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六看他一眼,笑道:“赵相,我弟徐九虽然是个武夫,但他不是傻子是吧?”
“徐相何出此言?对徐郡王,赵某向来是佩服的。”赵鼎郑重道。
徐六收回目光,解释道:“如果说光凭我们的力量就能驱逐北夷,再造河山,徐九他又何必处心积虑想要联结契丹人?而且你知道联合契丹人的好处么?”
“这还用说?”赵鼎真怀疑徐六认为他是傻子。
“那你知道联合契丹人的坏处么?”徐六又问。
这倒让赵鼎说不出话来了。老实说,联合契丹人这件事情,一直是川陕宣抚处置司在打理,朝廷虽然一直是知情的,但从皇帝到朝臣对此事恐怕都不太上心,因为抗金终究还是靠自己的力量。联合契丹人的好处相信是人都知道,但坏处么嘛……徐六见状,自顾言道:“我们作得最锗的一件事情就是联金抗辽,而现在联辽抗金……”
赵鼎眉头一挑:“你是说,会重蹈覆辙?”
“这不好说。”徐六摇摇头。“我们和契丹人结盟,完全是因为有一个共同的敌人。倘若将来女真人被打败,契丹复国成功,我们也如愿收复失土,接下来……”
赵鼎的神情变得阴沉,喃喃道:“我明白,我明白。”
“明知如此,还要联合,是因为就算我们不去找契丹人,随着将来形势的变化人家自己也会来。与其如此,还不如先联合他,打败了女真人再计较。当年的海上之盟其实也一样,就算我们不联金,女真人灭亡了契丹人以后,照样会南下侵宋。”到底是兄弟,徐六和徐九的想法如出一辙。
赵鼎频频点头:“是这个道理,只要预先作准备,哪怕消灭了女真人以后,契丹人来……”
“不不不,不是消灭,是打败。”徐六马上更正。“赵相你想,不管是党项,契丹,女真,我大宋的威胁从来都是来自北方朝廷。如果我们和契丹人联手消灭了女真,将来就得开始应付契丹人,这就又回到了原点。在我们没有力量完全扫灭北方势力的情况下,北方不安宁,我们就安宁。”
这一点,赵鼎倒是完全赞同的。大宋立国以来,有两个敌人,一是党项,一是契丹。长期以来,一直是按倒葫芦起了瓢,不跟契丹打,就跟党项打。但是,每当契丹和党项斗起来时,大宋就太平了。
徐良的意思他明白,闷声思索良久,道:
“送到嘴边的肥肉不让吃,徐相想地朝中的反应么?”
徐良点点头:“所以,我现在和赵相商量,如何阻止这件事情,你我都明白这块肉吃不得。”
赵鼎缓缓靠在椅子上,仰头向天,沉吟道:“这恐怕不容易,女真人只提一条‘休兵罢战’,然后拱将河南淮东送还,这简直叫人无法拒绝。你说,我就此事妥善与契丹人沟通……”
不等他说完,徐良一口否决道:”不可能,我们跟契丹人结盟的唯一基础,就是有一个共同的敌人。你去跟人家说,不用急,我们这只是权宜之计,暂时得回河南淮东,将来该怎样还怎么样,你觉得契丹人会信么?”
“那就真难办了。纵使你我首相次相都反对,圣上是什么态度?朝中同僚是什么态度?
最重要的,前线将帅是什么态度?”赵鼎一连三问。
徐良越听,眉头越紧,前两个他想到了,可偏偏没想到前线将帅的态度。折彦质、韩世忠、刘光国,这三个的防区正面河南与淮东,如果知道女真人要拱手相送,他们一定会极力赞成。
想了许久,徐良道:“先看圣上是什么打算吧。”
这一天,别无他事,皇帝也没有召见宰相咨询议和之事。徐良下午散值以后,听闻四嫂徐王氏一行抵达有行在,现在暂时还住在馆驿里,遂派人迎到了家中安顿。徐王氏身体不适,他又使人请了郎中瞧病,晚上举行了家宴,自不用说。
却说同一时间,禁中,皇帝赵谌因为金国求和,骤然一喜,又因川陕奏本,猝然一惊。
再加上这些事情的烦扰,白天没有注意歇息和保暖,当时因为心情亢奋,还没有怎样。但到了晚上,就开始发热,召了御医来瞧,内侍遵医嘱用冰敷,起了些作用。现在,已经睡下。
沈择寸步不离地守在榻前,等上一阵,约莫皇帝额头上的冰帕不冷了,就又换一次。虽然是在南方,但寒冬腊月,就是水也刺骨,何况是冰?沈择阉人,全无阳气,却也忍受着彻骨的寒冷。
快到二更天,沈择见皇帝睡得沉,他自己的困意也上来,本想到外间眯一会儿,但终究还是放心不下皇帝,就跟那塌前斜靠着打盹。
也不知过多久,他突然被皇帝的梦呓惊醒,张目一看,只见赵谌将被子推到一旁,本来一张苍白的脸涨得通红,浑身发抖,嘴皮颤动,发生含糊不清的话语。
大骇之下,沈择伸手一摸赵谌额头,直感烫手!心知不妙,慌忙窜将出去,大声喝道:
“太医!太医!快!”
因为皇帝病情反复,太医奉命值夜,因此就在外间通宵侍奉。一听召唤,急忙进来,沈择手指德0榻,那太医也不消吩咐,几个大步上前去,一看就变了脸色。伸手一摸额头,又抬起皇帝手臂清了脉,脸上明显露出慌张的神情!
沈择在旁边看得真切,问道:“怎样?怎样?”
“不妙!圣上高热不退,这样下去不威!”太医是个年过五十的老手,素得道君和太上皇的信赖,太医院里也威望很高,他都这样说了,看来情况确实不乐观。
“那怎么办?要不然,多用些冰?”沈择病急乱投医。
太医将皇帝的手放回被窝里,将沈择请到一旁道:“若是旁人可用此法,然圣上御体本就虚弱,数染风寒已致无力抵挡病邪入侵,如果浸于冰水之中,下官恐怕热不退,反倒是……”后头的话他没有说出来。
“那,那你倒是想办法!”沈择红了眼。
“现在没有别的办法,下官只能下一方辛温发散之药,希望……”太医作难道。
“别希望了!赶紧去写方子!我这随即就着人到尚药局去取,快快快!”沈择几乎是用推的,把太医赶了出去。
“沈都知,你要尽量多给圣上喂些水……”
回头一看皇帝,脸红得跟火烧云一样,嘴皮都干裂了,本想喂些水,可赵谌牙关咬得极紧,撬都撬不开。正手忙脚乱时,皇后又到。
皇后张氏,乃张仲雄之女,张叔夜之孙女,皇帝染病以后,她一直悉心照料。今晚本也坚持要守夜,但为宫人劝阻。但她实在挂念,于是赶来探望。哪知一来就看到这副场景,直吓得花容失色。
“这,这如何是好?高热不退最是危险!
太医是怎生说的?”张皇后坐在榻边疾声问道。
“回娘娘,太医说只能下一副辛温发散的药!”沈择百般无奈地回答道。
“都烫威这般模样,哪还等得了发散?如何不用冰?”张皇后因为皇帝体弱多病的缘故,对医理有一些了解。知道这所谓“辛温发散”,就是下药使患者出汗,以此达到退热的目的。但皇帝烧成这般模样,等你下药发汗,怕是根本来不及了!
“太医说,冰敷没用,而且官家御体虚弱,经不起折腾。”沈择已经哭丧着脸。
此时,皇帝已经不说胡话了,这反倒让张皇后和沈择提心吊胆。张皇后上前轻轻摇了摇赵谌,唤了几声官家,赵谌根本没有任何反应。
虽是母仪天下的皇后,可终究是个年轻的妇人,一时之间失了分寸主张,催促沈择道:
“你赶紧使人去德寿宫,请太后来探望。”
“是是!”沈择应了两声,快步出富安排。片刻之间,皇帝的寝富就搞得鸡飞狗跳,如临大敌!太上皇赵桓和朱太后听闻皇帝病重,都忧心忡忡,朱太后母子连心,当即就摆驾过来,太上皇因为腿脚不便无法成行,只能在德寿宫等候消息。
这朱太后到了儿子寝富,见到皇帝病容,也骇得没了主张,只死命逼迫太医。太医也是人,不是宰,闻讯赶来的多名太医用了各种办法,均告无效,退不去热。并非是这些共职于太医院的人不称职,他们都是全国最顶尖的杏林圣手,而风寒这种病,也并非什么疑难杂病。怪就怪在,首先皇帝体质弱,很容易生病;其次,皇帝太过操劳,很少有足够的休息时间,即使是患病,也常常坚持理政: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入冬以来皇帝连续感染风寒五六次。按中医说法,风寒是风和寒相结合的病邪,病邪侵体,导致头痛,咳嗽,发热,全身酸软等症。皇帝连续感染风寒,前一次的病邪未根除,后头又来,这一波接一波,身体根本无法承受,终至积重难返。
这么一直折腾到三更天,给赵谌灌下汤药以后,仍不见任何起色,反倒是越发地昏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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