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节
一边的任欣德此时插言:“老师,你得找个地方养伤,总不能留在这里。”
“我看,先生还是先回稼轩先生那里的好,至少可保安稳。至于修文兄,上次不是说要入京赴试的吗?何不与我一同进京,正好也免得修文兄病体过于劳累。”赵惇不等陈亮师徒推脱,便扭头向一边的岳氏兄弟吩咐:“二位弟弟,你们负责把先生送到稼轩先生那里,等他身体养好再回京。制科开考时间将至,我和修文兄就先回京。”
“行,我们负责送到、养好龙川先生,你放心吧。”
此时,赵惇看站在一边的峦明依依不舍的样子,知道他留在此处也没什么大的出路,觉得这个年轻人很有头脑,将来应该能派大用:“峦兄,你将来打算如何?”
“我?还能怎样,一入公门深似海,只要当了这个贱役,就再也没有摆脱的机会。"”峦明脸色黯然的答道。
“我不是说过,不要在意这些身份上的无聊玩意儿的吗?既然你也不愿意总做个狱卒,干脆回去辞掉差使,跟我一同还京,留在我身边,或许还有更多的机会。”赵惇决定把峦明带在身边。
以后赵惇必定要建立一套自己的班子,有才之人是最难得的,遇上了就不能放过,一定要拐走:“除非你不想跟我走,不想让人有机会指摘你的出身,就此甘心沉沦。”
“反正家仆、狱卒一样是下三等的贱民,有什么区别。”峦明还以为赵惇是想让他成为自己身边的家人,虽然有些意外,但出于对虞公子为人的敬重,稍一考虑,便答允了下来:“只是我母亲和妹妹、弟弟要好好安排一下,暂时走不了。”
“咳……你不会以为我师兄是想让你当个下人吧?”岳义康正在喝茶,听了这话给峦明呛了一口,立时怪叫起来:“他的个性虽然是调皮、狂妄了些,但绝对没有逼良为娼的毛病!”
“逼良为娼?你还真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何月没好气的冲了岳义康一句,然后转向峦明:“你把我虞哥想成什么人了?他的意思是想让你去京师,能够在一起研究学问,等有了机会再帮你解脱贱籍,谋个出身不好吗?虽然当他的下人也算不上低贱,可你根本当不了。”
废话!太**中的下人都是内侍,峦明肯定是不愿意当的,赵惇也不会让这么一个有才之人就这样毁了的。
“这……”峦明没想到赵惇是打算帮他摆脱贱籍,顿时激动的话都说不出来了。两人不过是萍水相逢,虞景不仅不在意他低贱的出身,还能够为他着想,如此厚恩,让他无以回报。
“小友真的是平易近人、洒脱自在,居然连身份贵贱也不放在眼中,好!”陈亮现在对这位虞公子是佩服至极了,一个贵介公子能这样平等的对待被大家认为是贱民的人,实在是不容易。
从这两天与峦明的相处,以陈亮的识人眼光也看的出来,这位峦明的确很有才干,只可惜他身在贱役,再有能力也是白搭。如今虞景愿意伸手相帮,至少能够给峦明一个机会,自然也为峦明高兴。
陈亮哪里知道,对眼前这位虞景虞公子来说,比他地位高的真不多,整个大宋现在也就只有几个人而已。其他人与他的身份一比,只怕说一声低贱也不为过。
一边听着、看着的魏结亮、杨析既意外、又感动,赵惇不仅急公好义,伸手相助陈亮脱困。还能唯才是举,他愿意帮峦明,就是因为看中了峦明的为人、才干,跟着这样的主子,才是真的如鱼得水、任我翱翔了。
峦明冲动的上前一步,正打算跪下相谢,却被赵惇眼急手快,一把扶住了:“峦兄不必多礼,怪我前面没说清楚。你先拿些银两回去,安顿好一家人,等我们到京师安排妥当,再让人来接他们进京团聚。”
“谢谢……”峦明激动的只会致谢,等他好不容易控制住自己,后退一步,深深一礼:“虞公子,我这一生卖给你了,峦明唯公子马首是瞻、决不相背。”
“唯他的马首是瞻?那你就倒霉了,雪儿的马首你一定追不上,骑马也不行。”一直在旁边安静听着的岳义靖闲闲的开口,然后挤了挤眼睛:“至于你的一生,一定是属于他的,除非他先完蛋,否则你敢背叛的话,这大宋也不会有你的安身之地。”
“义靖,别乱说话!”赵惇喝止了拿峦明开玩笑的岳义靖,旁边的几人相视而笑。
陈亮和任欣德师徒还以为岳义靖是真的是在说笑话,也没有留意。谁知,没多久他们就知道,不止是峦明,连他们的一辈子都得卖给这位“虞公子”,而且的确是无法背叛。
背叛皇太子、未来的皇帝,这在大宋这个讲究忠义的地方也的确没有可以逃的可能。
大宋的科考实际上是统称,除专门录取文士的常科外,还有武举,书判拔萃、词学兼茂、博学宏词等制科,种类繁多。但在天下影响最大的,还是以重诗赋,重经书、墨义,录取文士的常科。
常科考试分为两级,下一级是各州取解试,考中的称举人,也就是有了功名在身,可以享受国家对士林的特殊待遇了,任欣德现在就是一名举人。上一级是由礼部举行的省试,由皇帝选派的主考官主持。由皇帝主持的殿试要看情况,有时会举行,有时没有,省试第一名称省元,殿试第一名称状元。
本来,有资格参加常科试举的学子必须在各级学校中学习并报名参考,但靖康国变之后,这个规据已经不是很严,只要拥有举人身份的文士都可以赴礼部报名考试,所有参加省试的举子在前三天,赴礼部报名,获取考试的资格。
任欣德跟着赵惇一行人到达临安城之时,距离报名截止的时间只余下半天,他着急的想先去报道,但却被虞景给拦住了:“修文兄,先找地方住下来,吃过午饭再去。你病体刚愈,万一累倒了,又如何参加考试?”
任欣德觉得他的话有道理,这礼部报名排队是少不了的,自己病后体虚,还是注意点的好。
吃过午饭,虞景先让魏结亮、杨析回太**报个信儿,但不让他们把消息传到宫里去,要是父皇知道自己回来了,后面的大事不就干不成了吗?!然后,才和峦明陪着任欣德前往礼部,报名、查核考生登记名册。这些都是虞景一手帮忙。
任欣德以为他是考虑自己的身体,好心相帮,甚是感激他的好意,谁知,这家伙根本是不安好心。
第八节
大宋隆兴十七年十二月十日一大早,有资格参加省试的举人们就按照事先列好的顺序,依次进入礼部的考院大门。
等被虞景他们合伙灌醉的任欣德酒醒之后,礼部考院的大门早已关闭,考试都已经开始快一个时辰了,那个胆大妄为的虞景居然盗用了他的名册前去参加考试,还没被发觉。任欣德这才知道,虞景为什么在去礼部查验的时候那么勤快,这个后悔啊,可一切都已经挽回不了,他也只能听天由命了。
今年制科经义的题目是《论儒学之辩》,诗赋的题目为《述志》,各地考试分卷,省试是合卷考试,没有安排殿试。
今日这题目,也是因为做为定国之学的儒家各个学派的学术之争,已经日益扩大,严重影响到了朝政。
在大宋朝廷南迁之后,儒家由于无法适应激烈的变化,已经使得它在朝野的影响力减小。为了保住儒家独尊的地位,不少学者开始探索儒学的新思路和新方法,逐渐形成了不少的学派大宋现有的儒家中的各个学派观点,就像是形成了两点一线:两个极端,一个是朱熹代表的“讲求”的理学,另一个是陈亮提倡功利的永嘉学派;中间的线上,不均横的分布着吕学吕祖谦兄弟、心学陆九渊两个学派,这四个学派代表了当时大宋儒家最重要的门派。
除此以外,还有以原大宋苏氏兄弟为首的苏氏蜀学等等,但这些比较分散的小学派在朝野的影响力就很小了,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以朱熹为首的儒家理学认为天理是根本法则,最注重“正心明义”,提出要“存天理、灭人欲”,维护以“三纲五常”为主的伦理道德,把人们的欲求视为与天理对立、违背礼仪规范的行为。反对实务、比较绝对,蔑视工商,对不符合他们的学说常常进行语言和人身攻击。
以陈亮等人为代表的儒家“永康学派”,无论是在学术上、还是在对待宋金两国的关系上,都与朱熹一派截然相反:注重实践,主张“实事实功”,以事情最后的功效来确定做法,认为“学以致用”方是正理,反对不顾实务的死抠字眼;指责理学是故作高深,实际上无知和无能,并直接将儒家的修身之道说成是“迂腐之论”,希望朝廷能实行以赏正罚恶为管理基础的“霸者之术”。
吕学较为倾向理学,但重视史学,常常从历史中吸取经验教训,在学术研究中兼收并蓄;
心学不赞成脱离社会实际去研究学问,反对门户之见,认为可以互相吸取经验和知识,在对儒学的认识上也和理学不太相同。
朝中不少大臣说朱熹是“欺世盗名,不宜信用”,反对以理学做为考试的科目;而对陈亮一派的言论,则干脆冠以“狂怪”之名;对其他两派也各有各的评价。
身为皇帝的赵昚,也被自己手下的大臣之间的争执给搞的不知道该如何是好,索性利用此次省试,看一下一般的士子又是如何看待这儒家的学术之争的。
省试结束后,所有举人都留在京师等候十天之后的发榜,不少人乘这个机会游览临安盛景。任欣德心中还是不安定,这冒名考试一旦被查出来,是欺君妄上的大罪,只怕会连累家族。他越想越不对,后悔虞景偷走自己东西的时候,不该听虞景的弟弟、妹妹们的一时的怂恿,干出了如此胆大妄为之事,可现在也来不及了。
这天一早,任欣德正在床上蒙头大睡,峦明进了房间,看他还蒙在被子里,不觉好笑。
这位平时一本正经、老实八交的任公子,不知怎的似乎特别招虞景兄妹的喜欢,只是那“喜欢”有些折磨人而已:“修文兄,太阳晒到屁股了,快起来。”
“我不起来,让我再躺一会儿。”任欣德蒙在被子里闷闷的回答。
“任兄,不必担心,反正虞兄冒你之名也没被人看出来,考试已经过了。万一他没考中,不是什么事都没有了吗?”峦明自然知道任欣德因何此般模样,不由得暗中庆幸,好在自己没有功名,不必担心这个问题。他还是第一次觉得,原来自己的贱民身份还是有用的。
就在此时,客栈门口传来了鼓乐之声,任欣德一掀被子,猛的坐了起来。
两人互相对视,正在惊讶这小小客栈之中居然出了一位进士及第,房间的门却被人用力拍响:“任相公,快些出来,你高中了。”
任欣德虽然还在茫然之中,峦明却已经去开了房门。往外望去的两人立时一惊,只见整个客栈中的人都陪着笑脸,必恭必敬的排列在门口。
一名手举红色封皮榜文的报信人站到前面,大声宣告:“漳州府任欣德任老爷得中省试第一名省元,后日早朝入宫谢恩、领圣宴啦。”
围观者全都哄开了,立时道贺的道贺、恭喜的恭喜,整个客栈里吵成了一锅粥。
刚刚从床边站立起来的任欣德脑袋“嗡”的一声,腿一软、差点栽倒在地上,却被一旁的峦明一把给扶住了。
虞景听见报喜之声,便从自己的房间里出来,看见任欣德的表现,转脸笑着对跟前的人们说道:“我义兄高兴过头儿了,这里有赏银五十两,大家拿去买酒庆贺吧。”
中了的举子们种种的怪异情状,这些吏部的报喜之人早就看多了,倒也没有怀疑。
见这位俊美的公子出手大方,报喜之人顿时喜出望外,以现在临安的物价来说,一个普通人家一年的生活费用也不过是八十两白银,这回可是小赚了一笔,立刻齐声道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