫌疑呢?”
“对,本王也是顾忌这个,所以在父皇面前极力推托。但,”李昌无奈地道:“但是父皇一定要让孤举荐,孤也是没有办法,只好勉强答应下来。也不知道满朝文武,哪个能让父皇满意?”
秦舒突然灵光一现,道:“或者谁也不能让陛下满意。”
李昌疑惑地看着秦舒,不解道:“子逸此话何意?”
秦舒整理一下自己的思绪,答道:“陛下明知殿下参政不久,对百官了解甚少,却定要殿下推荐丞相人选,多半就是料想殿下推荐不出什么适当人选。所以属下以为,陛下并不想再立丞相。”
“你是说父皇不想再设丞相一职?”李昌有些恍然大悟的感觉,却又迟疑道:“但是丞相之职自古便有,父皇怎么能说废便废呢?”
“殿下差矣。”秦舒答道:“丞相之职位并非历朝历代都有。始皇灭六国,以丞相为三公百官之首。权力极大,二世篡位便多得李斯之助。前汉武帝时,便觉得丞相权力过大,新设内朝,与丞相率领的外朝抗衡。直到光武皇帝中兴,设立尚书台,丞相的权力已经远不如前代。到东汉后期,便没有了丞相这一职位。只有后来孝憨皇帝时,曹操保持朝政,才恢复丞相此职。蜀汉昭烈皇帝登基,以诸葛孔明为相,但旋即为太祖皇帝所逐,以大将军辅政,便又没有了丞相一职。陛下代汉以来,大封功臣,仿照汉制,又设立丞相之职。权力虽然不及前朝,但仍是为百官之首。以陛下之英明神武,倒还不怕出现权相,但马杲谋逆一案,却已经给了陛下一个警示。所以属下斗胆猜测,陛下久不立丞相,怕就是有心废掉此职。”
李昌被他说的连连点头,再问道:“那孤该如何应对,才能让父皇满意呢?”
秦舒在房中走了几步,突然道:“属下曾与家师商议朝廷官制,觉得丞相府下统率兵、吏、民等曹,上达天听,下御百官,确实权力过大。不如就以各曹为主事,大小事务都由各曹自己决断,然后直接呈报陛下便可。”
这样的体制,让李昌一时难以接受,也跟着在书房内踱了几步,才道:“可是各曹各自为政,缺乏统一调度,似乎也不好。”
“那可以在各曹之上,设立尚书令、尚书仆射等职,以协调各曹事务。”秦舒想了想,又道:“不过尚书令等职却不能干涉各曹内部事务,只是起着连接纽带的作用,权力就远远不如丞相了。”
“好。”李昌终于点了点头,道:“但是这样回复父皇显得有些粗糙。不如子逸再与孤商议下这些具体细节,然后写成表章,供父皇参考。”
秦舒便继续谈了些自己的想法,比如各曹应该改称部,尚书一人,侍郎二人等等具体细节。改革朝廷官制,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两人各抒己见,相互商议、讨论,从上午一直到晚上,才勉强有了初稿。
大功告成之后,李昌便命人送来酒菜,与秦舒同桌共饮。李昌在代理监国之前从没有参加朝廷政务,今天在秦舒的帮助下,居然上书改革朝廷官制,欣喜之余又不禁有些担心。几杯酒下肚,李昌便又问道:“子逸才智过人,但改制之事。孤心中还是有些担忧,不知会否会准此奏折?”
秦舒笑了笑,道:“殿下上此奏折,倒不一定非得要陛下按着奏折改革官制,只不过是要让陛下知道殿下有治国之才。殿下,前太子神智不清,齐王又被赐死。如今朝廷储位未定,陛下定会在诸位皇子中择贤而立。前些年,陛下的心思全部都花在了齐王的身上,对殿下以及其他几位皇子都十分疏忽。所以殿下现在不能在像以前一样韬光养晦,而是应该极力展现出自己的才华,让陛下将以前花耗在齐王身上的心思,都转移到殿下身上来。官制改革不能能否实行,就凭着殿下削弱相权,加强皇权的政治眼光,陛下也会殿下另眼相看。”
李昌没有想到秦舒能将皇帝的心思分析的如此透彻,连连点头道:“子逸说的极是。能有子逸相助,孤实无忧也。”复举杯向秦舒致意。两人又畅饮片刻,秦舒见天色已完,才起身告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