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节
“糟糕!”斡离不心里一沉,最坏的情况发生了。
金人来自北方,不善操舟和游泳,在这黄河之上,一旦有意外发生,就只有死路一条。
可到现在,对岸和河面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金人还是没搞明白。
黄河岸边,虞允文正在巡视刚刚结束战斗的渡口,过河的五千多金兵已经全部被消灭。
虞允文知道,虽然将士们愿意听自己的号令,但对岸是兵力远超自己的金兵主力。
“女真满万不可敌”的神话,在前期金人横扫幽云之战中被发挥到了极致。如果不能激起宋军必胜的信心,战斗力会大打折扣,就更没有胜利的希望了。
当他发现金兵已经打算渡河之后,干脆命令放弃渡口,让他们渡过河来,还故意让人宣扬王权逃跑的事,并留下六只大船和一些小船、还奉送船工给金人。
这样,知道守将已经逃掉的金人根本没把宋军的一万多人放在眼里,开始大摇大摆的渡河。渡过来的金人也是大大咧咧的,没带马匹,只在山丘附近搜索了一下,没发现宋军踪迹,就以为宋人已经逃远了,连探子都没有多派几个,光在忙着找船。
等南岸的金人已经有了五千多人,虞允文立刻下令宋军行动,但不是让宋兵直接冲上去,而是用悄悄搬上山丘顶端和沙堤的百多具神臂弩先招待他们。
擅长马上作战的金兵没有了马就如同没有了双脚,本来战斗力就大打折扣,又不会游水,再加上孟津渡口独特的口袋地形,给神臂弩在那样狭小的地方两面夹击、一通狂射,躲都没办法躲,大部分倒在了血泊中。
宋军再冲上去一通狂砍,金兵全部了帐。
送给金人的船早已被船工们做了手脚,船底都凿了洞,只是用塞子封住。等岸上一打响,船工们把塞子一扯,船迅速下沉,河上的近两千金兵也都喂了鱼虾。船工们却从水里游到远处,再回到到南岸来。
金军还没回过神儿来,就已经吃了虞允文一个大亏,损失了七千多人,还都是金人本族的铁骑。
这可是自金人起兵以来,在一场战斗之中最大的损失,心疼的金营将领直跳脚。
这一战打掉了七千多金兵,打疼了金人、也打出了宋军的勇气,这下大宋军民士气大振。
这里已经是大宋的本土,当地百姓知道宋军在黄河岸边抵抗金军入侵,全都赶来参战,为宋军指路,帮忙运送给养和武器,有不少青壮年直接参加了对金人的袭击。
黄河两岸靠近幽云,多年来民间习武风气使然,老百姓里的武功好手也不在少数。虽不至于是全民皆兵,但搞不好一个看上去不起眼的普通百姓,摸出刀子甚至是农具,上来就是一下。
金人是防不胜防,这下他们也体会到了人民战争的厉害。
虞允文感慨百姓们抗金的热情,奋笔疾书《过黄河》,以纪念英勇的百姓:"山河今尚在,峰火人烟无。壮哉黄河守,冤哉幽云屠。苍天如可问,非是赤子孤。百姓诚依旧,忠心休叹无。"
宋军利用自己一方对黄河两岸的熟悉,一到了晚上,一会儿过来摸掉金人的岗哨、一会儿又在马食里下毒,再不给金人放上一把火。
金兵出来追击的人多,宋军就四散逃跑,反正沟渠甚多,利用晚上往里面一躲,保证金人找不到;人少了,宋军就把他们消灭掉,搅的金人不得安生。
斡离不气的半死,自己从随同父皇阿骨打起兵以来,还是第一次打这种窝囊仗。敌人的主将是谁都不知道,却被对方玩弄于股掌之中,实在是可恼!!!
可金人最要命的,就是不熟悉周围的地理环境,半夜里路都不认识,想追击对方都没办法。
金人的后勤粮草是从燕京一带送来,现在完全陷入了大宋军民的包围之中,常常不是被人把粮食给抢了、就是给毁了,金人是头痛无比,却又拿这些人没办法想。
最后,斡离不下了决心,用重兵护送粮草,不再试探渡河。等天冷下来了,黄河结冰之后一举突破,看到时候宋人拿什么来阻挡我大金铁骑!
此时,大宋朝廷里已经吵成了一塌糊涂,对于虞允文擅自领兵之事,跳的最高的是原蔡党那一窝子还没有去职的爪牙。他们又是上书弹劾、又是在外放言,上串下跳,坚决要求立刻将虞允文捉拿、严惩,拚命的显示他们是多么的忠心。
实际上,这些奸佞之臣如此指斥、打击虞允文,不过是想借这个由头夺回被主战派大臣掌握的大权。
至于李纲这些当政的主战派,在得到刘文全的回报之后,立刻明白保住虞允文指挥权对大宋安危的重要性,看到蔡党要拿虞允文开刀,抱成一团拚命的保奏。
赵小官家赵桓被臣子们给吵昏了头,他不是个明白人,又胆小怕事,素来懦弱无用,遇上这等军国大事就犯糊涂。
赵恒的皇后朱氏却能够明辩事理,知道必须支持主战派大臣们抵抗金人入侵。可大宋规定后宫不得干政,皇后不能直接向皇帝进言。恰好,身为国舅的朱义因自己的姐姐欠安宁而入内请安,皇后便以此事相托。
朱义很清楚,如果这个时候把虞允文换下来,黄河防线只怕会很快崩溃,也很赞同姐姐的意见。而且,他事先已经受了李纲等主战派的托请,要他进言皇帝,相机保住虞允文,知道民心向背的朱义自然会出手相助。
但朱义也不想公开得罪蔡党,于是,便在进见天子赵桓的时候出了个主意:放任不管,等仗打完了再说。
缺乏判断力和决断能力的赵小官家觉得朱义这个“拖”的主意着实不错,也就采纳了。
等到孟津渡口大捷的消息传到汴京,百姓欢腾、庆贺,朝廷也安了不少心。
小皇帝当然更是一个字“拖”!保也罢、处分也罢,反正天天的哼哼哈哈,就是不做决定,既不封赏、也不追究虞允文的罪名,更不会去管臣子们在下面折腾。
至于枢密院给虞允文送军需、送武器、送粮食,赵小官家就当不知道,装糊涂,大宋朝廷就这样保持着一种危险的平横。
经过多日的汇集,虞允文手下已经有近四万兵力。只可惜都是步兵,如果黄河结冰,金兵从对岸直泻而下,只怕还是挡不住。
心中忧虑的虞允文表面上还是保持着自信和平静,现在他是宋军的主心骨,危急关头决不能让大家丧失信心。至于朝廷的政争,他已经没那个兴趣去理睬了,只要在打败金人之前,朝廷不撤掉自己的指挥权就可以。
这段时间,从京师、从内地来了不少参军的人士,有士人、有武将,也有不少本领高强的民间武术好手,虞允文一齐收下,妥善安排在军中。
这天,京师又来了两个人,指名要见虞允文本人。
结果,虞允文一见到人,就给他们吓了一跳:“水灵、贤弟!”
虞水灵看到父亲,立刻高兴的跳到父亲身上,伸手紧紧的抱住他,才不管旁边还有其他人在:“爹爹,我好想你哦。”
旁边的人看到原来是虞大人的家人和孩子来了,便各自散去,让他们好好团聚。
“义弟,你怎么会来的?”虞允文十分惊讶。他倒不是奇怪水灵会跑了来,以这个小调皮的作风,她要是不闹出事来才怪。他奇怪的是张义居然会来到前线。
当初由于两人相交甚欢,不久就结为义兄弟。当朝廷决定将张氏父子送给金国的时候,幸好清义道长事先得知了这个消息,及时告知了他们。于是,大家便让张义诈死埋名,这才保住了他一条小命。
这之后,张义就留在了清义道长为他安排的一个隐藏的处所,等时间再长一些,没人留意此事了,清义道长自会安排他去南方,却没想到他会跑到前线来。
“虞大哥,我来是想参战。”
“你要参与打金人?为什么?你难道不恨大宋的薄情寡义了吗?”虞允文奇怪的问道,他可还记得张义在得知父亲被害的时候,那副悲愤和仇恨的模样。
“我是对大宋有怨气,但我更恨金人。”张义红了眼圈,低声说道:“大哥,您也是幽云汉人,应该知道幽云汉人的痛。我才不相信金人会真的放过我的家人,这不过是他们为了收拢人心的示好举动,等用不着我们的时候,张家不会活下来一个人。是金人逼杀了我的父亲,我要报仇!请大哥答应我。”他猛的跪在了地上。
“唉,兄弟,不是我不给你报仇的机会,如今张家只有你一个人了,万一……”
虞允文伸手要拉他起来,可张义却跪着不动,他抬起头看着虞允文:“大哥,不能为父亲和家人报仇,我活着干什么?请您答应我。您知道,我从小习武,会保护好自己的。”
“你……好吧,既然你这样坚决,就留下吧,你文武双全,应该能帮的上我。”虞允文把张义拉了起来,想了想:“不行,你不能再用张义这个名字,万一被人发现你是张觉大人的儿子,会有危险的。这样吧,你改名叫张文,你无字,我再给你起个‘伯英’为字,如何?”
“全凭大哥安排。”
天气一天冷似一天,宋金双方都在等待着最后决战的时刻,因为天寒地冻,无法再在野外埋伏,宋军的小活动也渐渐的少了下来。
此时,斡离不终于从大宋北上求和的使臣嘴中得知:对岸自已的对手,居然是一个从来没有上过战场的文弱书生!
斡离不大大吃了一惊,立时派人了解对面之人的身份来历,等搞清楚虞允文是幽云汉人的时候,自觉机会来了,马上修书一封,派人送给虞允文:虞允文大人,你虽然是个文士,却是个真正的英雄豪杰,本王很欣赏你的才干和忠诚。大宋不会在意你的忠心,更没有抗击到底的勇气和信心,已经派出了使节求和。一旦战事了结,你擅自领兵必遭杀身之祸。本王实在不忍心看到一位忠臣落到如此结果,所以拒绝了和议。你如果能投身我大金,当可一展雄才,本王必将虚左位以师礼相待。切切!
接到斡离不手书的虞允文将此信给张文看过,张文沉着脸,他又想起了自己的父兄。这里的人都以为他是虞允文的亲属,并没有怀疑他的来历:“大哥,你真的想明白了?斡离不说的有道理,战事结束,大哥只怕没有好结果。”
“你要我投降金人吗?”虞允文随手将信纸丢到了一边,点了点信纸:“这位王爷身边好象还有汉人的文士,一笔字写的不错。”
“大哥,我不是要你投降金人,你不会这样做,我也不会。但,我真的担心你的结果,我不想看到你……”
张文的话没有说完,就被虞允文一抬手制止住了,他站起来走到张文的跟前,将手放在他肩上:“我知道,你是不愿意看到我也和你父亲一样,被自己忠心的国家给出卖。我也恨大宋的无情,但我们是汉人,这一点永远改变不了。兄弟,我不要求你将来非要忠于大宋,我只希望你明白一点,你是汉人,永远不能做汉奸!答应我,无论发生什么情况,永远不做汉奸!”
“我答应你,大哥。我以张家祖宗的名义发誓,无论发生任何事,我决不做汉奸!会为汉人奋斗一生。”
“好兄弟,我是尽人事、由天命,至于以后会怎么样,管他呢。”虞允文拍拍他的肩膀,淡淡的说道:“斡离不兄弟都是大金名将,这场大战我们还真的小心应付才是。”
“大哥,我永远跟着你,你说什么我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