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官人回府了!”老门人喜气洋洋的一声吆喝,瞬间传遍全府。徐卫虽然在京作官,牟驼冈离京城也极近,可由于军务繁忙,平常难得回家。今日重阳佳节,难得全家团聚,就连仆人们也欢喜起来。
还没到客堂,就见外甥扑了出来。一把抱起,步入堂中,老爷子高坐于上,心绪似乎不错,四哥四嫂,三姐姐夫也都在,一家人到齐了。见兄弟回来,徐秀萍笑道:“哟,今天这是怎么了?还摇上折扇了?你知道扇面上的字是啥意思么?”
徐卫白了她一眼:“我知道这是字不就行了?”
“哪有你这么寒碜自家兄弟的?”徐王氏起身嗔怪道,继而转向小叔子,关切道“晚上不回营吧?就在家里吃饭?我这就去安排。”说罢就要往厨房去。
徐卫放下外甥,晃了晃手中提着的包裹:“四嫂,给你买点东西,本来有三姐一份,现在看来还是免了。”
徐王氏心头那个感动,我们徐家到底是积了甚么德,小叔子一年时间不到,跟变了一个人似的。能干,懂事,还这般细心,要说这位就是凶名震夏津的徐家老九,谁信呐?可还没来得及伸手去接,却见三姐抢先一步夺过来,笑道:“我先看看是甚么好东西?”
这一看,直看得喜上眉梢,惊讶道:“咦,太阳打南边出来了?咱家老九几时学会……”
徐王氏探过头去一看,哎哟,这可是京城老字号的妆品,好几次隔壁刘大娘子邀自己去看过,可没舍得买。九弟这倒好,打包往家带。心里虽喜,嘴上却说道:“九弟啊,这东西贵,何苦破费呢?”
徐秀萍一听,全抱在手里,一本正经道:“你不要我可全收下了!”
徐王氏忙伸过手去:“九弟不是说了么,一人一份。”
徐胜在旁边看着浑家姐姐你一言我一语,此时插话道:“我说九弟,不应该吧?你一个带兵的大老粗,几时学会这把戏了?”
徐秀萍一张嘴不饶人,瞄了他一眼,哼道:“你以为老九都像你一般,个榆木脑袋。”
“是是是,三姐教训得是。”徐胜赶紧说道。
一家人其乐融融,徐太公看在眼里,喜在脸上。徐卫暗叫一声不好,今天重阳节,正是敬老孝顺的时候,自己怎么把这茬给忘了?好在反应快,对老爷子笑道:“爹,我在那啥地方给您老定了重阳糕,只是今天排队抢购的人忒多,估计晚上才能送来。”
“嗯,好。”徐彰话不多,脸上却笑得连皱纹也舒展开来。作长辈的,忙碌一世不就为了儿女么?如今两个儿子都是拿着朝廷俸禄的武臣,女儿女婿也重归于好,子孙满堂,夫复何求?转念一想,不对,还差一桩,老九虚岁二十,该成亲了。看来,得找个合适的时候,把这事定下来。否则,他日百年之后,九泉之下见到发妻,如何交待?
范经一直没说话,待其他人笑闹完毕,方才起身道:“九弟,姐夫一直没机会谢你……”范家老爷子被贬岭南,一家老小跟着遭殃,当初希望求小舅子替他谋个差事。起初徐卫抵死不从,后来到底是经不住姐姐苦苦央求,托人在枢密院十二房中的知杂房安排了个刀笔的差事。虽是小吏,可终究算是公职,免了范家跋山涉水之苦,因此还欠下黄潜善一个人情。
“重阳佳节,说这些作甚?”徐卫不冷不热地说道。
突然,徐秀萍一惊一诈道:“阿也,这,这,我没眼花吧?”
徐卫一眼望过去,暗叫苦也,忘了那包里还有其他东西!徐秀萍满脸堆笑:“九弟,这物件是送给你四嫂的,还是姐姐我的?”
徐王氏却是个实在人,欣喜道:“怎么?九弟,你买这镯子,莫非是有……”
徐卫讪讪笑着,也不答话,缓步靠了过去,伸手就想取过。徐秀萍却死死抓住,笑问道:“说说,打算送给谁?”
徐卫看了那盒子一眼,笑道:“送给一个,一个朋友。”
“朋友?”徐秀萍两道柳叶眉一高一低,斜眼瞅着弟弟,“怕是红颜知己吧?”
若换作他人,定闹个面红耳赤,偏徐卫好像脸皮厚,居然点头道:“这么说也未尝不可。”
其他人个个欢喜,咱家老九开窍了,看来这终生大事还不用家里操心了?不知是哪家小娘子,居然入得了咱徐家愣头青的法眼?两个妇人尤其上心,七嘴八舌地问着。可徐彰听到这话,却紧锁眉头,但片刻之后,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也就释然了。
徐卫取过那木盒收在身边,求饶道:“我说嫂嫂姐姐,放兄弟一马成不?”两个妇人不住取笑,听得徐卫直摇头,遂推说有事要出去一趟。
“看这模样,晚上不回来吃饭了?”徐秀萍那脸上,笑容就一直未曾消失过。
徐卫再白她一眼:“人家要是不留饭呢?我喝风去?今天不也没刮风么?”一家人哈哈大笑,他辞了老父兄长,便要出门。正当此时,老门人疾步入内,手指外头,大声道:“内侍,内侍来了!”
客堂众人,同时起身!还没弄明白怎么回事,便听得外头人马喧哗,不多时但见三五内侍步入堂中,为首之人环视堂内一周,目光在徐卫脸上落定,尖声道:“徐卫听诏!”
一家老小忙上得前去,那内侍从身后同伴手中取过诏书,展开宣读:
制曰:今有大名靖绥乡勇营指挥使徐卫,少年持重,德才俱佳,实为朝廷之储才,军中之后起,朕心实慰。转武略大夫,赐战马一匹,钱三万,以彰其功。所部即日升格为‘虎捷乡勇军’,各统兵之官,依次递升。望卿勤勉用心,勿负朕望,钦此,大宋靖康元年九月初九。
听完诏书,徐卫等人谢恩之后,内侍上前交付圣旨并赏赐,拱手道:“恭喜徐指挥使,适逢重阳佳节,又得圣恩眷顾,可喜可贺。”
徐卫还能不知道这意思?便命下人取来银钱,谢过几位内侍传诏劳苦。内侍们得了好处,又夸奖贺喜一番,这才离去。徐家喜上加喜,个个眉开眼笑。妇人小孩虽不知诏命含义,但只需明白徐卫升官就好。徐胜本为禁军军官,内侍一走,便对弟弟说道:“军队编制向由三衙掌管,今官家亲下诏命,升格你部,何解?”
靖绥营自出大名以来,因编制只有一营,诸多不便。特别是扩编之后,受编制的影响,管束上很是费力。如今升格为“军”,可算解除一大难题。
徐彰是西军老将,对大宋军制,军史十分熟悉,此时也疑惑道:“今禁军之中,捧日、天武、龙卫、神卫为上四军,此四军为太宗朝所定,实属我军之精锐。在此之前,捧日称‘铁骑’、天武称‘控鹤’、龙卫称‘龙捷’、神卫称‘虎捷’。官家以‘虎捷’番号加于乡勇军之前,又撤销‘大名’二字,着实让人费解。尤其让人捉摸不透的是,既加‘虎捷’这等番号,又何必再保留‘乡勇’二字?编入禁军序列岂不方便?”
这事看似玄乎,其实也不难理解。靖绥营虽与金军野战获胜,又在紫金山浮桥阻敌五昼夜,但朝廷公议,多疑其伪。因此,赵桓虽将靖绥营调入东京,却到底还是不太倚重。以至于徐卫扩编至两万余人后,仍旧保持营一级编制。后来,历经近半年训练,步军司几次组织考核,都评为优等。尤其此次金人细作刺探军情,其他禁军疏于防范,惟独靖绥营戒备森严,使敌铩羽,赵桓终于放下心来。
又父兄议论一阵,又说些训练上的事宜,不知不觉天色已暗。三姐四嫂已安排下酒饭,徐卫遂绝了外出之心,将那东西收好,用过晚饭,吃过半途偷偷派人去高价抢购的重阳糕,辞了家人,连夜回到牟驼冈。
第二日,召集全营,宣布军令。大名靖绥乡勇营,正式改为虎捷乡勇军。以徐卫为都指挥使,张庆王彦为副都指挥使,军都虞侯一职暂时空缺不置,其他统兵军官,各升一级。并将皇帝赐钱三万,分予军中弟兄。一时之间,历经半年苦难训练的士卒欢欣鼓舞,士气大振!不过,美中不足的是,自靖绥营组建时起,便领着厢军一半待遇,幸而有斩级赏钱支撑。如今半年训练,未曾打过一仗,何处寻摸银子?士卒们便遇放假,往牟驼冈附近镇上作乐,也苦于囊中羞涩。因此,在靖绥营老兵的影响下,就连新近加入的士卒也眼巴巴地盼望着几时能有仗打,咱也学学杜飞虎都头那般,一次斩级八颗,岂不拿钱拿到手软?
又过几日,半年之期已到。徐卫早就下令全军做好准备,以迎三衙长官检阅考评。可一连等了三日,均不见动静。转眼即到九月二十,又逢大宋官员每月三天的旬假。徐卫赶回城中,并不到家,而是直奔何灌府邸而去!当初扩编之时,何灌就已经言明,半年之内形成战力,如若不然,不止自己要丢乌纱,就连虎捷乡军也要遭殃,如今怎地没了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