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卫小抿了一口,象是在细细的品味着,随后道:“希晏兄且说说看。”
姚平仲干咳两声,往徐卫旁边挪了挪,小声问道:“此番徐宣抚召你我等帅臣至秦州议事,此前没有透露半点风声。这撤销诸路帅司,乃前所未有之举动。但徐宣抚一声令下,真就给撤了。看得出来,宣抚相公决心一改西军头面。这平仲当然是鼎力支持,无条件服从的。哎,这菜怎么还不上?喝得辣口,想吃口垫垫也不成,这鸟店!”
“这么大的事情,镇江行在也在如此之短的时间内批准,说明官家对徐宣抚的信任。平仲虽不才,但身在陕西,也当尽绵薄之力,务求与徐宣抚保持一致。我听到一些风传,说是宣抚相公要组建宣抚处置司直属部队,不知有这事么?”姚平仲在问道。
徐卫正端起茶要往嘴边递,听了这话动作为之一滞!如此机密之事,在徐宣抚没有公布之前,姚平仲是如何得知的?除了宣抚处置司以外,知道这件事情的,恐怕只有大哥徐原父子和自己,谁透露给他的?
当下不及细想这个问题,又听姚平仲先前表态,遂回答道:“这事我也听说了,应该差不了。”
姚平仲哦了一声,稍停片刻,又试探着问道:“这组建直属部队,十有八九是要各路交兵,徐招讨肯定是没二话?”
“这是自然,军令如山,安敢不从?”徐卫笑道。
姚平仲频频点头:“是是是,自然该遵从。只要徐宣抚一声令下,我们西路该交多少就交多少。嘿嘿,莫怪兄弟多嘴,提前心里有个底,免得到时候应对起来说错话就不好了。”
徐卫感觉有些奇怪,以他对姚平仲的了解,这人心思不会这么细吧?他向来是志得气满,心直口快之人,怎么也学会了这些弯弯绕?莫不是其父在镇江行在有指示给他?
又等一阵,菜终于来了。姚平仲又陪着吃了几杯酒,这才告辞离去。他前脚一走,徐成立马就问道:“九叔,他是如何得知的?”
“他老子在朝中被重新启用了,他知道这一点也就不足为奇。”徐卫随口道。心里却琢磨着,陕西的人事安排还真有些意思。自己和大哥,是三叔的侄子。刘光世姚平仲两个,都有在朝为官的老子,谁的背景都不简单。三叔虽然雄心勃勃,但如今才算迈出了整合西军的第一步。这么多错综复杂的关系,要真正作到令行禁止,上下同心,恐怕不是那么容易的。
下午的军事会议上,没有其他什么事,只说了一件。正是组建宣抚处置司直属部队!徐绍的构想,是要建立一支六万人左右规模的精锐部队,归宣抚处置司直接统率,对内对内都有相当的威慑力。
这个数字一摊下来,平均每一路要出近两万马步军。徐卫不用说,他的三个军早就在秦凤了。但徐原和王倚两个虽然表示支持,但在数额上却有些为难。商量了一下午,最终敲定,北路和西路各抽万余兵力,加徐卫的三个军,共计四万余部队。
这军事会议的第一天,完全是徐绍在发号司令。此后的数日,才算真正的商量讨论。那就是针对一些细节和程序。总之,前后持续了五六天,这场对陕西局势产生重大影响的军事会议才宣告结束。宣抚处置司规定,两个月之内,各路招讨司的官员要配齐,今年之内,直属部队要在秦州集结,并从各路征调统兵官。明年上半年,这一系列的改革要落到实处。
徐绍在会议上,首次公布了他经略陕西的构想。明确表示,从今往后,陕西要厉兵秣马,三五年之内,必然掀起反攻的浪潮!逐北夷出八百里秦川!
这场军事会议可以说是出人意料的顺利,没有什么波折。一来是因为徐绍本人的魄力和威望,二来当然和徐大徐九的支持脱不了关系。徐绍当然也不想仅仅依靠亲族这层关系来驾御西军,而是从制度上加以完善,这是非常难得的。
会商完毕后,将帅们各回防区。很快,宣抚处置司派出的官员就到达各地走马上任。各招讨司也按上级命令,挑选了部队准备发往秦州。在选派将领的问题上,徐卫经过深思熟虑,推荐了“二王”上去,王彦和王禀。这两人都是他麾下的大将,任何一个都可以独挡一面。放在南路招讨司有些屈才,不如送上马扶一程,也好为日后打个铺垫。
徐绍对这支部队的组建给予了极大的重视。部队由他亲掌,委任徐卫举荐上来的王禀为都统制,其余如徐洪、徐胜、王彦等俱为统兵大将,各有晋升。至此,徐绍在陕西发动的这一场改革,自上而下,全面发动开来。
转眼间到隆兴四年,宋金两国在连年征战之下,在这一年保持了短暂的和平。其实女真人是没办法,国内的权力斗争影响了对宋作战。最终,这场争斗以兀术执掌燕京枢密院而宣告结束。
粘罕很是气恼,可也没有办法。正是因为陕西金军的连战连败,让他在朝中处境被动。虽然仍保留“都元帅”的职务,统管军事,但燕京枢密院被兀术抢走,也就宣告着,以后针对大宋两河中原的军事行动,不再受他直接控制了。而兀术也成功地打破了因为其兄长斡离不去世而造成的粘罕一家独大的局面。
在女真人争权,无暇南顾的同时。大宋也没有闲着,赵桓南巡后,将大宋的政治中心完全移到了江南。并通过一系列改革,整顿了其父在位晚期的诸多弊端。政治上通过设立“详议司”,淡化中书省的行政枢纽作用。军国大事,由皇帝召集执宰大臣于详议司讨论,形成决议后,发往有司执行。
军事上,大宋逐渐由宋金开战初期的混乱中解脱出来。并隐约形成了三个大的方面军。众所周知,大宋之前的军队,主要是河北军,西军和京营构成。这个局面几乎被狂风暴雨般进攻的女真人打得粉碎。
到了隆兴四年,宋军逐步形成以陕西地区的西军,中原地区的东京留守司部队,以及江南的御营司,这三支军队为支柱的武装力量。这其中,御营司几乎是由西军拼凑而来,统兵的也是折可求、刘延庆、姚古等西军老将。东京留守司部队,则以宗泽、张所、岳飞、韩世忠等人为代表,军队的构成主要是招募的两河新军。西军的实力则最为强大,不管从兵力和战力上,都不是其他两个方面军能够比拟的。
综上所述,大宋已经从开战之初的疲于应对中,渐渐站稳了脚根。虽然丢失了两河及陕西一部,中原地区也遭侵凌。但钱粮重地的南方没有受到影响,重兵集结的陕西也还坚挺。
这个时候大宋还缺什么?缺一个清晰的总体战略。这个国家要怎么走,当权者要有明确的表示,这样普天下的民众,前线带兵的将帅,才不至于迷茫。是攻,是守,还是防守反攻,总得指条明路出来。丢了那么多的领土,要不要夺回来,你得给句明白话。
但这显然不是如今执政的耿南仲和吴敏等人所在意的。主战的何栗被罢去相位下台之后,镇江行在就一直为对金策略争吵不休。而皇帝本人,因为金国在两河立高世由为帝,着实恼火了一阵,也想还金人以颜色看看。徐卫在华州击败金军以后,一度打到黄河边上,这让赵桓觉得解了口恶气。但当有大臣提出,正该借此机会,明确表态,宋金之间应该以隆兴和议为准,金国在两河扶持高世由没有任何道理。若金人执意如此,则大宋不予承认隆兴和议。
隆兴和议的主要内容是什么?那就是宋金两国,以各自军队的实际控制范围为界。当时,河东南部尚在宋军手中。如果金人执意维持伪韩政权,大宋因此不承认隆兴和议,那么从道理上讲,等于宣告此前宋金之间达到的一切谈判结果都无效。既然没有了和议,那就是战争!
赵桓对这事下不定决心,执政的吴敏则极力反对。认为此举会导致金人恼怒,从而再度点燃战火。他认为,现在大宋的首要这务,是稳定目前的局面。两河一时半会拿不回来,金人扶持高世由,咱们且忍一时,不跟他们计较,将来再说吧。
他的话代表了朝中相当一部分大臣的意见,赵桓权衡再三,就这么地吧。左右西军也报复性了打了一场,派个使团去金国,抗议抗议,至于什么不承认隆兴和议的话,还是不要讲的好。埋头发展,整顿军备,看局势如何演变。
大宋的使臣到了金国,没见到金帝吴乞买,却先撞上了国相粘罕。粘罕将大宋使臣几乎骂得狗血淋头,指责陕西军队不遵守两国约定,拒不交出京兆府一带就算了,还接连挑起事端,尤其着重点名了徐卫。说这小贼太过猖狂,万年耀州折我部队无算;麦收时节,又四处破坏放火;进攻关中平原,连“铁浮屠”都给弄得全军覆没!你们南朝到底想作甚?是不是想撕毁和约全面开战?
当时,金人通过蒙骗的手段,诱使镇江方面答应割让陕西金军所占领之地区。但那时候长安仍在坚守,因此徐卫在张浚协助下拒不履行。大宋朝野上下听闻此事后都暗呼庆幸,好险就遭了女真人的道儿!
现在粘罕旧事重提,宋使自然针锋相对,把事情抖了个底掉。粘罕脸上挂不住,有心杀了宋使立威,又想着别这么一搞,又把陕西那头老虎惹毛了,生出事端来。只得忍住,放宋使去见金帝。
吴乞买根本不理会大宋方面的抗议,只是一味指责西军挑起事端。宋使跟他鸡同鸭讲,反正抗议的意思也转达了,遂离境回国。
宋使一走,吴乞买召集军国重臣商议。这几年接连征战,东西倒没少抢,可军队也损失不小。今年再发动大规模征宋有些力不从心,况且西路军的精锐有陷在陕西的危险,但也不能就这么让大宋消停了吧?
大宋隆兴四年,五月。
经过大半年的休整,陕西南路招讨司所属部队已经从去年的华州之战中恢复了元气。虽说交出去三个军,只剩下五万出头的人马。但这五万马步军,俱是百战精锐,和女真人在各种环境下都有丰富的实战经验。
徐绍的改革在南路推行得较为顺利,派驻陕南招讨司的随军转运使张彬和徐卫配合默契,加上张彬原来就是陕西转运司的判官,有了这层关系,陕南招讨司的粮饷总是第一个得到满足。
这大半年来,徐卫所部加紧训练,尤其是马军。以此前诸多战例作为借鉴,苦练格斗,骑射,冲锋,跳壕,冲坡,包抄等技战术。只是苦于金军控制鄜延,断了战马来源,否则徐卫的骑兵部队早已不是现在的规模。
至于武器装备方面,也取得了长足发展,尤其是管状火器的研发有了突破。最早试制的管状火器,容易炸膛。后来工匠们发现,用埋藏较深的石炭来冶炼钢铁,所铸成的铁管不会炸膛。虽然他们并不知道原因就是“焦炭”,但这一发现被广泛应用。
解决了炸膛问题后,徐卫又和匠人们解决了射程这一难题。原来的火器,射程相当有限,绝不会超过五十步。后来发现症结所在,就因为药室里不够密闭。火药在药室中燃烧所发生的推力,不能完全着力在弹丸上。发现这个问题后,工匠们将药填充入药室,用裹着胶的木片将膛内密封,射程大为增加,威力自然更强。只是目前还处在试验阶段,既没有命名,也没有装备成军。
这段时期,金军一直很平静。他们的游骑从来不会越过华州一步,甚至放弃了在华州种植粮食,完全将这里作为了一个缓冲区。好端端一个华州,竟成了不毛之地。
这一日,徐卫刚刚从华州回来。他带着小股马军深入敌境,倒不是为了作战,而去查看今年金军的小麦收成如何,好筹划去帮忙收割。
刚进城,守城的军官就上前来报道:“大帅,张参议吩咐卑职,若大帅回城,即请大帅火速至招讨司衙署。”
张庆如今任陕南招讨司参议。现在的参议官可就和从前不同了,从前经略安抚司的参谋参议可是有好几员,但徐绍改革之后,每司只设参议一员,凸显了重要性,职权有些类似于后世军队中的“参谋长”了,且军阶也有所提高。这个差遣,还真是非张庆莫属。
“说了什么事么?”徐卫在马背上问道。
“说是招讨副使到了。”城门值守回答道。
陕南招讨司成立后,徐卫是招讨使不必说,吴玠资历、威望、战功都是副使的不二人选。但招讨副使定额是两员,尚缺一员上级指派的副使,一直没有消息,不想今日却到了。不管来的是谁,今后都是自己的副手,徐卫倒也不怠慢,当即往招讨司衙署而去。
到了衙署,那招讨司文武官员日常办公俱在二堂。结果徐卫钻进去一看,那些主管机宜,书写文字,干办公事,走马承受等幕僚都在,却不见新来的副使人影。一问才知,副使吴玠和参议张庆正陪同新任的招讨副使在花厅茶叙。
遂又转到花厅,却见客位上坐着三个人。一个招讨副使吴玠,一个是参议张庆,两人正陪着一位身着红色公服,束金佩鱼的官员说话。那人年纪并不大,四十不到,身形也不高,坐着比张庆吴玠两个都要矮半头。但仪表可谓堂堂,因为没戴幞头的缘故,但见其人天庭饱满,眉毛浓黑,一双眼睛分外有神,颌下一绥短须,不时地捋着,正专注倾听旁人说话。并不时颔首,显得非常有礼节。这份作派,在军中可谓少见。
看到他,徐卫有些吃惊,他怎么也没有想到,上头派来的招讨副使竟然是这个人!
“哈哈!”徐卫未语先笑。厅上三人同时扭头,一见他来,纷纷起身。
徐卫到那官员面前,拱手一礼:“德远兄,多时不见,别来无恙否?”
那人见徐卫亦笑,还礼道:“自当日一别,时常思慕招讨相公风采。不想,竟有如此缘分,有幸与招讨相公共事。”你道此人是谁?正是当初朝廷遣宣谕使至陕西,令各地守将向金军交割土地城池时,专门负责通知徐卫的张浚!当时,正是因为他的帮助,徐卫才能放心大胆地出兵耀州,近而一举击溃耀州金军,并在此战中,击伤一员女真宗室,后不治身亡。不料,上头派来的副手,居然是他。
前些日子召开军事会议,徐绍虽说副使有两员,其中一员由宣抚处置司派出。其实,三个招讨司的副使一员,都是由镇江行在派出。
“坐下说,坐下说,德远兄这是从哪处来?”徐卫热情地招呼道。
张浚待他坐下后,方才落座,回答道:“由行在而来,在下官临行之前,官家亲自召见。嘱咐见了徐招讨后,一定要替天子善加勉励。圣上的原话是,徐子昂在陕西有功,朕心里有数,甚是欣慰。”
徐卫向南遥拱双手道:“当不负圣上所望。”赵桓让张浚转达这个意思,无非是为了安抚徐卫,估计皇帝也知道,按徐卫的功劳,确实应该建节了。
客气一阵,张浚问道:“适才听二位同僚说,招讨相公领兵外出,去查看金军麦收,好助一臂之力,这是何道理?”
徐卫哈哈大笑,知道吴玠张庆两个故意诓人不懂。遂解释道:“金军窃据鄜延,并深入关中平原。从去年开始,便在此二处耕作,意图在陕西站稳脚根,自给自足。我军岂能让它如愿?凡到麦收季节,我必遣军破坏,抢不了我就给它烧了!现在又到收获时节,因此最近正盘算此事。”
张浚恍然大悟,笑道:“原来如此。似此等军中事务,下官还有诸多不明,今后还要请招讨相公,以及众位同僚多多指点才是。”
他是镇江行在的派员,徐卫当然不能一见面就弄得太亲近,于是客气道:“哪里哪里,互相讨教。这样,德远兄路途劳顿,且去馆驿歇息,我立即差人替你安排住所。”
张浚沉吟片刻,点头道:“如此,就有劳招讨相公费心了。”
“费心倒没有,只是德远兄莫怪本帅心狠,明日便须来衙署坐堂理事。”徐卫笑道。两个副使的职权是有规定的。吴玠主管部队的统率,训练和执法,张浚主管后勤和人事。军中机密之事,文书之类,则由参议执掌。张浚没来之前,这些事都是由张庆代劳,实在忙不过来。
“这是理所当然。”张浚答道。语毕,告辞而去。
他刚出门,吴玠就疑惑道:“为何副使要从镇江行在直接派出?”
“陕西这么大,只划作三个招讨司,此三司统率所有西军,行在难免有所顾忌。因此直接派员,也就不难理解了。”徐卫笑道。还好,行在给他派来的是张浚,就是不知道其他两个招讨使有没有自己这般运气了。在历史上,张浚不管如何,总是个主战派。万一谁碰上个主和的副使,那可就让人无言了。
吴玠点点头,并没有多说。一阵之后,问道:“大帅,探得如何?”
“金军今年学得乖了,放弃了华州耕作,我深入近百里,只在同州边境上有所发现。嘿,女真人以为这样一来,我就有所顾忌,不敢去破坏他麦收。”徐卫冷笑道。
“哈哈!那有何妨?如今陕州定戎都在我军控制之下,遣人渡过渭水,四处放火。倒要看看今年金军怎么过!”吴玠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