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照影身体向来很好,按林木的话来说,她比池望云的身体要皮实多了。
从小到大感冒发烧的次数屈指可数。
也正是因为这些,昨天窗户未关,她也没有放在心上,可没想到她竟然着凉发烧了。
池照影愣了愣,此时才反应过来自己身体的异样……原来是病了啊。
她抿了抿唇,下床给自己接了一杯热水。
池照影重新清扫了一下屋子,直到下午郁离的回信才姗姗来迟。
【今天晚了,我明天过去,你准备好证件。】
【晚点会有人和你谈接下来的安排,有个剧本给你。】
郁离的信息不慌不忙地送过来,池照影微愣,郁离的信息过于官方正式,即便看不见郁离的神情,池照影却无端端读出了冷漠。
那张白秀清冷的脸。
不再有可爱的猫猫卖萌表情包附过来,简简单单两句话,无一不在表明她急迫地想结束这段关系,她的冷漠明明白白,不欲与自己有过多的交谈。
池照影忽然不知道该怎么回复了。
许是生病让人脆弱,她鼻尖一酸,莫名觉得委屈。
之前一直想从这段关系里抽身的是自己,现在万般眷恋不欲离开的人,还是自己。
而现在,仅仅因为郁离几句话,竟然还委屈上了。
这几年来,她让郁离受的委屈可远远不止这些。
任何人都有资格对郁离委屈。
只有你不可以,池照影。
池照影捏了捏手机,她放平心态,倚在门框上给郁离回信。
【好呢。】
【受的伤怎么样了?】
【明天还是来吃饭吧,我反正是要做的,两个人吃也不浪费。】
【大小姐想吃什么?】
她握着手机等,郁离新换了个头像,原来的拼接色头像应该是某一处建筑的局部,红橙相接,极为欢快艳丽。
实则不太符合郁离的性子。
但如今郁离换了一张素色的照片,应该是随手拍下的天空,清兰色的天空上缀着几缕浅淡的纱云。
冷冷清清,意境开阔。
池照影有些出神,郁离这次的回信快了,此时应该是有空,手机振动了一下。
郁离:【红菜苔。】
郁离答得随意,就像瞥过一眼就挑了她最近的问题回复,似乎对这些信息并不上心。
但简简单单几个字,却叫池照影的眸光亮了起来。
池照影:【这个我会做,希望能让大小姐喜欢。】
郁离没再回复了。
池照影并不纠结关于伤势的问题,毕竟明天就会相见,再问也不迟。
明天就能见到郁离了……光是想想这件事,就已经让池照影无比期待,心生欢喜。
她不知道自己现在是怎么了。
一直以来,她都在抑制自己对郁离的情感,竭力让自己清醒,可到了分开的这一天,她反而变得无法自控。
她无法控制自己的心绪,无法控制自己的思念,甚至于……迫切地想见到郁离。
迫切到心脏发疼的地步。
池照影叹了一口气,认命地捂住自己的眼睛——
那又怎样呢。
时间会抹平一切,漫漫余生里,她只能不断怀念这段时光。
看着郁离在她触碰不到的彼端幸福,那也很好。
…
当晚便有团队里的人联系上她,给她发过来一个文件。
一个名叫《等风》的剧本。
团队的人用词简洁,只说这是大小姐打磨多年的剧本,为池照影量身打造的故事。
原本是送给池照影的生日礼物,以免误会所以提前一天。
就当是祝福离婚好聚好散。
郁离送给她的……剧本。
池照影此时才想起,她们的相遇也是因为郁离有个编剧老师。
所以……郁离此时给她的剧本,是郁离亲自参与的作品么。
池照影抵了抵额角,她有些昏,她本以为这次发烧会很快愈合,但此时似乎有愈演愈烈的趋势。
文件已经发了过来,除了剧本还有她过后的行程安排,池照影忽然惊醒——
以往的行程安排都不会像这样一大片一大片的让她过目,只需要让团队打理好就行。
郁离此时不仅仅是给剧本,她给出剧本,同时也收回了以往给她的特权。
她问出了自己的疑惑,对方似乎知道她有此一问,很快给出了答复。
【的确如此,团队现在不能独带您一个了。】
【公司有签新艺人的计划。】
池照影:
【郁总的意思么?】
【大小姐的意思。】
这样啊……池照影恍惚不已,以往郁离投注在她身上的东西在一点点收回,按她原本的想法,她该高兴的。
可为什么……她现在这么难过呢?
虚茫无措再度压覆过来,让她几乎喘不过气。
【我明白了。】她回复道。
深呼吸几次,压下这心口发闷的失落,池照影竭力维持平静,想起另一件让她开心的事——
明天就能见到郁离了。
只简简单单一个认知,池照影就由衷地开心起来。
…
《等风》被池照影存在笔记本电脑里。
明明是虚拟的文件,却叫池照影觉得重若千斤,她躺在床上,踟蹰了许久才下定决心点开文件。
阅读软件是素绿色的背景,霎时把她带到叁十年前的乡野村间。
云下花田,漫野翠色。
每一阵风都蕴着泥土和青叶的香气,迎面而来,温柔而缱绻。
徐徐看过一页, 池照影彻底被这个剧本吸引。
不同于如今的商业大片,故事发生在90年代的乡下。
主角是个神神秘秘的乡村跛脚医生,快叁十岁没结婚,村子里的人都说她性情古怪,可她是方圆数十里唯一的大夫,四村八乡有个什么小病小灾的还得找她瞧。
赤脚医生跛着脚,总是一辆二八大杠推在碎石嶙峋的土路上哐哐啷啷。
虽然是个赤脚医生,但她医术好,治病法子大胆又管用,她似乎也并不为钱财,心情好了就医人,心情不好就闭门不出,十来天不见踪影也是常有的事。
因此耽误了不少病情,村里的人对这个医生积怨不少,可乡下太偏,根本没有别的医生愿意来到这穷乡僻壤里来受苦。
大家对于医生这样“叁天打鱼两天晒网”的行为只能敢怒不敢言。
直到有一天,赤脚医生骑着她的二八大杠,破旧的自行车像是随时都会散架,金属撞击的声音稀碎,在小路中回荡。
她在堤岸上骑行,看见一个衣衫单薄的女人站在湖边,晚风带起她的碎花裙摆,神情难以捉摸。
似是悲伤,又似乎是超脱。
似乎下一秒,她就会跳进湖水里。
风会把她的碎花裙摆高高扬起。
在那一刻,一向不问世事随心自我的赤脚医生刹了车。
跳湖而死并不是什么好手段,她见过跳河自尽的人,被捞上来的时候模样极不好看。
也许是不忍心见到这个漂亮的姑娘沦落到那田地,一向沉默的医生主动朝她搭了话。
二八大杠年代久远,后座还被一群嘲笑她跛脚的熊孩子砸卸了,剩光秃秃的后轮歪歪扭扭。
这个陌生的姑娘只能坐在她自行车的前杠上。
晚风清凉,她怀抱里坐着一个神秘的Omega,风带着起她发尾的香气,让这个冷淡古怪的医生有些失神。
栀子花香绵延,在自行车哐哐啷啷的声音里,医生莫名觉得踏实下来。
赤脚医生捡了个寡妇回家,自此后,医生的生活有了极大的变化,住处总有人替她收拾得井井有条,屋子里不再笼罩着死气沉沉的潮气,换作花香袅袅,让人心旷神怡。
寡妇生得娇俏,和人说话的时候不避不退,一双水眸缱绻又温柔,似乎她的整个世界,就只有眼前这一人。
医生很快沦陷了。
对生活有了热情,就连出门行医也有了动力,她的院门不再时时紧闭,总是敞着迎接村民求医。
只是寡妇神秘,她从来不问医生来处,就连医生的名字都不曾问一句,在某天午后,她轻轻依进医生怀里,软唇相贴,花香缭绕之际,万般温柔地叫出医生的姓。
医生只道在村子里行医十来年,自己姓什么早就不是秘密,她没放在心上,只是把人压在床榻之间。
她没去细想,村民只叫她尹医生,小寡妇嘴里的这声特别的阿尹有什么不妥。
……
后来有一天,一群光鲜亮丽的城里人来到村里,要把小寡妇带回家。
离奇的是一行人寻寻觅觅,硬是没找到那漂亮的、穿着碎花裙的美丽姑娘。
尹医生想把人赶走,可她跛着脚,体质差,没有反抗之力地就被人绑进车里,就要带离村子时,十里乡村的人听了消息赶来,知道要是把尹医生带走,村子里再来一个医生可没那么容易,况且这段时间,医生专注于行医问诊,口碑节节升高,村民们颇为尊重她。
两队人马争论不休,一个想把人带走,一个想人留下。
只有当事人跛着脚,一歪一歪地想要回家去找她的小寡妇。
她翻遍了整个家也没找到那姑娘的身影,甚至连她存在过的痕迹也一起消失。
直到此时,门外忽然想起一声大喊——阿尹!你一个Omega离家这么远,无依无靠多危险!这么多年过去,你也该回去了!
一声呼唤惊醒了赤脚医生。
这天闹剧过后,小寡妇再也没出现过。
医生越发沉默,越发古怪,依旧跛着脚骑着自行车,哐哐啷啷地在乡间林路上行医。
而医生的衣柜里,放着一条年代久远的碎花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