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选锋!上马!”杨再兴从天水郡王的牙帐一路冲到马军驻地,放声呼道。这些天攻城,选锋马军除了警戒以外,几乎没有其他事情可作。此时,骑兵们正整顿鞍具,或给战马修蹄刷毛之类,听到统制官的命令,没人去问一句发生了什么事情,几乎都是条件反射般放下手里的活,麻利地给战马披上马鞍。
很快,骑兵们从营地里鱼贯而出,到大营外集结。杨再兴胯下一匹黑缎子般的骏马,手里操条铁枪,腰中系着马刀,身被轻甲,举枪吼道:“有敌骑自赤塘关出来,陷了百井寨!
大王钧旨,差我等前去侦察阻敌!走!”语罢,两腿用力一夹,战马弓起后足,闪电般朝前射去。
干余骑飞快地驰离宋军大营,直投北面而去。而他们的旁边,数万同袍正狠命进攻太原城,已然是胜利在望!
杨继嗣跟上老爹的步伐,大声问道:
“爹,是不是金军援兵来了?”
“少问!”杨再兴转头喝了一声,杨继嗣见状,不再聒噪,急催战马狂奔!约莫奔出了三四十里,忽见前方七零八落地有人在往南路。看他们形容,定然是溃兵无疑,只有很少人手里还拖着器械,其他的早已丢盔弃甲,只顾逃窜。一见宋军骑兵来,这些溃兵部举手大呼。
当骑兵从他们身旁蜂拥而过时,还听见有人喊:“敌骑在后头追赶,节级们当心!”
杨再兴冷哼一声,一抹狞笑挂在了脸上。
愈往前行,溃兵越多,骑士们都知道就快遇上敌骑了。果不其然,没一泡尿的工夫,一幕惨象就出现在他们眼前。怕是成百上千的溃卒被敌骑赶上,正杀得哭爹喊娘,抱头奔逃。
杨再兴看在眼里大怒,右手往怀里一伸,唰地拔出马刀,高高举起,口中发出尖锐的啸叫!紧接着,战刀出鞘的声音响威一片,背后千余弟兄都和他一样,举起了利器!敌骑的反应也不慢,一见宋军骑兵来袭,立刻停止追击,集结靠拢,迅速组成攻击队形。队一成,都呐喊着催动战马,正面袭来!
“杀!杀!”杨继嗣非但遗传了他爹的相貌,更继承了其父的剽悍。全力冲锋之际,竟超过杨再兴的马头,一骑当先冲将过去!
轰鸣的蹄声震耳欲聋,战马践踏得地皮都在颤抖!杨继嗣冲在最前头,早已瞅准了一个目标,紧攥着手中马刀,准备一刀削下那撮鸟的脑袋!两军相隔只四五十步!这厮兴奋得双眼赤红,牙关几乎咬碎!
就在此时,他本已锁定的目标突然栽下马去!这不用说,肯定是被后头的弟兄用弩给干掉了!没关系,下一个!
两支钢铁洪流猛然间撞在一起!马刀弯刀上下翻飞!顿时血水飞溅,惨呼不止!杨继嗣杨再兴两父子一冲进敌阵,那手中马刀左劈右砍,下盘虽然跟打了桩似的固定在马鞍上,上半身却异常灵活地闪避!宋金两军哗啦啦一片对冲而过!不幸受创坠马的士兵,就算不死,也给战马踩个吐血!
当两支骑兵调转马头,再度结阵时,才看清了方才的道路上,留下了多少尸体。
杨再兴举起马刀,撇着嘴,拿极度不屑地目光盯着对面的敌人。他身边,骑士们又排威了横队,等待着命令。
带着鲜血的战马缓缓落下,雄浑的口令再次发出:“选锋!进攻!”
金军丝毫不甘示弱,他们催动战马,挥舞着弯刀,身体前倾,疾速而来!在阳光的照耀下,雪亮的弯刀炫出一片光亮!
再次对冲而过时,杨继嗣赫然发现父亲受了伤,焦声道:“爹!“杨再兴在刚才混战中被一刀砍在掩膊上,直接削断了掩膊,深入左手皮骨。受伤的野兽最可怕,杨再兴一张脸狰狞可怖,突然将手中马刀往地上一插,伸手从右肋拔出一把刀来!
这一看便知,是女真人惯用的弯刀。所不同的是,这把弯刀刀柄上镶嵌着珠玉,刀鞘更是华丽异常。这把刀,是当年西军骑兵突袭郑州金军之后,缴获的撤离喝宝刀,据说还是金帝御赐。拿女真人的刀来杀女真人,岂不痛快?
三个回合杀下来,金骑见不太可能击溃敌军,无心恋战,掉头就走,杨再兴率部紧迫不放!金军骑兵在马背上反身放箭,而选锋马军也手架臂弩还射,约莫又追出十来里,杨再兴忽然叫停!
出现在眼前的,是一片漫野的人潮!撞上金军主力了!将士们急忙勒停战马,瞪大眼睛看着前方。入眼俱是攒动的人头,黑压压一片,怕是有数万之众!”走!”杨再兴大力扯过马头,仍不时回身张望。数百骑掉转马头,疾驰而去,金军也不追赶,半道上,顺手将无主的战马牵了,直奔大营。
当他们返回太原城外时,城头上正在进行着最后,也是最为激烈的争夺。喊杀声远在数里之外就已经听得清清楚楚了。
杨再兴回到营门外,不等战马停稳就已经跳下地去,也顾不得左臂上的伤口.一手捂着,撇开步子往中军帐跑。帐内,徐卫正站在地图架跟前,抬着头跟地儿看着,听到有脚步声,遂转过头来。
“怎么?受伤了?”见杨再兴捂着手臂,他急忙问道。
“大王,金军来了!”杨再兴脱口而出。
“大股的金军,至少有数万之众!”
徐卫听了这话,眼皮往下一耷,倒也不见惊色,只是眉头微微一皱,随即恢复正常,问道:“你跟金骑交过手,是什么部队?”
“绝对是女真骑兵!骑术技法假不了!”
杨再兴无数次跟金军骑兵交手,还是能分辨出来的。
女真骑兵?这前有女真马军,后有大股部队,别说是金军主力来援吧?怎么?契丹人出事了?
金军这倒来的真是时候!眼看着太原就要被攻破了,这时候来插一杠子!徐卫思索之际,杨再兴详细报告道:“金军大队,离太原城怕只四五十里路程,大王早作决断!”
徐卫伸出右手,不住地点着指头道:“马上!你和李成卫两个马上率骑兵往北,以防金骑突袭太原!”此刻,大军不在攻城,就在围城,毫无防备,万一金军集中马军力量发动突袭,这跟头就算栽了!
“得令!”杨再兴大喝一声。
“慢慢慢!你的伤……”徐卫突然想起这一点。
“无妨!皮肉伤而已!裹一下了事!大王,卑职去了!”杨再兴说罢,转身而去。
徐卫待他走后,又来到地图架前仔细查看,过了不一阵,他喊道:“来人!传令!”
在太原城下,杨彦骑着马,呆在永兴军的队列中。其实这时候他身边也没剩下多少部队,都派去攻城了。看着他的部队渐渐在城上控制了局面,这厮总算消停了下来,他身旁部将们的耳根子也清静了不少。要不然,就光听他在咆哮。
一名军官纵马奔到永兴军阵中,在杨彦旁边勒住缰绳,大声道:“杨经略,大王有令!”
“什么事?”杨彦问道,目光仍1日放在城头上,看这样子,今天之内,铁定能进城了。
“大王命令,所以攻城部队马上撇下来!”那军官以一种不容置疑的口吻说道。
杨彦脸扭威一团,歪着脑袋道:“你再说一次?”
“大王有令!所有攻城部队,立刻,马上,撇下来!”军官来传令,代表的就是徐卫本人,哪怕是面对杨彦,他也不会畏缩。
永兴将领们一时炸开了锅,七嘴八舌道:
“这却是为何?娘的,眼看就破城了!天塌下来也不能撤口阿!”
“这什么道理这是?大王他……怎么回事?”
“大帅,要不然你去见见大王?看看到底怎么个情况?”
杨彦深吸一口气,洪声道:“你们盯着,我去见大王!”
哪知,那军官伸手一拦:“不必!大王的脾气,杨经略最清楚J”
杨彦当然知道徐卫的命令从来都是经过深思熟虑,绝不会乱开黄腔的。只是这事太过扯蛋!轰了两天,打了数日,这眼看太原城唾手可得了!这时候叫往回撤,下回又得费牛劲来攻,何苦?
那军官见杨彦神情不对,估计牛脾气要上来了,恩之再三,催促坐骑往前走了几小时,又在马背上探过身,对杨大几声说了几句。杨彦一听,脸色大变!毫不犹豫道:”传我帅令!收兵!”
话音一落,将领们有些火了,顿时喊道:
“大帅,万万不可!这是弟兄浴血……7“浴个屁!赶紧撤!迟则生变!”杨彦吼道。这句话一出口,永兴将领们再不敢造次了,心里都猜测着,怎么回事?
同样的事情,也发生在张宪的那一头。于是乎,战场上出现诡异的一幕。本来已经快大功告成的宋军突然往回撤。在城下的还好说,上了城的,只能且战且退,纵使鹅车、飞桥、云梯这些器械在城头上搭得密密麻麻,但城上的宋军仍1日显示出乱象。不少士卒梯子下到一半,就纵身往下跳。
倒是金军整了个一头水雾,什么情况?怎么往回缩了?不过,想不明白没关系,趁着对方撤退,赶紧追!
下了城,宋军官兵们飞也似的窜过壕桥,不跑快些行么?头顶上箭在飞呢!一撤回来,士卒们开始骂娘!搞什么搞?眼看着就要把金军压制下城了,谁叫撤的?这不是拿咱们开玩笑么?
“行了行了,都别嚎了!赶紧回营!有什么话,等大帅来了再说!”
杨彦吴磷等急匆匆地冲人大营,正好撞上也赶回来的张宪等将,遂大声问道:“宗本,知道了?”
张宪不语,只用力点了点头。两队人马并作一处,投牙帐而去。掀起帘子一看,帐中已经聚集了不少人,见两位经略相公来,纷纷让道。
“大王!部队都已经撇下来了!”杨彦上前报道。
徐卫高坐在帅案之后,神情凝重,见诸将都大部分到齐,沉声道:“金军援兵到了,已经破了百井寨,距离太原城,不过三十四里路程,杨再兴和李成卫率马军前去阻击。’
一语惊满堂!
来的还真是时候!去他娘的!这眼巴巴看着煮熟的鸭子又飞了!不对,是煮熟之后,已经吃得只得骨头架,居然还飞了!
张宪此时问道:“大王,来了多少?”
“虚实不知,但据马军侦察,至少当有数万之众!”徐卫道。
眉头紧锁的韩常发话道:“大王,诸位,这应该是梁王兀术的主力。”
这句话更耸人听闻!兀术的部队?吴磷立马质疑道:“兀术还有闲心下来驰援太原?他不管契丹人了?”
徐卫此时道:”如果真是兀术,那契丹恐怕就……”
堂上安静下来,这可不太妙!此番出兵,咱们动用两个经略司,一个安抚司,共三司部队,合计正军、番兵、弓箭手等共六万步骑。
打到太原城下,除去阵亡的,受伤的,只四万余众。而且,王彦的两兴军此刻都还没有到达太原,这会儿派得上用场的,只有不到三万人马。至于义军嘛,虚张声势,肯定没问题,真打起来,就难说了……“敌虚实未明,现在暂时顾不得太原了,我的意思,大军南撤到榆次,以观其变,你们以为如何?”徐卫问道。
恐怕也没有其他办法,表面上看起来,十万大军围攻太原。但大部分都是义军,真正能打硬仗的,还不是秦凤和永兴两军?猛攻太原,已经让士卒们疲惫,再加上这个打击,如果马上顶上去打硬仗,诚为不智,退到榆次,也是无可奈何。娘的,来的太是时候了!
当下,诸将都无异议,遂决定下来。只是,撤退这件事情,必须放到晚上来作,大白天十万大军撤退,这摆明了就是告诉人家,咱们是水货,跟这虚张声势昵。到时候,洞察战机的女真人放骑兵在后头猛一冲,那就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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