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里院。正月十五。晨。
沙里院小城里面在冬日迟到的晨光当中突然爆发出震耳欲聋的喊杀声,冲天的黑烟和火光紧接着在一瞬间就升起!
围城的明军和朝鲜军队不由自主地钻出营帐,看着这惊人的一幕,任何人都明白:沙里院的内部火并了!
无数将士欢呼起来,朱长浩和李如伯在制高点上用望远镜观察着,李如伯笑道:“李平的亲兵真是英勇,一个可以顶日本人三个……”
朱长浩冷笑道:“就算顶八个也不管用了----他们的队形已经被打乱了,看两只狗打架有时候真的很有趣。”
李如伯道:“日本人会不会追查什么人通知李平的?”
朱长浩笑道:“他们无处可查-----所有的行动人员都死了。”
李如伯心里轰地一下,脸色不由自主地变了变,但幸好朱长浩正观察着沙里院的混战,没有察觉自己的神情,他忙微笑着说道:“殿下估计还要打多久?”
朱长浩笑道:“被捕捉的野狼会抵抗多久,李平这个逆贼就能抵抗多久。”
李如伯道:“现在我担心的不是他会被杀,而是担心他会自杀。”
朱长浩大笑:“我敢和你打赌,他绝对不会自杀!”
李如伯吃惊得合不上嘴,以他的智力居然无法猜透这个二十多岁青年的主意,他不由得从心里长叹一声:这父子两个个性都是如此强悍,对于权力的欲望是如此强烈,手段都是如此毒辣,将来恐怕……
三个时辰过去了,沙里院城内的喊杀声慢慢消失。良久,就见日方一队士兵冲出阵地高举白旗,大喊道:“日本军队已经消灭朝鲜叛军,活捉逆贼李平及其部下三千七百二十二人,现在请大明军队遵守约定,让我们离开!”
明军立即回答:“请遵守约定,列队走出阵地,并交出武器.俘虏和财物,我方将赠送饮食.医药.马匹和车辆,护送你们从釜山港上船回国!”
随即,大批日本士兵排成队列从阵地里走出来,一个个面黄肌瘦,很多人的身上缠着脏稀稀的正在渗着血的破布,他们还抬着大量的重伤员,这些人断胳膊断腿,甚至被对手开膛破肚,有的甚至身上爬满了蛆虫,但每一个人就是硬撑着不发出一声呻吟,这就是他们的民族性格,也是网虫处心积虑必欲消灭他们的原因。
还有一些日本士兵手捧阵亡将官的灵位和一个个巨大的陶罐,茫然的走在队伍当中。
朱长浩不解地问:“他们捧的陶罐里面到底是什么东西?”
李如伯曾经与日本人交手过,回答说:“里面装的是阵亡士兵的左手无名指,代表这些阵亡者的灵魂,他们要将这些人的灵魂带回家乡去。”
朱长浩叹道:“既然知道必然被打回去,当初又何必前来?!传我的命令,日本士兵的佩刀不在交出之列----这是他们家传之物,他们战败了,但我们还是要给他们尊严!”
日本人交出了财物.各种武器---配刀除外,还有三千多名朝鲜俘虏----他们曾经的盟友。
逆贼李平全身上下都被鲜血染红,衣服到现在也没有干,尤其可怕的是,他的脸上有两条交叉而过的刀痕,脸上的肉都从创口向外翻呲着,这已经根本不是人类的脸,而是地狱里魔鬼的脸!
但是李平却还是笑着,从破裂的嘴唇发出可怕的沙哑的笑声,让押送和接收的中日双方士兵们看了都不寒而栗!
李平看到朱长浩后,居然着低头一礼:“向太子殿下致敬!”声音竟像是来自遥远的地狱,哪里有半点人类的特征?!
李如伯不屑一顾,但令所有人感到意外的是,朱长浩居然也是低头还了一礼:“王子辛苦!”
日本人领到了食物-----每人一个日本风格的大米饭团和
一大块煮熟的牛肉,他们疯狂地吞咽着,嚎叫着,边吃边从明军阵列前面走过。
寒风刮来,带着他们身上的浓重的难以形容的臭气,明军朝鲜政府军官兵几乎人人掩鼻;而日本军队居然毫无知觉,继续大口大口的吞咽着食物,有一些人居然被噎住了,倒在地上痛苦万分的挣扎。
只有岛津阳之的二百精锐亲兵对这些食物不屑一顾,昂然走过,难道他们不饿?!
岛津阳之本人受了伤,胳膊上缠着绷带,他向朱长浩行鞠躬礼之后,率队伍加速前进;龙造寺信滕领着五个少年蹒跚而行,这五个少年是他的两个儿子和阵亡的毛利秀就的三个儿子,路过朱长浩所在位置时,龙造寺信滕居然还向他笑了笑,悠然说道:“我会遵守诺言的。”然后潇洒地走开,朱长浩看着他的背影,叹道:“能有如此对手,也是人生大幸!德川秀忠,你千万不要让我失望!”
日本人的队伍终于从朱长浩面前全部经过,在五万明军的护送下前往海港,沿途无数的朝鲜百姓向他们愤怒的投掷石块和杂物,他们很多人被砸得满脸是血,却无动于衷----这是日本军队第几次被狼狈地打出朝鲜了?他们实在不敢去想。
巨大的耻辱有时有一种好处:让人们再也不去计较耻辱。
李如伯对朱长浩轻声报告说:“刚刚报上来的数字:离开沙里院的日本人共计一万三千四百七十一人----包括重伤员,也就是说,开战以来已经有一万六千多日本精兵死于朝鲜!沙里院城中现在全是尸体,逆党的.日本人的到处都是----可以说是两败俱伤,他们实在没有力气掩埋了。可令人奇怪的是全城的朝鲜百姓都已绝迹---甚至连尸体都找不到。”
朱长浩冷笑道:“原因其实很简单----你真的以为他们居然囤积了四万大军三个月的粮食吗?”
李如伯的脸色变了:“难道他们……”
朱长浩冷笑道:“他们中最少有一半人是靠吃人肉坚持到现在的!”
李如伯大怒:“这些畜生!太子,他们做此禽兽之行,我们何不……”
朱长浩一摆手:“不行!小不忍则乱大谋!放他们走吧!”
李如伯道:“是!还有一事请示太子:朝鲜逆党是否装船回国?”
朱长浩道:“三千多名逆党装船送回京师的确风光得很,但是为这些人浪费粮食人力物力值得吗?挑出重要的一百二十人送往京师,包括李平在内,我亲自率船队押送他们回去,你留在朝鲜继续练兵,打造船只,明年我们必将进攻日本!”
李如伯道:“是!剩下的朝鲜逆党如何处置?”
朱长浩想了想,慢慢说道:“我们部队中有多少没见过血的新兵?”
李如伯道:“很多,这附近的部队当中少说就有十万多新兵,他们别说杀人,其实在家里连鸡都没有杀过!”
朱长浩冷笑道:“你亲自去布置,将朝鲜逆党分为两组,让他们吃饱喝足,押进沙里院旁边的山谷当中,让两万老兵担任警卫,十万新兵在两边的山上站着往下观看……”
李如伯问道:“看什么?”
朱长浩大笑:“看戏!把最好的武器发给两组朝鲜逆党,让他们互相打斗,让新兵们看看战场的真实场景,让他们丢掉任何一点幻想和仁慈!这是最好的训练,胜过他们拿木头武器对打一百天!”
李如伯道:“但是朝鲜逆党怎么可能会这样听话呢……”
朱长浩道:“告诉他们,如果不打,他死,他的全家也死;打了,他死,他的全家不死----他们不可能不知道大明的情报局和保卫局特工们的能力,抓他们的家属如探囊取物般容易!放心,他们会答应的!”
李如伯可能没有注意到自己的脸色已经变了----但是朱长浩已经发觉了-----却并未说出,李如伯答应一声,亲自去进行布置!
朱长浩唤过自己的亲兵队长:“将李平监禁在我的船上,明日与我们一同回国!”
冬日的傍晚。沙里院城外的无名山谷。
十万新兵兴奋的鼓噪声从十里外都可以听见,士兵们已经吃过丰盛的晚餐---经过十年发展经济,明朝的财力确实大大增强,为了今晚的盛宴,明军几乎将附近几个小城市和乡村的肉食高价收购一空,酒足饭饱的士兵们等待着今晚的一场大戏----东方角斗。
朱长浩并未出席,理由是今晚需要休息----因为明日即将回国;李如伯的脸色苍白,看着自己兴奋的将军和士兵们不由地叹了一口气,慢慢说道:“开始吧!”
号角声响起,在山谷的两个出口,各有一个由一万大明精锐的老兵组成的方阵---火枪,弓箭,大炮,各种武器应有尽有,任何人都无法从他们严密无比的阵线前逃跑,但他们却不是今晚的主角。
听到号角声响起,两个方阵立即让开入口,明军官兵们震惊地发现,一列白衣的朝鲜叛军士兵和一列黑衣的朝鲜叛军士兵几乎同时疯狂的呐喊着冲入山谷!
他们手里的兵器都是最锋利精良的,只不过白衣人拿的是大明士兵的常用武器---大刀.长枪.狼苋等等,黑衣人手持的都是日本武器------长刀.长矛.还有很多叫不出名字的武器。
他们刚刚都喝过烈酒,所吃的食物里被下了大量的****----在此时没有女人,却是最好的兴奋剂,现在他们眼中已经没有曾经并肩作战的战友,只有疯狂的屠杀欲望。
两队人流像洪水一般的猛然相撞,紧接就发出巨大的嚎叫声和咒骂声,甚至压住了兵器碰撞的巨大声音!
明军新兵们也被疯狂的感染了,很多人模仿着逆党们的动作,比划着,大声叫嚷着!
而更多的人则是一边疯狂的呐喊助威,一边将口袋中的散碎银子分别扔进军官们端着的两个帽子当中----他们在赌哪一方会获胜。
山谷上下的人们都疯了,李如伯实在无意看这种疯狂的游戏,他将指挥事务交与别的将军,自己领着几个亲兵骑着马,来到李如梅的营帐当中----李如梅也没有来观看这个盛会。
兄弟俩各落座之后,竟各自长叹一声,当然旁边已经没有任何旁人,李如梅说:“兄长,我仿佛又看到一个万历皇上,一样的心狠手辣……”
李如伯道:“不,弟弟,你说错了!他……绝不是万历皇上,虽然万历皇上也不得不杀人,但是每杀一个人都有自己的足够的理由和目的,说白了就是以杀止杀;可是他呢,杀人竞成了乐趣,成了收买人心的工具……我担心的不是现在,而是将来皇上万岁之后,我大明岂不将是一片腥风血雨……”
李如梅道:“当今圣上胸怀宽广,能够容纳我们李家,可是将来这个人……”
李如伯长叹一声:“唉!这可能就是当武将的命吧,太平本由将军打,不许将军见太平!本朝开国的功臣良将,有几个得好死的?!如果上天真正眷顾我们李家,就让我们在战场上光荣的阵亡吧!我朝的常遇春死于征战而得荣耀,可是徐达最后却……何止徐达,冯胜.傅友德.王弼.蓝玉,甚至还有太祖爷的亲外甥李文忠……”
李如梅低声笑道:“哥哥不要如此悲观,皇上又不是太祖爷!再说,其实我们还有机会的----皇上虽然已经五十岁,但是身体状况却不亚于三十岁的壮年人,再统治三十年也没有问题!据我在宫里面的朋友说,皇上有时一夜要找四个娘娘侍寝-----而且还不吃药!”
他悄悄地靠近自己的哥哥:“所以照我说,我们还有足够的时间板倒……”
李如伯的声音很小:“你有办法吗?”
李如梅悄声说道:“我的部下前几天捕到一只鸽子----是从京师飞来的,鸽子腿上有一张纸条……”
他悄悄地从怀中拿出一个金合,又从身上拿出一个小巧的银镊子,然后用镊子从里面小心翼翼地拿出一张纸条,李如伯看了看,上面是几十个奇形怪状的符号:“这是什么?写的什么意思?”
李如梅笑道:“我也不知道写的是什么,反正是很奇怪的暗语。你的部下有一个叫张焕的,深通各种机关暗语;而我的部下里面,有一个叫李准的,家里是卖香粉香水的---而且是苏州最大的店铺,有的时候人的鼻子也能……”
李如伯用鼻子用力一闻,这张纸条上竟然传出一种奇特的香水味道!
李如伯点点头:“我明白了,把这两个人集中到我的身边,另外,找人秘密干掉捕到信鸽的那几个亲兵。”
李如梅面色凝重,又是长叹一声,无奈的点点头。
李如伯小心翼翼地将纸条又放入金盒当中,又更加小心翼翼地放入自己怀中,然后急匆匆地出了营帐,赶回山谷。
“日本人”输了,“大明军”也只剩下了百十人,而且几乎人人重伤,押错了赌注的士兵们疯狂地咒骂着已经死去的朝鲜士兵们,赢了钱的士兵们也同样大声地咒骂着为他们带来财富的朝鲜士兵们,也许战争真的让人容易发疯,让人变成野兽?李如伯感到迷惘,久经战阵面对无数尸体的他,竞突然感到了一丝恐惧。
李如伯慢慢挥挥手,四面的弓箭和火枪立即如雨点一样的射向幸存者,他们竟毫无躲避的动作,几秒钟之内全部被杀!
因为死亡对于他们,已经实在是一种解脱。
国务会议上,网虫得到了关于这一事件的详细报告,他笑着对大臣们说:“不是镇自己吹牛,太子的才能真是本朝太子之首,说句不恭敬的话,甚至超过当年宣宗皇帝当太子的时候!”
沈励为首的众大臣连忙起身祝贺太子建此奇功,真正做到了不战而屈人之兵!
网虫高兴得又多喝了几杯----反正他又没感觉!朝臣们都没注意到他眼里面深藏的一丝凉意。
德川秀忠收到了使团在海面“失踪”的消息,同时,也得到了日本军队可耻的在朝鲜投降的消息,十分愤怒,几乎立刻就要动兵进攻这三家诸侯,但是身边的家臣好不容易才勉强劝住,大战在即,实在不能继续内战,消耗实力了。
余怒未消的德川秀忠还是向三家处以罚款和降职的处分,都是以天皇圣旨的名义下达的,反正天皇在他手中就像木偶一样。
井伊直政微笑着说道:“主公,说实话,这个狡猾的万历皇帝这一招真是高超万分,我们的使团是在天津港外的海面上出事的,所以从理论上讲,他们根本就不知道我们使团的存在,不用承担任何责任。同时根据最新的情报,松山敬意的情报人员损失很大,也都是被万历的手下解决的。他明确地用这种方式拒绝了和我们的谈判,也等于明确告知南派天皇和松山敬意,不允许他们私下接受我们的条件。”
德川秀忠笑道:“一句话,他们非得用武力进攻我们,我们想不打都不可能。”
井伊直政冷冷的说道:“看来,现在我们只有一个办法可以同他们讲和……”
德川秀忠笑道:“抢先出兵,攻占琉球,引诱他们进攻,在海上歼灭他们的精锐舰队,迫使其同意和我们和谈!“
二人相视而笑,大有英雄所见略同的气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