延安府进入七月以后,这个陕北中心,“三秦锁钥,五路襟喉”虽然没有戒严,但明显加强了防备,各处通道都有士卒严加盘查,以防细作。这也确实收到了成效,本月初,就在城内破获了一个西军的情报网络,于一处客栈中,捕杀徐卫细作多人。这些西军安插的细作策动原鄜延将领反水,事泄暴露。
这让韩常张深等人极为震惊,在他们眼皮子底下,居然有徐虎儿的间谍!而且据查,这个情报网在延安已经多年了!
府城大牢里,阴暗潮湿,恶臭扑鼻,除了囚犯和狱卒,恐怕没有人愿意来这个倒霉地方。晦暗的环境里,不时传来鞭笞之声,一鞭一鞭,极有节奏,但除了笞打声以外,再没有其他声响。
一个粗壮的身影缘阶而下,借着牢门口的光亮,可以看到来人五十多岁,整个人就像一口大缸,又矮又壮又黑,一张国字脸上布满浓须,如同扫帚一般,两只眼睛杀气腾腾,不怒而威。他身后,跟着数人,方入得大牢来,便有本府押司迎上前,口中道:“小人见过两位经略相公。”
韩常没说话,另一个已过花甲,衣着考究的老者道:“招了没?”
“回张经略,这几个撮鸟嘴硬得紧,什么口风也不透!”押司颇有些懊恼地回答道。
那不是旁人,正是开西军帅守投降先例的张深!佛家说因果必报,也不知道有没有道理,但现在张深有些担心,因为时隔十余年来,西军开始了最大规模的反攻!
韩常一声冷哼,快步而前,那押司亦步亦趋跟在后头,不时地给长官指路。不多时,至监牢尽头,那是一个颇为宽敞的所在,几个炉子里都烧着炭火,把此处映照得分外明亮。
多名赤着膀子的狱卒或立或坐,见有长官来,纷纷起身。他们前面的一个刑架上,吊着一个浑身赤裸的汉子,头发完全散乱,遮住面容,完全看不出年纪。身上已经皮开肉绽,难觅一处完好的肌肤。
在他旁边,又倒吊着两人,头部下面安置着水缸,两人湿淋淋的头发上都滴着水,显然刚刚被浸过了。此外,地上还瘫倒一人,一动不动,也不知道是死是活。
“他是什么人?”韩常手指那绑缚在刑架上的囚犯问道。
“经略相公,此人便是那客栈的主东,据查,他是在延安并入大金国之后接手的店铺,已十余年。军中和司中很多官员都跟他有来往,此次策动将佐反水,他也是主谋之一。但据谋反的犯官招拱,西军安插在延安府的细作,绝不止这一处。”那负责案件的押司回答道。
张深听到这些话,背后一阵阵凉意,沉声道:“他不招,你们就用大刑,每一件都他试一回,就不信撬不开他的嘴!”
“没用,小人什么都试过了,这厮从被捕开始就一言不发!不止是他,这几个全是一副死猪不怕滚水烫的模样!”押司摇头道。
韩常突然插话道:“从客栈里搜出什么没有?”
“除了大笔钱财外,还有不知所以的腰牌几块,以及朱记一枚。”押司道。
“朱记?”韩常知道,朱记是宋军中下级军官的官印,有朱记,说明这厮不是白身。
“不错,从朱记来看,他带着九品军阶。细作带军阶,这是从前所未见的情况。”押司道。
张深缓步上前,靠近那九品细作,打量几眼,厉声道:“你是九品官,命值钱!早些招供,不但免受皮肉之痛,更可保全性命!”
那人不知道是不是昏了,完全没有任何反应。张深见状,又道:“非但免死,若能全盘供认,还算立功!大金国决不亏待你!”
“哈哈!”那人突然笑了!在这晦暗恐怖的监牢里,听到如此爽朗的笑声,当真怪异!
“你笑什么?”张深皱眉道。
“我笑有些寡廉鲜耻的人,竟妄图让我变节!你以为人人都跟你一个鸟样!”那人怒声喝道。
张深大怒:“你不供,就是个死!我不信你没有父母妻儿,没有兄弟姊妹!”
“呸!死算条俅!老子一死,父母妻儿自有人供养,不劳你操心!倒是你,逆贼!宣抚相公大军破城之日,就是你伏法之时!”那人声色俱厉地喝斥道。
张深一股怒火直冲头顶,呛一声拔出佩刀,一刀捅进对方肚子,紧攥着刀把,切齿道:“看看谁先死!”
那人强忍着剧痛,咬牙道:“张逆!你的报应来了!你的报应来了!老子睁大眼睛看着你,直娘贼!”
张深不说话,将手中钢刀一拉,恶臭扑鼻!肠肠肚肚哗啦从腹部滚了出来!对方却仍旧骂不绝口:“同袍必为我等复仇!你等着!你等着!直娘贼!直娘贼!”语气渐渐微弱,乃至不闻。
张深拔出刀往地上一掼,怒吼道:“都是此硬骨头是吧?全杀了!”
“你,不用叫唤!小心有头睡觉,没头起床……”那倒吊在水缸上的汉子突然说道。
这句话却比咒骂来得有效,张深心头一沉,追问道:“你说什么!”
“嘿嘿……姓张的,有人要你的首级,你逃不掉的。”那汉子怪笑道。
“是谁!是不是徐卫!”张深窜上前去,揪住对方头发,歇斯底里地吼着。“你说!是不是徐卫!你们还有人在城里,是也不是!”
一直寡言的韩常此时制止道:“行了,没用,都杀了吧。”语毕,折身就往牢外走去。
张深一声狞笑:“老子厮混了几十年,早够本了!便是死,老子也比你风光!”说罢,放开对方,甩了甩手上的水,转身而去。
出了大牢,他有些不适应外头的阳光,正拿手遮挡时,便听得韩常道:“戒严,禁止出入。”
“我即刻就办。”张深应道。
“徐卫暂时被挡在了丹州,我们必须抓住这个机会,集中兵力,先吃掉甘泉之敌!要不然,以后打起来麻烦。”韩常吩咐道。
张深又应下,两人正要往外走,忽见一名官员匆匆而来,惊慌地禀报道:“两位经略相公,昨晚,帅司参议官在家中被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