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夜,徐徐晚风。百花园中,小亭椅上,闻焕章见左右无人,放心大胆说些大逆不道的话,王进听得两肩巨颤,蔡影和林冲陷入沉思,忽听一个清朗的声音传入耳中:“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尔等却说些造反勾当,好大的胆!”
蔡影一听这话,拍石桌大喝一声:“哥哥们动手,切不可走脱了此人,干系非小!”
闻焕章起初也是吓得面如土色,忽然镇定下来,道;“可是贯忠贤弟到了?”
蔡影正猜疑不定,月色中钻出一个身影,站在庭中,拱手道:“弟做不速之客,惊扰诸位兄长,勿罪。”
蔡影见这人身材修长,分风神如玉,一对睿智的眼眸里智慧闪动,正是棒打孙化时,站在人群中却卓尔不群的男子,忙抱拳道:“先生可是大名府许贯忠许先生?”
来人笑道:“蔡公子亦知在下贱名否?许某何其幸也。”
蔡影说道:“久闻先生文才武略,游遍大江南北,壮志豪情,正飞久欲与先生把盏论天下,奈何缘吝一面,不得相见。今日相逢,可偿夙愿矣。”
许贯忠道:“公子过赞。贯忠一回中原,便知京师出了个大才子,所作诗词,无不是旷世绝作,更作了一首精忠报国的曲子,慷慨激昂,许某自问见多识广,却从没听过这般豪迈特殊的曲子,顿生仰慕之情。待到京城,却得知公子已与闻兄任职蓬莱,遂跋涉而至,只欲当面攀谈。一到蓬莱,就赶上公审孙化。公子不畏强硬,捉拿孙化,已是令人钦佩。怜才惜才,费心尽力使孙化弃恶从善,良苦用心,更加可敬。”
蔡影忙道:“因蔡影之故,害先生受奔波劳苦,正飞深以为歉。”
许贯忠道:“是何道理,人生得一知己,夫复何求。”
诸人大笑。蔡影道:“先生既到,当重开宴席,醉罢中宵,我去叫萍儿准备。”
许贯忠道:“公子不必麻烦。”
蔡影一摆手,道:“先生乃正飞仰慕之人,自当亲自敬酒三杯。”
蔡影一溜小跑回了卧室,萍儿正在灯下苦读战国策,见他回来,欢呼一声,跳进他怀里,这丫头委实有点沉重,蔡影怕撑不住摔到她,便将她放回床上。她勾着他的脖子,把他一起带倒,微笑道:“这回没人打扰了吧。”
蔡影苦笑道:“宝贝,辛苦你了,家里来了贵客,去吩咐下人开一桌酒宴,今晚怕是没工夫陪你缱绻了。”
她脸色一沉,道:“哼,在你心里,谁都比萍儿重要。”
蔡影笑道:“亲爱的,别生气了,这位许先生是我神交已久的朋友,而且长身玉立,英俊潇洒,你去看看,保证让你心折。”
萍儿一头撞进他怀里,道:“你个大恶人,是不是要把我拿去送人,你个死没良心的,人家不要活了啦。”
哪跟哪啊这是。蔡影拍打着她的屁股,道:“好了好了,你这么乖巧,我怎么舍得送人,别说千金不换,给我一个国我也是不换的。就是叫你去置办酒宴,快去,乖啊。”
她探出脑袋,道:“为什么公子你对我总是这么温柔呢?别家少爷对丫鬟都是呼之即来挥之即去,要打就打要骂就骂的。”
蔡影没好气的说:“我哪敢啊,就你这如狼似虎的,我还打你。”
酒过三巡,客套话也说得差不多了,许贯忠谈锋甚健,讲些大理的风景名胜,奇人异事,风俗见闻,蔡影叹道:“大理本是隐逸的绝佳所在,可惜,可惜。”
许贯忠道:“可惜什么?”
蔡影酒意上涌,道:“可惜大理纵然躲得过数十年后女真之祸,却避不了蒙古的铁骑,刀锋所过,卷起人头无数,苍山洱海,被鲜血染红,大好河山,一朝破碎,岂不可惜?”
许贯忠纵然才华无双,却也猜不透他的意思,道:“公子所言,贯忠愚钝,还望不吝赐教。”
闻焕章亲自起身关上门,道:“贯忠不知,我家蔡公子,可知前后五百年之事。”便把蔡影生而知之的事和女真崛起灭宋的预言讲了一遍。
许贯忠眉头紧皱,道:“闻兄所言,未免流于玄妙。道家有许多真人,自称可知过去未来之事,然贯忠前去拜访后,发现尽是些大言炎炎,愚弄无知的神棍,真正有学之士,当不会行此无妄之举。蔡公子风华绝代,奈何也效此愚行?”
蔡影微微一笑,扯那么多,还不就是不信两个字么。
闻焕章道:“然则闻某深信不疑。”
许贯忠道:“闻兄向来敬鬼神而远之,今番却是为何?”
闻焕章道:“试问,谁能写出永遇乐醉后怀古,又写下桃花庵歌?”
许贯忠淡然一笑,道:“苏东坡能写下大江东去浪淘尽,却还能写下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一个心存天下的男人,未必没有儿女情长,一个金戈铁马运筹帷幄的将军,未尝不愿当一个梅妻鹤子的林和靖。”
闻焕章一窒,道:“那天你要在,闻某不至于哑口无言了。”
蔡影笑道:“说起来,的确荒诞不经,然而蔡影既然知道未来历史的走向对苍生不利,断无袖手旁观的道理,宁可背负万世骂名,也要博上一搏?”
许贯忠道:“为称王图霸一搏?”
蔡影微笑道:“先生把我当张角了么?”
许贯忠道:“岂敢。”
蔡影站起身来,朗声道:“兵连祸结,其实蔡影心中所愿。不到万不得已,不会贸然兴师讨宋。两年后,在下当与蔡京作殊死一搏,如果赢了,就有机会逆转大宋颓势,到时,还望先生助我一臂之力。”
许贯忠道:“为什么一定等到两年后,如今公子受皇帝青睐,名震京师,蔡京刚刚复相,阵营未固,何不借此良机图之?”
蔡影笑道:“现在和蔡京斗,无异于螳臂当车。以我现在的势力,没有一个绝佳的契机,想要撼动根深蒂固的蔡京,何异痴人说梦。况且打草惊蛇,反为不美。”
许贯忠道;“两年之后,就会有机会?”
蔡影沉声道:“别忘了,我说过,我通晓历史发展的主脉。两年后,彗星现,圣上以此为由罢蔡京相。这就是我,唯一一次机会。我意已决,一旦失败,立刻起兵,时间已经不多了,事情紧急,只得行谋逆之事,千百年后的声名,却是顾不到了。”
许贯忠道:“如果我没记错,上次蔡京罢相,也是以彗星为借口。”
蔡影点头道:“不错,其实都是权利倾轧。蔡京经过这番变动,清除异己,在朝中已是遍植党羽,一家独大。但他恐怕得意忘形的忘了一件事,没有一个皇帝,愿意看到臣子的权力大到无法控制。君臣之争,随着蔡京势力的扩大,将越演越烈。趁着关键时刻落井下石,这就是我唯一能够扳倒蔡京的机会。”
许贯忠道:“今日初见,公子便吐露肺腑,贯忠本该投效麾下,但我闲云野鹤惯了,厌闻兵事,因此。”
林冲和王进对视一眼,缓缓站了起来。
许贯忠冷笑道:“公子若是硬要留下贯忠,说不得,只好品格玉石俱焚了。”
蔡影头疼啊,怎么说着说着就改动手的了,忙道:“林兄王兄,坐下。我所谋之事,关系非小,原不欲强迫他人。我与徐先生神交已久,所以一见面,就以心腹之事相告,他就算不帮我,也绝不会出卖我。”
许贯忠道:“你就这么有信心?”
蔡影微微一笑,道;“如果我看错人,就算死在乱刀之下,也没什么好埋怨的。来,大家吃酒。”
一番争执,诸人都不言语,埋头吃饭,眼见盘底的油又被刮了三遍,蔡影心想这是养了一群终极饿狼啊。
许贯忠忽然道:“我赌了。”
蔡影奇道;“先生赌钱赌输了?”
许贯忠道:“我赌你,是个明主。我赌你,刚才句句是实。我赌你,能够恢复汉唐盛世,使我中原百姓吐气扬眉,再不受异族侮辱。”
蔡影大喜道;“得先生,我有子房矣。”
许贯忠道:“但效绵薄之力耳。”
蔡影哈哈大笑,道:“林兄,王兄,咱们虽以兄弟相称,未曾正式结义。今日恰有七杰云集,明日可行结义事矣。”
闻焕章数来数去,道:“你把我也算进去了?”
蔡影道:“自然少不得先生。”
闻焕章道:“不过,算上我和贯忠,加上曹正,也只有六人而已。”
许贯忠笑道:“闻兄为何忘了孙化?”
闻焕章皱眉道:“孙化?这等人……”
许贯忠道:“知错能改,善莫大焉。我观孙化其人,性直,有胆气,是个值得一交的豪杰。闻兄,不可因他从前做错了事,便另眼相看。”
闻焕章道:“既然如此,就这么定了吧。”
这时曹正历尽千辛万苦,终于把王进的屋子收拾干净了,气喘吁吁跑了来,当夜诸人心情大畅,开怀痛饮。,一醉方休。
蔡影迷迷糊糊的看着灯下的萍儿,一张俊俏小脸不可方物,想作起来吻她一口,脑袋晕晕沉沉的,手脚已不受大脑控制,自动休眠了。他苦笑道:“今生有萍儿相伴,我夫,夫复何求。”
她捏了捏他的手:“公子喝醉了,才知道萍儿的好么。”
蔡影趁着大脑还清醒,道:“萍儿,我为你写了首诗,你记住,谁也不要告诉谁们这是,这是我和你之间,之间的秘密。”
她开心极了:“公子终于肯为奴再写诗了吗?好,萍儿谁也不告诉,藏在心底。”
蔡影晃了晃脑袋,道:
几回花下坐吹箫,银汉红墙入望遥。
似此星辰非昨夜,为谁风露立中宵。
缠绵思尽抽残茧,宛转心伤剥后蕉。
三五年时三五月,可怜杯酒不曾消。
念完这首黄仲则这首绮怀,望了一眼萍儿朦朦胧胧的雪白脸蛋和痴痴的神情,蔡影甜甜的进了梦乡。
这晚的梦,蜻蜓望着他流着泪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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