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
消息传到镇江府衙的时候,辛弃疾和陈亮两人正在窗下对弈。
自从虞景派岳氏兄弟把受了酷刑的陈亮送了回来,岳氏兄弟就寸步不离陈亮,非要看着他把伤养好才肯离开。这会儿,陈亮正无可奈何的“享受”着两名少年小心的服侍,实在是没法子,这两兄弟文武双全,陈亮一个岁数也不算小的文弱书生,根本甩不开他们的看管,只得由着他们跟在后面热情的当小厮了。
等辛弃疾的弟子常艺林(字传心)急冲冲的拿着刚刚到达的坻报,从外面冲进书房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两个长得一模一样的少年正在给两位长辈续茶。
常艺林小心的问道:“两位岳公子,请问你们是临安人吧?”
“是啊,你们不是早就知道了吗?”岳义康抬头看了小心翼翼的常艺林一眼,笑了起来:“传心师兄怎么突然想起来问我们的家乡?”
“你们原来是说父亲是一名小军官,母亲也不过是个出身不高的侍女,而且和虞公子是师兄弟?”
放下茶壶的岳义靖也直起了身,惊讶的看着常艺林:“对啊,你干嘛好好的又重复一遍?”
“传心,你这是在说什么呢?到底怎么了?”两位长辈也都惊异的看向紧张的常艺林,辛弃疾莫明其妙的问道。
常艺林努力平息了一下自己激动的心情,然后一点儿没有间断的说了下去:“岳氏兄弟的父亲的确是军官,却是负责训练皇家十万近卫的岳王世子岳云;他们的母亲也的确是个侍女出身,但却是孝贤皇后的妹妹虞景儿;至于那位大气、豪爽的虞景公子,的确和他们是师兄弟,不过,同时他也是他们的表兄。”
看着呆愣的四个人,常艺林将手上的坻报放到了桌上:“两位岳王家的小殿下,解释一下吧!”
岳义康迅速的抢过坻报,匆匆扫了一眼,立刻对着自己的大哥叫了出来:“老哥,你快来看看吧,我们的那位太子爷又把咱俩给卖了!”
“真是,惇哥怎么总喜欢干这种惊天动地、还不收拾干净的好事?!要不是他比我们大,而且又是君主,我有的时候还真想在他脑袋上来上一下,太过分了。”岳义靖接过坻报,扫了一遍就皱着眉头开始抱怨,还真的是颇有自己母亲虞景儿的风范。
突然,兄弟两个感觉到周围实在太安静,抬头看到三位被他们给吓到张口结舌的震憾表情,顿时感到不好意思。
岳义康摸摸自己的鼻头,尴尬的笑着:“嗯,那个……别奇怪,我们兄弟三个从小一起长大,平时就是这样相处的,我们可没有弑君的意思。”
“你们是说,那位一身傲骨,自称是‘天下第一狂生’的虞景公子,就是我大宋的皇太子,孝贤皇后的亲生儿子赵惇?”陈亮根本没听见这两位的大不敬言语,好容易才找回了自己的舌头,但还是木呆呆的,心里第一次感到不真实,一直在发虚:“你们没在开玩笑吧?”
岳氏兄弟给两位长辈的反应给吓到了,深怕他们受不了刺激,那位麻烦的皇太子殿下可不会轻饶了自己!
岳义靖小心翼翼的回答:“没事干,我们也不会拿这事儿来开玩笑啊,坻报上不都已经讲了吗?冒了任兄的名字跑去考中状元的虞景,就是我们的皇太子殿下赵惇,这没错啊!”
沉默,仍然是沉默,正当岳氏兄弟紧张的想凑上去,看看这二位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的时候,辛弃疾突然仰天长笑,然后又和陈亮抱头痛哭:“苍天有眼、苍天有眼,苍天有眼!我大宋终于有希望了、有盼头了!!!”
这下可把两兄弟给吓坏了,他们正打算上前去劝解,却被常艺林给拦住了,他也是满脸的泪水,声音哽咽:“别拦着两位长辈,他们盼来盼去,就盼着朝廷有奋起的一天。一次次给他们希望,一次次又是失望,本来都已经快绝望了,现在终于有了真正的希望,就让他们发泄一下吧。”
“两位长辈不要兴奋过头了,这事情没那么简单。”等辛弃疾和陈亮的情绪渐渐的平静下来,岳义靖不紧不慢地来了这么一句。
“什么意思?”陈亮和人辩论的机会多,反应够快,又抢先问了出来。
“诸位难道忘了,皇太子册封费了多大的劲儿?!”岳义康也反问了一句,看到面前的众人一愣怔,他冷笑了一声:“事到如今,有些人还是不甘心,幸好陛下的两位皇子关系良好,才没惹出什么祸事。可某些人还在里面乱搅,要不是殿下从来不会多疑,不定会闹出什么惊天大案。”
“太上皇仍在,偏安江南的势力还控制着朝廷,惇哥早就被他们看成是麻烦,务必要除之而后快。惇哥的路,不好走。这次突然冒名考试,惇哥只怕也是想借机给那些老家伙一个耳光,让他们老实点儿,别一天到晚的只知道没事找事。”岳义靖接着弟弟的话说道,明亮的眼睛里闪出一抹寒光:“两位长辈、传心师兄,希望你们能为大宋的将来着想,联络坚决要求振兴大宋的同道中人,帮帮惇哥。”
看着两位突然没有了平日里嘻皮笑脸、调皮捣蛋的样子,变得郑重其事的岳氏兄弟,对面的三人也立时立正。
辛弃疾一拱手,庄重的承诺:“请两位小殿下放心,我等一定戮力同心,辅佐太子振兴我大宋,永不改变。”
“行了,不必这样,如果不相信你们,我们也不会把什么话都跟你们说了。”认真了还没到一会儿,岳义康忽又狡黠一笑:“哈哈,我好同情修文兄哦!以我们的那位堂兄历来做事的风格,修文兄不被他折腾到断气,也快了。”
“唉,太子殿下也真是,折腾人也找个结实点儿的嘛。修文兄那个瘦弱的身子板儿,哪经的住他的能耐。”岳义靖双掌合十,为任欣德默哀三分钟,以尽朋友之谊。
对面的三个人疑惑的互相对视,心说这话怎么听的这么的怪异?太子没事干折腾任欣德干什么?
等回到临安,终于见到了任欣德,岳氏兄弟才发现,他们只说对了一半:任欣德的确快被太子赵惇折腾的完蛋;可皇太子也给自己找了个超级大麻烦,一个敢动不动就指着他鼻子骂“大混帐”的麻烦。
而且,任欣德还振振有辞:是陛下在朝堂上亲口确认他骂虞景“大混帐”是对的,虞景就是皇太子赵惇,那他骂太子当然理由充分。太子殿下平日里也太没个正形,需要好好管教!天子特许,他可是在遵旨行事,还牺牲了自己的好修养、好名声,亏大发了!
岳氏兄弟愣愣的听完了他的理由,看看自己那位从来都是欺负别人的表兄,皇太子赵惇那郁闷的快要吐血的倒霉样子;再看看旁边在憋笑的峦明,就知道可怜的太子被这个“笨”家伙骂的有多惨,顿时爆笑出声。
虽然被表兄在脑袋上各敲了一个大大的包,但还是觉得值!岳氏兄弟对任欣德佩服到五体投地,简直想拜他为师了。
第二节
所有人现在都看向朝廷,想看这位才高八斗的皇太子赵惇,在正式与自己的父皇一同掌控朝政之后的作为。一班守旧之臣和士林中倾向朱熹一派的文人们,都很担心皇太子会不会借科举之利,横扫整个士林。
谁知,皇太子赵惇的动静,不过是下令清查国家的底子,时间是一年。
首先动的居然是军队,按他的要求,所有直接管理军队的中、低级将领都必须上报自己部下的真实情况,不得隐瞒。在此之前,有吃空饷、贪污军费这类的事一笔勾消。但从上报之后,查出来的一定严惩,决不宽恕。
然后又下令朝中六部、地方县级以上各级从县到路,将自己管辖下的事务全部理清后上报,同样是以此次上报为准,除严重的贪污受贿罪行外,一律既往不究。
除了这种清查以外,皇太子赵惇再没有其它什么特别的动静,只是按步就班的开始接管父皇丢给他打理的政务。
文官们谋划想夺回的被分出去的部分军权,被皇太子赵惇以国事烦乱、暂不讨论为由给压了下来。至于臣子上奏要为皇太子选妃一事,也被他以为母尽孝、服丧三年为由给堵了回去。
隆兴十八年这一年,就在朝野的观望和整个大宋都充斥着的不安空气中渡过。
唯一可提及的是大金越国王兀术在北征途中病故,金朝遣使相告,同时还送还了早在大宋隆兴十五年就已经过世的靖康天子赵恒的棺木。天子赵昚为其上谥号“恭文顺德仁孝皇帝”,庙号钦宗,入葬临安郊外的皇陵。
天子赵昚以宋金和谈是兀术一力促成为由,下令为其停朝三日,以示纪念。皇太子赵惇则是令临安诸多寺庙、道观为其做法事超渡。
大宋隆兴十九年三月,京师临安城皇宫里的德夺宫,66岁的太上皇赵构久病难治,今日已经到了弥留之时。当今天子赵昚和皇室成员已经接连数十日守在他的床前,只有皇太子赵惇因忙于国事没守在床前,每日价会前来探望几次。
太上皇从昏睡中醒来,睁开昏花的双眼,向床前扫视了一圈,低声问道:“惇儿何在?”
“父皇,惇儿尚在处理国政,一会儿便会前来探望父皇。”天子赵昚轻声解释。
“快快让人去唤他前来,朕只怕等不及了。”太上皇吃力的抬了抬手,示意天子扶他坐起:“这孩子,怕是巴不得朕快些走了干净。”
“父皇,惇儿虽然平日与您政见多有不同,但这孝顺之心上与其他人并无半点不同。”天子没想到自己的父皇居然会这样想爱子,这可不是什么好评价,若是传扬出去,在注重礼法、孝道的大宋,只怕会惹出喧然大波来。
“皇儿误会朕的意思了,惇儿虽然任性、固执,但天性善良,对人体贴。只是,朕要走了,有些事想告诫他一、二,国家大事往往是欲速不达。朕是担心他过于急切,反而坏事,以至百姓受苦、乱了基业。”太上皇轻轻摇摇头,想起自己这些年虽然居于深宫,但靠着那些老臣子,总还能平衡朝政。自己走后,爱子性子过于良善,而且对这个孙儿又十分宠爱、骄纵,怕是放任过度、坏了如今的大好局面,酿成大变反而不美。
没多久,得到太上皇传召的皇太子赵惇匆匆而至。对自己这位皇祖父,赵惇的心里是复杂难言,既有出于孙子对祖父的亲近之意,也有对其才干的敬意和欣赏,但更多的是对太上皇过去一些手段的愤慨,和对皇祖父干预朝政的不满。出于烦乱的心思,他这些时日只是前来问讯,却并没有守在一边,也是不想在皇祖父最后的日子里还与其争论。
刚才内侍前来传召,赵惇便知太上皇时日无多,怕是要最后嘱咐自己了。毕竟自己已经是大宋未来的君主,而且这一年来也一直在主政,作为偏安一方臣子后台的太上皇这段时间也少不了和自己拉锯,到了临走当然会吩咐一些事情,在皇祖父最后的时间里,这场争执最后还是避不开。
在寝殿内室门外稍一犹豫,赵惇便平定了自己的心绪,该来的终究会来,不想面对的也必须去面对,把事情全说开了也好,反而不会再有什么负担。
见到赵惇进来,天子赵昚迎上前来,低声吩咐:“惇儿,皇祖父已时间不多,不可与他争执,让他老人家安然的去了便是。”
还未等赵惇回答,床上的太上皇似乎知道自己的儿子想干什么,不满的呵斥:“朕已经到了最后的时段,还有什么好顾忌的?若是说些虚言相骗,朕叫惇儿来做甚?白白的浪费时间。让惇儿过来,不要再嘱咐他做什么虚面子,朕听了一辈子的假话,今天却是想听一些直言了。”
等赵惇在床前坐下,太上皇吩咐旁边的人:“除皇帝之外,其他人都到外面去等着,让我们祖孙三人说说话。
看众人有些犹豫,太上皇再次挥了挥手,其他人只得退了出去。
“人都出去了,惇儿有什么话也不必再藏着掖着,敞开来说的好。”看赵惇依旧保持沉默,太上皇突然提高了声音:“惇儿,你心中一直对皇祖父不满,认为我是个心狠手毒的昏君,今日又何必做出一副不舍之态?难道到了今日,你还怕我会用什么恶毒手段,还是不愿意对我这个无耻昏君说说心里话?”
天子赵昚大惊失色,正想开口,却被太上皇挥手制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