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
赵惇还真没想到,这位麻衣老者居然已经知道了自己的身份,却还能够如此洒脱,看来这老者真的不简单:“老哥,你早知道我是谁了?”
“也不是很早,遇上你们之后我本来对你的身份有所怀疑,之后你救了冷家人的事传出来,我便向人打听了一下,得知皇太子回显庆观修道去了。这个玩笑开的有些大!当今天子和太子都不是那个荒唐的太上皇,怎么会突然修起什么道来了。”麻衣老者的眼睛清朗,再也没有半点的迷糊,微笑着看向赵惇,随手向旁边正在发呆的岳氏兄弟一指:“下次出来,你要是不想让人知道你是谁,就不要带上这两个一模一样的小子。姓岳、一口临安口音,又长得如此相象,你以为这天下人都是糊涂虫啊?”
听到“荒唐的太上皇”几个字,魏结亮、杨析也只好苦笑:太上皇在百姓中的评价他们清楚的很,但身为臣子,怎么能对君主无礼?从来都埋在心里,谁知今天居然被这位老者当面说了出来。
“呃……”赵惇并没注意老者对太上皇的评价,只是给他说的不好意思起来,看看一边的岳氏兄弟,吐了吐舌头:“他们从小和我一起长大,就如同亲兄弟一般,所以我习惯的就把他们带上了,也没多想。”
“长风老道说的没错,你在骨子里的确很像当年的虞大人,一样的平易近人、一样的洒脱自在。难怪,他那么多徒弟之中,对你的评价最高。”
“老哥认识我师父?”赵惇又有些意外,自己的恩师就如同当年的师祖清风道长一样,虽然对朝廷有着很大的影响力,但却是以道家修行为重,平时不愿意与外人多做交往。自己从师学艺多年,很少能看到有人前来做客,这位麻衣老者在此之前并未见过,没想到竟会是师父的朋友。
“我认识你师父的酒!老道酿造的汴梁春那真的是一绝,老头子一到他启坛子的时候就会去偷,只可惜少了一点儿,总是过不了酒瘾。”麻衣老者惋惜的摇头。
“原来,您就是师父说的喜欢偷酒喝的酒客之一,难怪我们没见过。”赵惇听了他的话恍然大悟。
师父年年都要酿制二、三十坛汴梁春,总会留下个几坛放在酒窑里,说是会有朋友来偷着喝。师兄弟们也猜测过,是什么人总喜欢偷酒,却不干脆大大方方的坐下来对饮,今天总算是见到了一个。
“与我恩师相交多年,却又不喜欢守那些礼仪规据的,只有当年黄河岸边、汴京战斗中江湖义勇队的第一批勇士才会是这样。”赵惇的脸色庄重起来,然后站直身体,其他人也跟着他起立,一起向麻衣老者恭恭敬敬的深施一礼:“前辈在上,请受我等一拜。”
“说起来,老头子也的确受的起你这一礼。坐下来吧,礼太多了也烦人。”麻衣老者并没有起身还礼,看他们施礼已毕,拍拍身边的席子:“时光流逝,当年的同伴、朋友大多离世,只有我们几个老东西还在,让人不禁感慨这事世的变迁。”
“老人家,你当初就是虞大人身边的人?”行完礼的何月眼巴巴的看着麻衣老者,她从小就听自己的祖父提起当年往事,对那些忠臣义士十分的敬仰,可惜难得相见。今天能有机会见到一位,自然是兴奋的很。
魏结亮、杨析现在可没半点其它的想法了,第一批江湖义勇队的勇士,在大宋臣民心目中的地位绝对是崇高,那是虞大人战无不胜的代表。在大宋这样一个以文为尊的国家,这些勇士现在的荣誉是用生命拚出来的。
“是啊,虞大人当年从没有看不起我们这些江湖人,对我们这些不守规据的武夫十分的宽待,空闲下来还不忘了教导我们。所以,我们就算是冲着他,也会为这天下、为这百姓效死力。当年第一批江湖义勇队的数百成员已经是死的死、亡的亡,现在也只有四、五个人还活着。但至少,我们没有背叛自己当年的誓言,对得起我大宋的百姓。”麻衣老者回想起当年的殊死血战,无数已经为国捐躯的同袍,声音中已经有了哽咽。他连忙举起酒坛喝了一口,把心中的悲怆压了下去。
“老人家,那你为何不到朝廷接受官职?”岳义靖感到有些奇怪,当今天子登基之后,朝廷早已明令天下,要当年的功臣、良将归朝受赏,但当年第一批江湖义勇队的成员却无一人回朝领封。以老者的功绩,封个爵位、贻养天年绝对是可以的。现在看老者一脸的风霜之色,只怕他平日过的也不能算好,不解的在一边问道。
“接受封赏就要守规据,那还不把老头子给憋死,我才不去。再说,我们当年拚命又不是为了什么赏赐,没兴趣,也不想给朝中的大人们找麻烦。”麻衣老者不屑的翻翻眼睛,然后又意味深长的看向赵惇:“更主要的是,老头子还没活够,不想白白搭上一条命。”
“白白搭上一条命?!老哥,你这话是什么意思?”赵惇一惊,其他人也不明白,全都看着老者。
“你们到冷家庄没能见到冷月河吧?”麻衣老者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淡淡的问了一句,然后“哼”了一声:“那冷阳一定是说冷月河已经自行离家,多年没有音讯了。”
“难道不是?”
“当年冷月河已经病到走不动路的地步,如何能自行离家?”
“什么?!为什么冷家要赶他走?”听了老者的话,大家都是又惊又怒,如此对待一位忠臣、良将,这冷家是什么意思?!
“说来话长,当年之事很是复杂,也不能全怪冷氏无情无义。”
第二节
当年冷月河虽然没有战死,却伤的极重。但他看战事紧张,“虞相”也是重伤在身,不愿意给大家添麻烦,便强自支持。
等虞水灵是个女儿家的事情曝光,为了装假而休息下来,有了时间,这才在无意中发现冷月河在吐血。大吃一惊的虞水灵给他检查了一下,发现他因为多处重伤,已经无法完全恢复,便强制冷月河休息。
可随后又是连番大战,冷月河不顾虞水灵的阻拦,再次上了战场,结果导致伤势加重。
虽然冷月河在战后还担任过至勇军第一任的统制,但却在三年后旧伤发作,缠绵病榻。
此时,已经成为大宋皇后的虞水灵由于另一位幸存的李生义因旧伤复发过世,十分内疚,总觉得是当初自己的一道命令,害了这些部下,自然是和岳王少王妃虞景儿一起照顾冷月河。
谁知,皇后出于内疚和同袍之情照顾冷月河,却被一些“有心”之人传的十分不堪,甚至有人说皇后与冷月河有私情。虞水灵自然不会在意这些流言扉语,根本没加理会。
但这话最终传到了冷月河的耳中,他不顾虞水灵和虞景儿姐妹的阻拦,上书天子要求去职还乡,总算是强撑回到了冷氏庄院。
冷月河回家之后,皇后虞水灵和岳王少王妃虞景儿还是常常派人前来看望,并送来药物。但冷月河实在是不愿意再给皇后添麻烦,也不想别人再中伤皇后,索性对外宣称是他对皇后有了感情,而且是被皇后断然回绝,因而返乡。
从此,冷月河不再接受皇后她们送来的药物,只要是皇后她们送来的药他就不吃。为了不让他拒绝治疗,皇后姐妹只得不再给他送药,也不再派人前来探望。
可是,那些惯于在暗中害人的家伙又怎么会放过冷月河,他们不断的派人向冷家施压,要冷月河按他们的意思污蔑皇后,败坏皇后的名誉。
冷月河怎么可能做这种事,断然拒绝,结果被逼得不得不抱病离开冷家庄院。
“不是说武林中人不会理会朝中之事,有自己的行事方法的吗?为何冷家不庇护冷月河,反让他拖着病体离家出走?”何月实在想不通,就是一般的平头百姓,也不忍心自己的家人带着病痛离家出走,冷氏至少是个高门大户,怎么会这么干?!
“武林是有一套自己的规据,但却大不过国法。现在只是朝廷没时间和精力去理会他们,若真的惹恼了朝廷,你以为一个武林门派,甚或是整个武林有那个实力与一个国家相抗吗?一个莫须有的谋反罪就可以了,这又不是没有先例。”麻衣老者叹息一声,摇摇头:“说来冷月河的身世也真是可怜,当年,冷家不坚持庇护冷月河也是事出有因。”
原来,冷月河的父亲便是上一代冷家的家主,他喜欢的是从小一起长大的丫环怜儿,可两人身份不配。冷家老家主不得不娶了现在的冷家老夫人为妻,但对妻子没什么感情。
后来,怜儿因为生冷月河的时候难产去世,老家主由于对怜儿的愧疚之心,把父爱全给了冷月河,却对次子冷阳漠不关心,冷家老夫人因此深恨冷月河。
冷月河从小十分聪明,文武双全,后来冷家老家主有意让他为少庄主,只是因为夫人就是不肯给怜儿妾室的身份,才拖延下来。再后来,冷月河在国破之际毅然从军,算是自动退出武林,放弃了继承之权,此事方才了结。
等冷月河被迫返乡之时,其父已经亡故,冷家老夫人见那些混蛋还在不断的逼迫冷月河,担心连累自己的儿子和一家人,自然容不下冷月河。
冷阳虽然与大哥的感情还算好,却拗不过母亲,也无法应付那些找麻烦的人,只得将已经病重的大哥送到别院居住。"
“这么说,冷月河现在应该住在冷家别院?”
“不在了,他还活没活着都不知道。十多年前别院失火,冷月河就此失踪,再无消息。”麻衣老者一脸的黯然,摇摇头长叹道:“他为朝廷效力,差点儿搭上性命,却被朝中那些混蛋逼的无处容身。如果地下有知,水灵儿也会痛哭不已,痛心没能保住自己的部下罢。”
赵惇这才明白当初是怎么一回事,心里把那些狠毒阴险的混蛋家伙给恨死了!要不是他们,怎么会害的冷月河被迫返乡,还搞出了这么一出。如果母后知道,的确会伤心死的:“这些该死的家伙,我饶不了他们!”
麻衣老者再一次摇摇头,出言提醒赵惇:“朝中守旧势力太大,就算你身为皇太子,也轻易动不了他们。士林已经独霸朝政这么多年,如何容得有人夺走。连水灵儿那么聪明能干的一个人,不也没能把权力收回来吗?小哥,你的路很难走啊。”
“我不怕,再难走我也得走,为了不让这样的悲剧重演,我绝不退缩。”赵惇咬着牙关发誓,又想起了早早逝去的母后和那阙《钗头凤》:“‘世情薄,人情恶’!这样冷酷的世情、这样狠毒的人心,如果改变不了,我就把它连根拨起!如果连为国效力的忠臣我都无力保护,这个皇权、这个国家,我还留着它干什么?!”
“好!既然小哥有改变世情的决心,那就不要后悔,义无反顾的走下去。希望,当年虞大人所愿能够实现,也希望水灵儿所付出的一切都不会白白浪费。我们这几个老头子也一直盼着这一天,这把老骨头就归你拨弄了。”喝了一声彩,麻衣老者将手中的酒坛一举:“来,小哥,老头子为你壮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