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宸殿中鸦雀无声,音乐声停,歌舞已毕。无论是李隆基以及他的家人,还是赴宴的大唐权贵们,都将微微疑惑的目光集中在端坐在那里小啜了一口“红粉佳人”的武惠妃。尤其是厅中关心萧睿心切的李宜和玉真公主,更是屏住了呼吸,仔细查看武惠妃的反应,焦急地等待她的评价。
李隆基好奇地扫了自己面前的那一盏红白相间的奇怪酒品,又嗅了嗅其浓浓的香气,继而抬起头来望向了自己的爱妃。见她眉梢轻跳,正闭上了犹如丹朱一般的红润嘴唇轻轻抿了抿,白皙而妩媚的脸上旋即浮起两朵红云,让这张中年美妇的脸娇艳欲滴,发散着极富媚惑的神采。
武惠妃入口的第一感觉是火热,但这种火热感持续瞬间便立即转化为了一抹透心的冰凉。清洌的酒香混杂着各种果子的香气一起冲进肺腑,酒狂野的烈性始终被一道冰凉包裹着,一点点在心底深处渗透、消散着,当冰凉渐去火热泛起之后,妩媚的武惠妃犹如置身烈日炙烤之下,浑身肌肤都发散出一层密密麻麻的细密的香汗来。
先火热后冰凉,冰凉过后是狂野……让人感觉冰火两重天,这种滋味儿当真是妙不可言,如饮仙酿如罢不能。
武惠妃顾不上理会众人的“眼球”,慢慢地将一盏“红粉佳人”全部喝进腹中,妩媚的脸上透着浓浓的红光,一股子浓浓的酒香和清香从她的身上发散出来。此时此刻,武惠妃只觉身入云端,浑身的毛孔都似乎张开着,衣袖联袂轻轻扬起,颇有些飘飘然不知所以然了。
直到武惠妃回过神来,她才发出了一声悠悠的长叹,“陛下,这等仙酿人间不得有。臣妾一时忘形失态了。”
寿宴上的“红粉佳人”,滋味如何,只有那相顾脉脉含情的皇帝两口子才知道,众人无缘品尝,更是心里添了深深地好奇和狂热。唐人好酒。尤其是对于这些大唐权贵而言,酒就是他们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如今见有被惠妃和皇帝惊叹为人间仙酿的酒品横空出世,他们心里就如同十万只蚂蚁来回乱窜痒痒起来,纷纷决定等宴会结束后要将萧睿请回自己家里,无论如何也要让他给自己弄出一杯来尝尝。
即便是李宜和李琦。眼里也起了一丝跃跃欲试的神色。
可权贵们的狂热却旋即遇到了萧睿地当头冷水。萧睿面对大唐皇帝的赞誉,朗声解释了几句,“皇上,萧睿这红粉佳人配制起来非常之难,为了这,萧睿已经耗费了一月的时间去准备……”
萧睿又不着痕迹地跟进了几句,意思大抵是说这酒也就只有皇帝和惠妃娘娘这种人间至尊才可品尝,其他人就免谈死了这份心吧。
李隆基倒是颇认同这种说法。所谓台上一分钟台下十年功,萧睿今日在寿宴之上的片刻功夫,那肯定是在背后准备了老长时间。也就是这样一想,他旋即绝了让萧睿再酿制多盏给众人品尝一番的念头。而这。正是萧睿的目地所在——他可不愿意成为大唐权贵们专属的鸡尾酒调酒师。
所谓家花不如野花香。吃不到地总是最好地。女人是这样。美酒也是如此。大唐权贵们失望地扫了场上神色淡然地萧睿一眼。心里暗暗打着自己地主意。
玉真坐在那里嘴角浮起淡淡地堪玩味地笑容。心里笑开了花。暗骂了两声。“好一个小滑头。果然并不老实。”
对于此刻地李隆基而言。相比于萧睿地才学。他地酿酒奇技更得到了李隆基地青睐和看重。在饮完那一盏红粉佳人之后。他几乎要冲动地下一道圣旨。册封萧睿为自己地御用酿酒师。留在宫里专为自己和皇妃们酿酒。但李隆基毕竟也是一代明主。此刻地他还并不昏庸。他很清楚地知道。萧睿始终还是士子。酿酒只是自娱。只是风雅。就如那王维一般无二。
故而。这一念头也只是闪了一闪便消散在武惠妃地强烈要求下。萧睿不得不“勉为其难”地再次为她跟她地皇帝老公调制了两盏红粉佳人。又应允下再过一段时间再进宫为其调制红粉佳人。连续两盏红粉佳人下腹。李隆基还好。这后劲极大地“红粉佳人”催发着妩媚惠妃心底那勃发地和迷离地情感。满面红光。人比花娇。柔媚丰满地身子微微后仰。饱满地酥胸微微起伏。此刻地她。倒是像极了一个勾人地红粉佳人。
“萧睿你不仅才学过人。还有如此酿酒之奇技。今日饮得这红粉佳人。本宫方知今生不曾虚度……本宫今儿个很欢喜。很欢喜……萧睿。本宫有一匹皇上御赐地阿哈尔捷金马。名为追风。所谓宝马赠名士。本宫就赏给你了……”武惠妃带着几分醉意。半靠在宫女送过来地软墩子上。软腻腻地说着。
众人一惊。就算是李隆基地皇子皇女们都眼中露出不可思议之色。这阿哈尔捷金马。又名汗血宝马。是西域大宛人进贡来地稀有宝马良驹。珍贵之极。尤其是这匹名叫追风地汗血宝马。更加与众不同。毛色银白奔驰起来犹如追风驰电千里飘雪。神骏极了。自得了这追风。李隆基那是爱若性命。足足骑乘了一年之后才在惠妃地恳求下转赐给了她。可这不懂马地贵妇人却这番又赐给了萧睿。李隆基也有些遗憾。但作为大唐皇帝。他虽然喜欢追风。但还不至于将自己爱妃说出口地赏赐品再收回来。他微微一笑。“既然爱妃将追风赏给了萧睿。也就罢了——爱妃如此厚赏。倒是让朕作难了——朕……”
说到这里,李隆基目光变得冷凝起来,又带出了深深的帝王威势,缓缓道,“萧睿上前,朕有几句话说——”
玉真和李宜相视一眼。眼露狂喜。而大唐权贵们则心情复杂地看着已经上前去盈盈跪倒的萧睿,心里都明白,这小子走运了,这番得了皇帝的欢心,恐怕不需科考就可以晋身了。又望了望李琦喜形于色的样子。众人心道:莫非要赐进士出身,给顽劣的盛王做伴读学士?还是——众人又将眼光投射在笑吟吟的李宜身上。
萧睿面上表情虽然平淡,但在跪倒在地的瞬间,心里还是充满了一丝期待,又感觉到了彻头彻尾的滑稽和荒唐:一盏鸡尾酒就替代了科考?这老扒灰皇帝会封自己什么官职?
李隆基嘴角浮现着君王那独有地君临天下无所顾忌的微笑,淡淡道。“萧睿,尔才学过人,以不及弱冠之年便名满天下,朕心甚慰……”
李隆基嗦嗦地说了老半天,全是那种冠冕堂皇的帝王对于臣下和子民的套话,虽然言辞华丽,极尽赞誉之情,但却没有触及到实际内容。萧睿本就没有多少期待。倒也心平气和地跪在那里静静地听着,而李宜和玉真还有李琦却大失所望。作为李隆基最亲近的人之一,这三人都明白李隆基地性情,如果他有“破格提拔”萧睿的用意。便不会展开如此华丽的赞誉。
不过,李隆基很快便话锋一转,又朗声而言,“朕自幼饱读诗书,至今仍然勤读不倦……朕常思治国、修身、立德之道,每每偶得佳句……朕近日观尔之《菜根谭记》,尔之所思、所言,与朕不谋而合颇有异曲同工之妙……朕心甚慰,自朕以下。还有一少年士子心怀天下。静坐常思己过,每日三省吾身……”
李隆基说到这里便停下不再说。只是用赞许的目光盯着萧睿。
玉真趺坐在那里,心头一动。回头望去。见李隆基眼中闪烁着不可捉摸的神色,略一沉吟不由恍然大悟。玉真心里暗暗鄙夷,但脸上却带出了浓浓的笑容。她盈盈起身,走下台来,走到萧睿身边,轻轻拍了拍他地肩膀,然后又面向李隆基福了一福,“陛下文采武略冠盖天下,为我大唐之冠,大唐臣下子民无不敬仰万分。”
此话一出,大唐的权贵们不得不集体起身拜道,山呼万岁,附和着玉真的话,对李隆基大加褒扬美誉。
趁臣子们俯身跪拜李隆基的当口,玉真迅速俯身在萧睿耳边小声说了一句,“一会听我的话,赶紧拜皇上为师。”
萧睿愕然,还没有反应过来,却又听见玉真那招牌式的媚笑回荡在众臣和众权贵们的阿谀奉承之中,“皇上一向爱才,又有名士之高范大儒之才学,玉真看这萧睿深得皇上之心,今日适逢其会,何不将萧睿收为学生,时时提点教诲于他?”
拜皇帝为师?众人被玉真这句惊天的话搞了个七晕八素。所谓天子门生,是指那些在殿试中接受过皇帝亲自考较地进士,而一个没有功名的普通士子,还能拜皇帝为师?这是哪跟哪啊!
就在权贵们惊疑交加的时候,李隆基却端坐在那里,面不改色地微笑着。
跪在那里的萧睿用眼角地余光扫了一眼稳坐钓鱼台的老扒灰皇帝,心里也渐渐明白了过来。古今居上位者一向爱慕虚荣好大喜功,就算是这缔造开元盛世的大唐玄宗皇帝也不能例外。自打见了这萧睿,试出他才学过人又性情淡定颇有古贤之风,李隆基便有了这个古怪的念头。
当然,对于这位目前还算是英明神武的大唐皇帝而言,他准备收萧睿为所谓的“弟子”,也不单纯是往自己脸上添金以及爱才的心思,还有一种作为帝王的考量。见李隆基这抹虚伪的笑容挂起,玉真明白,萧睿地仕途几无任何悬念了——作为一个善于操纵权力和深谙制衡之道地皇帝,李隆基现在又准备在朝中扶植自己的嫡系臣子,以此来对权臣们形成威慑和制约。
当年地王维,就曾经是李隆基物色的人选。可惜,王维对权术争斗毫无兴趣,也毫无“天分”,虽然才高八斗名士风流,但政治智商却极低,根本就无法完成李隆基地“任务”,李隆基无奈之下,只好放弃。否则,王维时至今日早就位极人臣了。
今日,李隆基又看中了萧睿。他隐隐觉得,眼前这少年远远不是王维那种酸腐的名士所能比。别的不用说,但是这与年龄不相称的成熟稳重淡定从容,就足以说明很多问题了。
“萧睿,皇上如此恩宠,你还不赶紧行礼拜师?”玉真长袖挥舞,低低嗔道。
萧睿深深吸了一口气,还未站起的身子又再次跪拜了下去,“学生萧睿拜见皇上。”
李隆基哈哈大笑起来,居然起身缓缓走了下去,微笑着将萧睿扶了起来,“好,朕就破例教一个学生,列位爱卿,朕今日不是以天子之身份、而是以先生之身份收萧睿为徒,尔等当可为朕师生二人做个见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