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徐子昂统兵多年,能征惯战不假,这司仪行政恐怕……”赵鼎也有些担心。
徐良勉强一笑,应对道:“如今川陕大体趋于稳定,恢复重建,与民休养乃是主轴。再说宣抚使不过是总揽全局,司仪行政自有各司官员。如果朝廷不放心,可以派一位得力的副手或是判官。”
赵谌看起来是听进去了,赞同道:“徐卿所言不无道理,四川乃钱粮重镇,陕西乃王师所集。没有陕西,四川难以保全,没有四川,陕西也无为继。何况,川陕虽一时无战事,谁敢保证说将来也没有?若数年十数年后局势逆转也未可知。朕以为,还是不分治的好。”
赵鼎马上附和道:“官家圣明,川陕互补,西部才能安稳。”
“那川陕宣抚处置司,是否罢去‘处置’二字,收回便宜行事之权?”朱胜非见分治已不可能,遂打起了这个主意。他倒不是说要跟谁为难,而是出于宰相的职责和文臣的本能,显得谨慎小心一些。
“这个也没有必要,徐卫的为人那是有口皆碑的,为人处世小心谨慎,事君也得体。从来也没有逾矩的行为。这么些年,有人弹劾过他跋扈不法么?”赵鼎道。
朱胜非虽不答,但心里却不以为然,这么多年陕西一直处于混乱之中,各地机构都遭到破坏,谁有空弹劾他?
赵谌也赞同道:“不错,川陕距离中枢最远,若不予非常之权,遇事临机恐有延误。还是暂时保留‘处置’之权吧。”
话说到这份上,还有什么好商议的?徐卫扶正已经是定局了。
“但,为了鞭策外臣,徐卫就不扶正了,川陕宣抚处置司不设主官,以副使为首。至于宣抚判官,要好生物色一番,必须是孜孜为国,才能出众者,最好是由中央派出。”赵谌道。
四位宰相都明白官家的意思。虽然要借重徐卫,但他毕竟是武臣,还是需要一个有在中央任职经历的高级文官到四川去,“协助”徐卫理政。
决议很快形成,徐卫仍任“川陕宣抚处置副使”,总揽川陕两地军民政务,各司、府、州、军、县的官员皆听裁决,可便宜行事。张浚王次翁“专擅”,未得授权而擅自调动军队,又不请示徐卫,更改两兴安抚司隶属,情节较为恶劣。为了安抚徐卫的情绪,此二人皆给予“降一官”处分。
既然川陕暂时不设正职主官,那么“宣抚判官”就成了实质上的副手,这个人选赵谌责成中书尽快拿出来。但现在是什么关头?襄汉打得正急,谁有空去精挑细选?胡乱派一个,又怕皇帝不满意,这事就耽搁下来。
七月末,完颜亮率由女真本军、渤海军、契丹军、汉签军组成的近三万部队,从汝阳出发,再次进攻淮西,光州首当其冲。光州,就是后世的河南省潢川县。这个地方处于淮河平原,它的北部地势平坦。
统兵指挥的折彦文和刘光国商议,决定放弃光州州城,往东南撤过汧水河,到商城镇这个地方等金军。完颜亮引军进入光州,见宋军放弃城池撤走,认为这是惧敌的表现,下令骑兵猛追!
淮西之前是被金人占据的,所以有人了解这里的地形,便劝完颜亮说,光州这个地方,地势北低南高,中间隔条汧水。现在宋军放弃城池撤走,这是诱敌深入,他们一定是想在汧水附近与我接战,万户不可使马军冒进。
你想,完颜亮是完颜宗干的儿子,他老子是阿骨打的庶出长子,他是阿骨打的庶长孙,才二十几岁,又是头一回南下打仗,那可真是雄纠纠,气昂昂,满心要建立奇功,怎么会把这逆耳忠言放在心上?
结果,他四千精骑脱离大队猛追宋军。别说,还真有斩获,在离汧水不到二十里的地方,追上一支宋军,冲杀一阵,杀三百多人,余众皆散。再继续往前,到汧水西岸时,骑兵们才发现他们追对了。
出现在他们眼前的是这样一幅景象。宋军的大部队倒撤过河去了,但粮草辎重在西岸摆在满地都是,入目望去,便是车辆,一些士卒还在里头忙活着。金军马军军官一见,根本不多想,直接下令冲击!
马蹄声一响,乱箭一射,那些押运物资的宋军士兵抱头鼠窜,都往桥上挤。金骑冲过去,也不去追击,骑士们纷纷跳下马,去哄抢各种物资。有粮食、有器械、甚至还有一整车整车的酒坛。骑士们眼睛都红了,争抢之时,偶尔抬头去看对岸。只见那些将士望河兴叹,无可奈何……正当金军骑士们欢天喜地哄抢物资时,早就埋伏在好的折家骑兵猛然杀出!
要说女真人的马军就是强,如果换了旁人,只怕一哄而散。但金军骑兵猝然遇袭,慌肯定是慌的,却并没有乱。士兵们马上扔了东西,都往自己的战马面前跑,军官也急得大呼列阵。
可是,没等他们列成阵式,折家骑兵已经杀到。众所周知,折家的骑兵在宋军中那是独树一帜,就算现在握着一万七千骑的徐卫恐怕也自愧不如。尽管这些年呆在江西,多少有些影响,但折家马军仍旧不改其骁勇本色。虽不到两千骑,但猛冲猛打之下,硬是将金军骑兵冲乱,堵进那一片物资车辆里。此时,那些本来往对岸逃窜的步军又撵回来,与骑兵共同作战。
最后,金军骑兵损失一千以上,狼狈逃回。完颜亮闻讯大怒,亲自率领大军来攻。至汧水,本欲强渡,但所幸这回他吸取了教训,听了部下的劝告。将兵马扎在西岸,派人四处寻找合适的渡河地点。后来,在往北六十里以外成功渡河,进逼商城镇。
也合该完颜亮倒霉,就在他赶来的同时,汾阳郡王折彦质正好率领折家主力精锐四万人北上,经舒州进入寿州,达到六安,打算绕过大别山,插入东京和襄阳之间。他传令给折彦文和折彦野兄弟,如果没有战事就原地防守,如果有,度之不能胜,就后撤,诱敌深入。
折彦文与淮西安抚使刘光国商议,认为金军得到增援,来势汹汹,决定放弃光州全境,继续往东撤,与主力会合。完颜亮这回算是看出来了,不急于去追,占领光州全境后,派人前往侦察刺探。当得知宋军撤到了寿州六安一带集结时,在部将坚持下他没有再跟进,而是退到地势平坦的光州城,向兀术报告。
此时,兀术正卯足了劲猛攻襄阳,听闻此讯,也不免担心。因为在他攻襄阳这段时间,根本不见有宋军来援,就连随州,宋军也没有夺回的意思,这让他不禁重新思考,宋军此番是不是玩什么花样?
比他更疑惑的是何灌,这位老将在荆门左等右等,不见任何动静。而岳飞又一直请求要趁金军攻襄阳之际去夺加随州。
战前,朝廷是拟定了战略的,折家的任务就确保淮西之后,寻机插入金军背后,给宗弼以沉重打击。可等了这些天,折家完全没有消息,这是怎么回事?莫非折郡王拥兵自重,想保存实力?
何灌姜桂之性,老而弥坚,越想越生气,约定好的七月底,最迟八月初举事,折郡王搞什么搞?恰在此时,兀术为了打出宋军的真正意图,派遣他的急先锋赤盏晖引两万余兵力顺着汉水南下,进攻郢州。
何灌无法回避,命长子何蓟率精兵往援岳飞。八月初,何蓟与岳飞一道,在郢州与赤盏晖接战,因为兵力悬殊,赤盏晖毫无悬念地落败,被杀死一千多人。但这一战,也暴露了何灌。使兀术察觉到,在离襄阳不远的郢州和荆门,居然隐藏着如此之多的部队,既然如此,为何坐视襄阳城被围攻,而不速速来救援?何灌在等什么?莫不是就等完颜亮面临的那一支?
震惊的兀术拿出地图,与各族文武详细商议,最终认定,宋军此番战略可谓“积极”。他们不是只想着消极防守,居然还有反击的心思!不过金军也想不明白,我打了这么久,若说宋军想穿插到我背后,早该动手了,怎么拖到现在?
不过,这份闲心不该他去操,经过再三权衡,兀术有了一个新想法。这回来,不用说,是为夺取襄汉。夺取这个战略要地确实重要,但消灭宋军有生力量更重要。既然宋军想图我,何不利用这个机会,吸引何灌和折家的军队出来,跟我在中原决战?若能打垮这两支人马,夺取襄阳就太容易了。
有鉴于此,兀术决定,停止对襄阳的用兵,围而不攻。调回完颜亮,并增派蒲卢浑引精兵,退到颖昌府准备。放淮西的人马过来,先灭了这一支,再图何灌就容易得多了。
八月上旬,绵州城。
徐卫一马当先,张庆和马扩紧随其后,在百十来人的卫队簇拥下,风驰入城门。百姓纷纷避让,不多时,至宣抚处置司衙门。徐卫跳下他那匹心爱的汗血马,拿马鞭抽打着衣摆上的尘土。张庆马扩二人下马之后,抬头望着宣抚处置司的门匾,都露出笑容。
皇帝的诏命刚刚到,明确了徐卫的职权。作为宣抚处置副使,川陕唯一长官,紫金虎掌握两地的政权军权。各司、府、州、军、县的官员悉听裁夺!
徐卫一手提鞭,一手握刀,昂首进入衙门,张庆马扩紧紧相随。他们却不去二堂,徐卫直接到公堂上坐定,张庆马扩分列左右。
早有人报入了二堂,所有在衙办公的官员听闻此讯,纷纷出来相迎。今时不同往日,徐宣抚作为川陕最高军政长官,谁敢小觑他?不一阵,大小官员齐聚堂上,包括张浚和王次翁。
叙礼毕,徐卫还是和颜悦色道:“天子的诏命和宰相的省札,想必诸位同僚都知道了。本帅此来,便是想接掌宣抚处置司大印,不知道有没有问题?”
张浚听得头皮一麻,懊悔不已。其实当初他根本就不想和徐卫对着干,怪只怪王次翁这厮从中捣蛋。现在倒好,徐宣抚一状告到杭州,咱俩都落个降一官的处分,这还不算,徐宣抚要怎么处置咱,还得别说。
当下不敢迟疑,张浚命人取来了宣抚处置司的大印一方,征集钱粮,调动兵马,任免官吏的小印数方,都奉到徐卫面前。
“好。”徐卫淡淡道。“如今,徐某受官家抬爱,朝廷信任,执掌川陕权柄。那些废话我就不讲了,只有一条。川陕父老,为抗金大业,贡献良多,牺牲也大。当务之急,是与民休养。我掌川陕权柄,也当奔着这个目标去办事。徐宣抚和王宣抚在时的所有政令,继续推行,并无半点更改。我希望,四川官员和陕西官员,无分南北,不论你我,精诚团结,共同协作,诸位明白么?”
“是。”满堂四川官员不太整齐地应道。
“好,另外还一桩。”徐卫朗声道。“宣抚处置司一开始设在绵州,只因此地较为靠近陕西,方便宣抚处置使掌管两地事务。但如今,徐某兼任着陕西制置使,到绵州来办公恐怕有些困难。今天来,想跟诸位商量商量,将宣抚处置司迁往兴元府如何?”
这一下,堂中官员不敢随便应声了。徐宣抚一上台,就要把部门迁往汉中,这摆明了是下马威啊。这宣抚处置司里,几乎所有官员都是从前四川宣抚司的班底。现在徐宣抚要迁往兴元府,是不是有点别的意思?
“诸位有异议,但说无妨。”徐卫道。
张浚是死活不肯去冒这个头了,其他官员分量也不够。再说了,将宣抚处置司迁到兴元府,虽然离四川内地远了些,但正好兼顾川陕两地,你也没有站得住脚的理由去反对。
倒是王次翁,知道自己得罪了徐卫,对方有“便宜黜陟”的大权在手,估计也不会放过自己。于是乎,就死猪不怕滚水烫,将牙一咬,心一横,硬着头皮上前道:“宣抚相公,宣抚处置司一直就设在绵州,多年以来,已经形成定制。草率迁移,恐怕多有不便。”
徐卫看他一眼,正色道:“那你就给我说说,都有哪些不便?”
王次翁一时为之语塞,交通不便?通讯不便?思之再三,他冒出一句:“不能因为宣抚相公在陕西习惯了,就将本司迁移。”
“哦?若是那样的话,我该直接将本司迁到秦州才是,何必只挪到兴元府?再说了,兴元府的条件不比绵州差,王参议不必担心。”徐卫笑道。
王次翁嘴唇一动,还想说什么。
徐卫不等他说出来,忽然敲了敲案桌道:“哦,对了,我倒忘了王参议是四川资历较老的官员之一,恐怕也是在四川呆得习惯了,不愿意北上兴元。”
“非是……”王次翁急欲争辩。
“没关系,没关系,我官阶虽比你高,但年纪却比你小,你是我的前辈,我理当体恤你。”徐卫疾声道。语至此处,思索片刻,继续道“这样,本帅听说,四川这些年为了支持陕西抗金,作出了很的牺牲。好些州县的百姓为了交税服役,导致耕作受到极大影响,遂州就是其之一。现在,遂州缺一个正堂知州,王参议愿意去么?”
此话一出,满堂鸦雀无声。众官心里开始打起了小鼓,完了完了,徐宣抚此来,不光是为了立威,还是要秋后算账啊!王参议此番苦也!
王次翁也一时怔住了。本来,朝廷降他一官,他已经很不服气了,认为自己很冤。现在徐卫一上台,就要罢免他参议官的差遣,改去作知州。虽说是平级,但遂州那地方好像偏了一点吧?你若是让我去作成都知府,我还考虑考虑!
等回过神来,王次翁顿时怒火中烧。他是正经的进士出身,而徐卫不过是一个武臣。哪怕你官阶比我高,至少应该对我尊重一些!我不过就是不肯将印交给你而已,你现在就公报私仇?要将我调去一个偏远地区作知州?你也太目中无人了!
只是,王次翁怒归怒,当着徐卫和同僚们的面,他不便,也不敢发作,只得道:“若宣抚相公执意要将本司迁往兴元府,下官,下官保留意见。”这等下是小小地服一下软,你要迁就迁,我不反对,但我保留意见。
徐卫却不吃他这一套,还在劝道:“没事没事,你不必勉强。你若不能认同,将来如何共事?”
王次翁见他不肯给自己台阶下,也有些光火。老文官嘛,都有些脾气,遂一拱手:“若宣抚相公执意要撵下官去遂州,那下官拒不接受!”
在宋代,官员原来的差遣若是被免去了,新派的职务你又拒绝接受的话,那就只有一条路可走,就是赋闲,停职留薪,回家抱孩子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