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国断然拒绝,拿淮南换陕西的事情谈崩,女真人仍旧强要陕西半壁。这泥人尚有三分土性,杭州的赵官家爷俩也觉得大金国忒那啥了,思前想后,终于硬了一回,也一口拒绝了金国的要求。
在得到南朝明确表态以后,金国再也没有任何反应。其实,它如果诈呼几句,威胁几句还好,这屁也不放一个,反倒让大宋君臣忧心。徐绍认为,金国很有可能拿这件事情做文章,不得不防,宋军的军备应该继续加强。
皇帝支持他的意见,命他全面主持政府日常事务,并以御营使的身份,统筹军事。徐绍手握大权,开始大刀阔斧地整顿军政。要增加国力,首先靠什么?当然是经济,没钱什么事也办不成。大宋虽然沦亡半壁,但幸好,钱粮重地还在。南方的经济基础非常好,工商业极为发达,但要应付频繁战争所带来的巨大开销,仍旧有些捉襟见肘。这段时期,想节流那是梦话,只能是开源。徐绍把整顿的重点放在海外贸易上,原因无他,海外贸易是一桩暴利买卖。
而且,大宋有成熟的海外贸易基础。泉州港是当时世界上最大的贸易港口,与大宋保持贸易往来的国家,多达数十个。并且朝廷有专门管理海外贸易的行政机构,市舶司。最盛时,山东、两浙、福建、广东都设有市舶司。但后来因故,只保留了广州市舶司。
有鉴于此,徐绍决定,重新在两浙和福建设立市舶司。并废除以往市舶司由地方行政长官或是转运使管理的制度,提举市舶司一职,由中央直接派员,统一管理。大力支持和鼓励海外贸易。
同时,徐绍也清醒地认识到,海外贸易只是开源,基础还在国内。他又会合有司,出台一系列政策,加强国内工商贸易。务求增强经济实力,为国防作后盾。
但是,他这一切政策,只限于荆湖、两浙、福建、两广等地,并不包括四川和陕西。因为川陕为一体,国家就有川陕自理的政策,东南的钱不会用于西部。再加上四川和陕西山高路远,因为战事,连联系都有困难。
不过,徐绍也有一项政策是跟陕西有关的。川陕宣抚使徐处仁,多次上奏,除了报告川陕财政困难,尤其提到了粮食的问题。四川确实是天府之国,成都平原沃野千里,物产丰富,但要养几十万西军也有些力不从心。
徐绍在与宰执大臣商议后,普遍认为,陕西的担子重,任务紧,中央必须在政策上大力扶持。他的解决办法是,从今以后,川陕宣抚司只管陕西的征税,粮就别管了,由各路帅司自行解决。也就是说,陕西四个经略安抚司,可以在自己的防区内征粮,以供军用,不足的再由四川供给,免得一来一往,颇为费事。
光是这一条还不足以解决西军缺粮的问题,徐绍决定,陕西四位大帅,都多加一个头衔,营田使。陕西百姓逃亡的极多,留下了大量的闲置田地,西军在训练和作战之余,也可以屯田,实行军垦。通过这些政策,西军的粮食问题,应该得到解决了。
在军事上,徐绍采取稳固襄汉的政策,大力支持荆湖何灌和江西折家。一方面扩充行伍,一方面靖绥地方。因为战乱的影响,南方很多地区出现动乱,揭竿而起的贼寇不在少数,比如洞庭湖的水匪就已经渐成气候。因此,剿灭贼寇,一方面保以保证南方的安定,一方面也可以锻炼部队。
在政治上,徐绍的动作不大。仅仅是重新启用了赵鼎等旧臣,但都回不了中央,只派驻地方任职。对于主战派曾经的代表人物李纲,徐绍也拉他一把,让他结束监视居住,起知洪州。
在他启用一批旧臣的同时,赵桓通过赵谌传话,说耿南仲毕竟在东宫陪了太上皇十年,不管他在政治上有什么过失,但念他年纪也大了,资历还算老,总在那不毛之地流放也可怜了点,还是给他换个好地方吧,最后起知梓州。
鉴于徐绍年高,且有疾,皇帝“不忍心”让他独自一人太过操劳,遂命参知政事秦桧,专门给他当副手。徐绍对秦桧的印象非常不错,这个人正当壮年,又颇有才干,最重要的是,他和自己一起拥立了新君,出力不少,算是同一阵线。于是,徐绍便把秦桧当成了得力助手,在他推行一系列新政中,均可看到秦桧的身影。
宋建武元年,五月,陕西。
这一个月,徐卫笑得合不拢嘴。倒不是因为打了胜仗,也不是因为建节,更不是因为皇帝给了他一百五十万贯的巨款,让他成了款爷。
在击败金韩联军主力以后,他的部队接连收复了京兆耀州等地。西军收复的,不仅仅是土地城池,还有那漫山遍野的庄稼。为了在陕西占稳脚跟,金军和韩军除了让沦陷区的百姓种地以外,他们自己也种,尤其是在关中平原上。
结果,战事一起,金韩联军被赶跑。徐卫的部队就守着那些庄稼,一到五月,小麦成熟。紫金虎下令一收,他就乐了,因为光这一下子,就使他屯积了够秦凤帅司的部队吃上三年的军粮!恰好这个时候,朝廷的政策又下来了,他兼任营田使,可以自己征粮。于是又是秦凤境内一收,徐卫是要钱有钱,要粮有粮,所缺的,就是部队。
这个问题,也很好解决。尽管,虎儿军只剩下三万余人,而且在这次战争中还损折了一些。但先有李成梁兴等将带一万三千马步军来降,在凤翔之战中,又俘虏金军韩军接近万人。杨彦在长安把大旗一竖,闻风来投的人马数以万计。
徐卫收编了李成梁兴的部队,又在投诚的韩军中挑选了五六千身强体壮,相对训练有素的士兵,使秦凤帅司的部队规模达到五万人左右。其实,他完全可以把军队扩充到最盛时的八万。但是,一来现在川陕地区普遍财政困难,兵越多养得越费劲。二来自己现在是陕西制置使,要是光顾着自己拉队伍,到时候秦凤的兵力冠于全陕,耗费最大,不招人闲话么?
此外,还有一个重要原因。由于李成等人投降,带来了一部分骑兵,再加上通过作战缴获了部分战马,徐卫的马军历史性地突破了一万大关!兵贵精,而不贵多,我有那养大兵团的工夫,把这支马军训练成精锐之师不比什么都强?
一场胜仗,带来这么多的好处,让徐卫始料未及。不过,秦凤一路赚得盆满钵满,其他几路就没那么幸运了。最惨的是环庆帅刘光世,好不容易徐原把部队还给他,让环庆军有了小三万的规模。结果张俊一来,一度打到庆阳府城下,环庆军损失不小。
为了扶持刘光世,徐卫报备宣抚司以后,把刚刚光复的宁州和坊州划给他。又从自己的一百五十万贯赏钱里面,大方地拿出三十万,再加万斛军粮,一起拨给刘光世,让他好生休养。把个刘光世感动得痛哭流涕。
泾原帅徐原,这一次功劳不小。正是因为他出兵庆阳府,才稳定了环庆的局势。这一战,泾原军损失也不少,而且光出力,根本没捞到什么好处。收复一个保安军吧,还得交给刘光世管辖。
也不知朝廷是不是还对他有意见,有看法,这次封赏西军将帅,皇帝对徐原,就给了一道嘉奖诏书。这让徐大回到渭州以后,关起门来骂娘,气得一病不起。
不管是出于维护西军团结,还是顾念兄弟情谊,徐卫觉得,这个时候他得出来表示表示了。
五月十八,稍微得闲的徐卫,就头顶烈日,从秦州赶往渭州。
渭州城,徐府。
卧室之内,徐原光着膀子躺在席上,露出一身累累战创。西军将帅,哪个不是靠一身的创伤堆起来的?
徐大气色不太好,脸有些发黄,嘴唇很干,虽然躺在塌上,但还是显得十分躁动,不停地翻着身。忽地从席上坐起,大口大口地喘着气,一张脸挤作一团。尽管因为年纪大了,再加上久经战阵,受创无数,刚从战场上回来的他确实旧疾复发。但更重要的,却是心病。
杭州行在究竟是他娘的什么意思?以前吧,说我跋扈,说我强横,这回老子乖乖听老九的话,亲自领着兵去驰援环庆,并击退了张俊,功劳不小吧?哎,凭什么其他将帅都得升赏,到了老子这儿就一句空口白话?你不升我,好歹把我两个儿子提个一级半级吧?去他娘的,吃力不讨好!
徐原很上火。
“大帅。”房外,有人唤道。
“何事!”徐原极其不耐地吼道。
房外之人似乎被吓住了,好半天才回应道:“制置相公到了。”
“你说谁?”徐原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九官人到了。”房外的仆人再次说得直白一些。
徐原脸色一变!老九?他?他亲自到渭州来了?为了什么事?许多疑问一齐闪过心头,徐原赶紧爬起来,一边喝道:“请他到厅上稍坐,我随后就来!”这于公于私,他都该赶紧露面。
“大……”仆人刚说一个字,就嘎然而止。随后徐卫的声音在外头响起:“大哥,我进来了。”
没等徐大回过神来,徐九已经推开房门,跨过了门槛。徐大转头望去,只见堂弟一身便装,手里提个幞头,胸前一片汗渍,脑门上那汗珠豆大一般,显然刚从马背上下来。
徐大一时之间不知该说什么,沉默片刻之后,心里一股无名邪火腾腾而起,把牙一咬,竟给徐卫作了个揖,口中不冷不热地喊道:“见过制置相公。”
“看出来了,这是憋着气呢。”徐卫把幞头往桌上一扔,坐了下去。又把衣襟一扯,凉快凉快。
徐原就坐在床边上,没好气道:“岂敢?制置相公领导西军取得大捷,圣上欢喜得紧,授镇西军节度使,为兄贺你一个!”
徐九也不跟他酸,关切道:“大哥,好些没有?我听说你病了,这不,过来看看。”
听他这么一说,徐大倒不好意思再挖苦,从床上起来,至桌边坐下,冷冷道:“反正一时半会死不了。”
徐卫忽然叹了一口气,看着徐大那一身的伤痕,由衷道:“就凭这一身战创,也足以让人肃然起敬,大哥,不容易啊。”
徐大一时无言以对,良久,终于缓和了语气:“从征报国,死伤再所难免,你那胸口的箭创,也才没愈合多久。你我弟兄,彼此彼此。”说到这里,停了一下,又道“想必你近来公务繁忙,何必亲自来一趟?有这个心,作哥哥的,就欢喜了。”
“这话就不对了,论公,你我是同袍;于私,你我是兄弟。秦州渭州又隔得不远,我如何不该亲自来?再说了,我若不来让大哥消遣几句,你这口气如何咽得下?”徐卫笑道。
徐原提起桌上茶壶给堂弟倒了一杯,摆手道:“这事又不怨你,只怪哥哥没福,入不了杭州那帮人的法眼,去他娘的!”
徐卫淡然一笑,朗声道:“此番,兄长率军驰援环庆,劳苦功高,小弟心里有数。”
徐原闻言,只是笑笑,并无他话。你有数起什么作用?你虽然是制置使,能给什么好处?
徐九见状,随口问道:“两位侄儿何在?”
“都在营里,我这一病,他们自然要分担得多一些。”徐原回答道。
“哦……”紫金虎轻轻敲击着桌面,若有所思。正在此时,外头响起脚步声,两兄弟转头望去,见一华衣老妇进得门来,却是徐原的发妻,徐吴氏。
在兄如父,嫂如母的封建社会,面对嫂子可含糊不得。徐九慌忙起身,恭恭敬敬地执礼问候道:“小弟给嫂嫂问安。”
“我听说九弟来了,还以为下人看错了呢!没成想,还真是!稀客稀客!”徐吴氏笑道。
“方才与兄长相见,还不及去拜见嫂嫂,还请勿怪。”徐卫说道。
“哎呀,说哪里话,我们是一家人嘛。九弟既来,就多盘桓几日,也好让嫂嫂和你哥哥……”徐吴氏十分热情。
徐原却打断道:“行了,我和九弟有事要谈,妇道人家懂个甚,你自去安排酒食,再派人去营里唤徐严回来作陪。”
徐卫心中一动,忙道:“既是家宴,我那徐成侄儿也一道叫回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