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节
汴京城外十里坡,诸太学学子们在此地等着,昨天朝旨一下,他们就约好了要来送虞允文虞大人。张行华等跷首盼望,一直从清晨等到半晌午也不见人影,但从汴京城南门通往这里的官道上聚集的人却越来越多。
费行云开始有些耐不住性子,皱起眉头:“怎么回事?难道虞大人已经离开了?”
“应该不可能,朝廷贬官总要给被贬官员与家属话别的机会,不会直接押走的。再说,昨天虞大人还在大牢里,我们今天从一大早就在这里等着了,怎么可能错过了。”张行华回答了他的问话,然后劝道:“费兄不要着急,耐住点性子,只怕是送的人太多,虞大人不可能来的很快。”
正在此时,远处一人一马向这个方向急驰而来,许浩搭起手棚仔细辩认,脸上出现了喜色:“那不是李兄吗?他赶过来,就证明虞大人还没有出城。”
李节到了跟前,从马上跳了下来,张行华上前问道:“孝节兄,虞大人什么时候能过来?”
“还要不短的时间,汴京城百姓从大理寺大牢的门口一直排到了城外,现在虞叔已经是寸步难行。”李节喘了口气,这才回答了张行华的问话,然后四处看了一下,说道:“我叔父他们一会儿就到,你们帮忙空块大点儿的地方出来,几位大人要在这里和虞叔话别。”
“行,我们马上办。”
直到快到中午吃饭的时候,被恋恋不舍的百姓们簇拥着的虞允文和虞水灵才终于来到了十里坡,几位属于主战派的大臣已经在这里等了好半天。
看到虞允文父女到达,李纲他们迎了上去:“彬甫,你受苦了。”
“受苦倒没怎么受,就当是休息了。倒是清义道长跟着当了这么久的囚徒,不知修行出了什么?!”虞允文向几位大人拱拱手,笑着回答。
跟在他身后,牵着虞水灵的清义道长稍稍撇了撇嘴角:“修行?当然是修行出了‘囚’之道,困于囚室而思天下,还能有什么!”
清义道长已经带上了自己的两名最得意的弟子,准备陪虞允文一起前往云南,照老道的说法,哪里不是修行?反正他是陪同到底了。清义道长这么做,也是担心那些奸佞之徒派人去暗杀虞允文,这种事情他们可是干过不少,根本不值得信任。
“我怎么听这‘囚之道’不象是道长修行的结果?”李纲有些奇怪的问道。
清义道长向虞允文一指:“是他坐了这么长时间的牢,坐出来的结果,你问他吧。”
李纲请他们入席之后,同知枢密院事张叔夜心中焦急,立刻追问:“彬甫,对现在这种情况,你有没有什么要说的?”
在黄河一战中,就是张叔夜抗住了投降派的压力,以自己同知枢密院事的身份给虞允文提供了大量的武器、粮草,保证了虞允文手下军队的后勤供应。现在,宋金虽然和议,但有识之士面对狠毒、狡诈的金人,根本就无法安心。
虞允文并没有立即说话,而是沉默了一小会儿,这才问道:“我确实很担心现在的情况,金人一定会再次南下,但太原三镇落到了金人手中,汴京失掉了外围最坚固的防护之地,金人可以直接打到黄河岸边。稍有不慎,就是兵临城下的局面,到那个时候,汴京城能坚持的了吗?”
“我们担心的也正是这点!可官家坚持要与金和议,连条约的内容我们事先都不知道,想阻拦都没办法。”李纲叹息着,然后向虞允文正色说道:“彬甫,不管怎么说,也不管局势到了多严重的地步,我们都会尽全力保住自己的国家和百姓。你对女真人更加了解,请你帮忙分析一下,他们什么时候会南下进攻大宋?”
“现在大金内斗的情况如何?有没有确切的消息?”
“据传来的消息称,金主吴乞买已经被迫下旨封原女真族老祭祀兀室为‘神王’,并在金上京为其修建宫室。”
“斡离不、兀术兄弟在干什么?还有粘罕,他们又在何处?”
“斡离不还是被囚禁在燕山府,据说被关在原辽朝的城北行宫里,金主亲领的龙翔军看着,外人无法接近。粘罕去接受太原了,当初他就是在这里被挡住的,一定要亲自去接收。至于兀术,他的行踪不定,好象在月前因为应对不能称金主吴乞买之意,被赶回女真老营去思过了,现在没有他新的消息。”张叔夜把宋朝从金人那里搜集来的情报介绍了一遍。
“只怕,兀术出现之时,就是金主吴乞买反击兀室等人之日!”虞允文听了大金现在的情况,倒是很佩服吴乞买的心胸,以他身为大金名将、而后登上皇帝那至高无上地位的经历,居然能忍辱负重,向逼宫之人低头,实在是不容易。
看来,这位大金皇帝还真不是个好对付的角色,大宋有难了。
“怎么说?”李纲追问道。
第六节
大宋虽然和金早早的接触,但只是为了和金共同对付辽朝,对冒然崛起的金朝一直持十分轻视的态度,所收集的有关金的资料都只是泛泛。之后,虽然宋、金接壤,但朝中对金一直都是在看不起、害怕这两个极端之间跳来跳去。
和金打过多次交道,对他们有所了解的赵良嗣虽然多次提醒朝廷,但大多数臣子根本听不进去。
李纲等虽然也想了解金的情况,但又碍于党争,无法和敌对一派的赵良嗣交往。等赵良嗣倒霉之后,已经来不及了解大金的情况了。导致现在他们只知道大致的情况,再深入就什么都不知道,想早做打算都没办法。
虞允文早在燕京时,就帮助马林整理有关辽和金的情报,为赵良嗣叔侄出谋划策。在大宋现在的朝廷中,除了赵良嗣叔侄,也就是虞允文最清楚金朝的内幕。
“粘罕被称为大金‘军神’,性格狂傲,见着金主都从不跪拜,甚至为了金主吴乞买动用军费修殿堂一事,亲自动手打过自己的皇帝。”
“打皇帝,你开玩笑的吧?”几位大臣全都吃惊的看着虞允文,直觉得他在说笑话。
“现在我有心情开这种玩笑吗?粘罕和金主吴乞买还隔着一层,他是阿骨打的哥哥、原国相撒改长子,血缘上不及斡离不兄弟和金主亲近。按金人兄终弟及的传统,他也没有接任大金皇位的可能。”虞允文淡淡的回答,然后继续介绍:“以粘罕现在的地位,谁当皇帝对他都没有影响。而如果是兀室一派获得胜利,由于与他几乎齐名的斡离不必然倒台,他反而有可能得到更大的利益。所以,在女真内斗的情况下,金主吴乞买不敢相信他会为自己死战,只能把他打发出来接受宋割给金的城池,免得在动手的时候增加变数。”
虞允文说到这里,稍微停了一下,陷入了思考。
“金主自己的两个儿子太不成气,至今不能独立领兵。而且以金人兄弟相继的传统,他们没有染指皇位的可能,只要他们的父皇下了决心,虽不至于送命,却又可能从此被赶出朝廷,再也无法对朝政施加什么影响力。而吴乞买本人从军多年,个性也十分的刚毅、坚定,并不容易为亲情所困。”这大金的体制与习惯和宋朝差别太大,不要说李纲他们能不能理解,自己刚开始接触的时候,何尝也不是很明白金人这种兄弟关系反而胜过亲子的传统。虞允文此时又停了一会儿,等李纲他们消化一下。
等了一会儿,虞允文才又继续说道:“斡离不兄弟从小与叔叔吴乞买一起,跟着父亲上战场,尤其是兀术,他可以说是吴乞买一手带出来的,绝对忠实于金主吴乞买。吴乞买也十分信任他们,连金主自己的儿子也没法相提并论。只要他们还在,就没人敢真的谋反,充其量是争权夺利。而且,斡离不在金人中的影响力仅次于粘罕,想把他彻底打倒也很难。这回南侵,金主就故意没有按过去粘罕为主、斡离不为副的带兵传统,而是让斡离不与粘罕分开,各自领兵,这就是为了让斡离不有胜过粘罕的机会。虽然斡离不打了败仗,但粘罕也没能获胜,只是没有败而已。所以,反对者也只敢逼着金主撤他的职,却不敢公开杀了他。金主以自己的亲军——龙翔军看着他,何尝不是怕别人对他暗地下手。至于兀术……”
虞允文冷笑了一声,看向正仔细听他分析金人情况的众位大臣:“他很可能是继斡离不和粘罕之后最优秀的金人将领。这话是金主吴乞买在完颜部落起兵之前,还是女真人各族中一个不起眼小部落的时候说的。至于吴乞买会这样说的原因,是因为兀术才14岁时的一件事。他当时带了一群由还没成年的完颜部落子弟,跟着自己的父亲历练。一个来参见他父亲阿骨打的奚族首领,因为兀术长的太清秀,有点象个漂亮的女孩子,无意中嘲笑了他几句。结果,兀术怀恨在心,利用那个奚族首领返回自己部族的机会,带着一群小孩子在路上的树林里设伏,居然把对方的三百近卫给打的七零八落。奚族人也是马上民族,首领的近卫战斗力不弱,可连回手的机会都没有。阿骨打为了维护与奚族人的同盟关系,只好处罚自己的儿子,吴乞买出面为他说情,并把他要到了自己的手下。从此,兀术开始上战场打仗,直至今天。”
“这个兀术还真的很厉害,这么小就会用计,这在喜欢用勇力的金人中倒是很少见。”一边的枢密副都承旨张所很是惊讶,仔细回想了一下,然后问道:“我在和金人交接原辽西京的时候,曾经见过兀术一面,虽然未及深谈,但觉得他是金人中难得的温和之人,待人礼貌,并无一般金人那种骄狂之气。却没想到,他会因别人的几句嘲笑而偷袭,送掉他人性命。”
“这才是他的厉害之处,外表温和,内里却十分的果决,手段很是残忍。跟着叔父几年之后,他好象是变了一个人,再也没有了少年时的狂躁和轻率,但却变得十分勇猛。”虞允文摇摇头,对张所说道:“您不知道他在当年护布达岗之战的时候,曾经作为前锋的一名中级将领,率两千骑兵直入辽中军,呼喝着来回冲击,辽最精锐的皮室军居然无人能挡其锋。战后,他的部下仅余百人,阿骨打从他身上亲手拨下十余支箭矢,称他为我家‘勇儿’!能得阿骨打亲口赞一个‘勇’字的,在女真人中又有几个?他参与攻打上京之战,攻入城中之后,因辽人的反抗激烈,兀术没有向阿骨打请旨,便直接下令放火烧毁了上京南城,无数辽人死难,我这才留意到他。”
“这个兀术看来是不能小看,他居然如此的狠毒和胆大妄为,”张叔夜张大人有些意外,立刻追问道:“难道金人自己也不知道他的厉害吗?不会提防他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