鞭炮红纸碎片落了独栋别墅满院,以贺迟来一年的乔迁之喜。
上年易美珍频繁往来医院,无法再亲自打理公司事务。
宋梦赶到急诊室,焦心道:“妈,您这样还要坚持等到安安中考后吗?住在一起好歹有个照应,景言和文婷是她的兄妹,我算她继母,一家人您担心什么呢?她也是启云的孩子,您还怕我亏待吗?”
一次严重咳血后,易美珍开诚布公同安度说明宋梦与她同父异母兄妹的存在,言语多愧歉。
安度只用五分钟就接受突然冒出来的亲缘,反而期待道:“没关系呀,多人还热闹。”
“安安好乖。”易美珍一颗心安稳着地。
考虑安度初中上学方便,她仍多住在老屋,他们仅物件安置后聚堂过几次,正式并家的吉日推延至孩子们大考过后的暑假。
因着安度与裴景言此前就相识,易美珍舒慰道:“裴家有福气,天意安排,应该让你们几个早点相认,安安小时候也不至于老说没人一块玩。”
安度安静地笑,想到裴文婷,笑意一点点隐去——几次见面,裴文婷每个表情都能读作“排斥”,鼻间一声不屑的气音是频率最高的“招呼”。
“友善和睦”这种需要多人织就的关系形容,并不能一人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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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在翻什么?”安度刚整理完日常用物,出客厅就看到裴文婷正把她临时放在沙发旁的箱包解了,一件件衣物被扯出,在地毯上堆成小山。
安度扬声制止:“你不知道未经同意乱翻别人东西不礼貌吗?”
裴文婷答非所问:“早上鞭炮震天,吵得要死,让不让人睡了。”
“我就看看搬什么非要大张旗鼓庆祝。”她一指勾起条连衣裙,看看标签和码数,又笑笑:“这牌子很贵,啧啧,全季都有,奶奶对你很好嘛!”
莫名寻衅,安度觉得不可理喻,她夺回衣服,快速捞起地面的其他,“贵,所以呢?到了学校都穿校服,贵不贵也只是一件遮丑的布。”
“为什么要乱翻我的隐私物品?”
冷硬怒容似刀锋,她紧盯着她,锐气逼得裴文婷一愣。
安度之前脸孔总摆满和气柔顺,她当然认为这是“讨好”。宋梦私下说过“是你爸爸第一个女朋友的小孩”,母亲眉宇忧伤,她对安度只有坏印象。破坏别人家庭的女人,天生就带有道德低劣的基因,她的女儿又能是什么好东西?
看人眼色,卑躬屈膝,委曲求全不是应该的吗?现在安度哪来教育她的底气?凭她生得美吗?
耀煌煌的朝光融没安度身畔,她肌肤透白,长发随意挽着,身影细瘦,像飘入窗棂的一朵云。
也和云一样姿高态傲,不可捉摸,软柔物质也会结成雨雪冰雹,明着使绊儿行不通。
“我啊,平时逛街买一件都犹豫。”裴文婷缓一缓声,细听仍讥刺浓浓,但她咽下想好的滋事话语,“我们是姐妹啊,姐姐,能共享就共享一下啦。”
哪会因为“贵”犹豫,只是该牌子最大码对她来说还是稍小。正值爱打扮的年纪,看模特也要羡慕,但毕竟是照片里的人,平日碰不到,羡慕仅限“向往”范畴。当标尺真的在眼前走动,又是她厌恶的对象时,“向往”轻易变作“妒忌”。
有奶奶偏疼,有得天独厚的外貌,连亲哥哥裴景言对安度说话都比对她温柔,母亲宋梦也大度接纳……自己有的没有的安度都有——她也配?
不过来日方长,摸清楚安度底牌再行事。
裴文婷首次叫她“姐姐”,略分散的眉眼挤起纯洁的笑,饶是安度满腹义愤,也只能不追究,没情绪地与她对视。
“文婷,我去医院看奶奶。”房门开合,宋梦走出说了句,关心安度道:“安安衣服怎么都抱手上?再补会儿觉,别的让张姨收拾吧。”
大家长俨然易主,安度淡笑轻应了声,记牢易美珍住院前说的“对文婷多点包容忍让,她不通人情世故”,悄吐口气,对裴文婷道:“你想要哪件?”
裴文婷随便指了件外套,安度抽出递给她:“送你了,以后要先问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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换了地方,所谓补觉效果徒劳。经过一场人际初战,安度翻几次身入眠不得,索性坐起,昂着脖子,面朝顶灯发呆。
一条短信进来:“到了,游泳馆东门。”
正是让她需要补觉的源头,她抓抓头发,挎包装上泳衣泳具,顶着烈阳出门。
*
太阳往露天泳池丢一捧金鳞,笑容毒辣辣,仅稀少勇士敢于直面,偌大场地冷清安静,偶荡几声水波响动。
安度坐在池沿,手撑身侧,眼睛无焦点凝着一处,脚尖有一下没一下撩起湛蓝清水,不像放松休息,倒透着丝垂头丧气。
脸颊被冰了冰,陈沧举杯橙汁轻碰她,“累了?”
他指指阳伞下的躺椅,“累了上来休息。”
安度扭头,他单膝蹲着,微微俯身与她平视。
来时有心事,换了泳衣便往水里钻,陈沧陪她游几个来回,她心间松了,五感才有空余观察他。
五年间一长一短照面两次,她忽视了时光的力量。年轮将他骨架拔得横阔瘦直,体格刚健,半熟的男人模样。
水珠攀附他紧实的肩背胸膛,亮光闪烁,流速不一地往下滚,隐入深蓝色泳裤。
安度倏然觉得这个地点选得糟糕,异性朋友互相展身露体,普通运动多了幽昧意味——明明游泳还是个位年龄时报同教练一块学的。
她别开眼,拍拍身旁位置,“你坐。”
“不怕晒了?”陈沧眉尾半挑,顺意照做。
大宅早晚总阴凉,安度受着热烫阳光洗礼,摇头挥去脑中暗沉沉的室景。
“谁惹大小姐不高兴?”刚回郡城时她还如往昔张扬开朗,这般低迷无话见之甚少,陈沧问。
“高兴。”安度抿着吸管,小腿重重踢水。
不愿多说一个字,答案不能信。他笑笑,学她蹬水,等她开口。
酸甜沁喉,安度将饮料杯一放,叹气道:“今天后我就只能回大宅,不能回老房子了,我们住得又远了。”
不是真实理由,陈沧没拆穿,反问:“因为这个?以前临城和郡城不是更远?”
她无从说起,嘴巴努一努,低声道:“……不一样。”
场馆进入几个闹腾孩童,也不避开有人处,套上泳圈玩跳水,身子砸进池子,溅起大片水花。
“小心!”陈沧手掌扣紧安度肩臂,朝远离水点的方向施力勾带,她耳朵霎时紧贴他皮肤。
与此同时,两人的腿在水下交缠,折射弯曲,难分彼此。
均是一僵,但谁也未主动抽离。孩童玩起水上皮球,喧嚷不已,陈沧纵身一滑,将她一齐拉回池内,踱至无人角落。
他胳膊始终圈着她,她没挣脱,余光瞥到他脉络清晰的手背。
安度抬眼,陈沧正好垂眼,水汽漫蒸,他们的距离只有寥寥几厘米。
“真因为‘远’不高兴?”他笑一下,将她几缕黏脸长发仔细挑到耳后,轻刮她鼻子,“现在够近吗?”
她听见自己从刚刚开始就没降速过的心跳声,他矗立在侧,堪比太阳炙烤。怎么会不够,已经太近,她还不想被他看穿——“私生女”到底不算光彩,还有朦胧越界的某些情愫。
安度敛眼睫,生硬地转移话题:“陈沧,你觉得我性格要不要改?我好像不知道怎么和新家人相处。”
她掬水乱抛,“……你说说我的缺点。”
陈沧讶异,安度向来奉行合则来不合则散,为此苦恼属头回。涉及她家庭秘事,他一无所知,便思索着该如何组织语言。
见陈沧真的支棱下巴思考,安度舀水自头顶浇他,“是不是太多了你都说不过来!”
陈沧草草折肘,象征躲一躲,将脸一抹,“冤枉,我是想不到!”
安度脸色好了些,恢复惯有俏容,迈远几步同他打水仗。
少女愁绪散得快,她当如此刻明媚盛放,不掩锋芒,他安心落意,配合她宣泄。
手链不知觉脱走腕间,发现不见时陈沧已潜水攥入手中。
他冒出水面,轻握她腕骨,银质链条重绕原位。
陈沧低笑一声,穿合手链扣,认认真真看着安度答道:“我不了解你的新家人,性格……至少在我面前不用改。”
厚云蔽日,清冽气息四笼,她视线描画没有日光干扰,明晰真切的英俊面容。
她弯唇点点下巴,五指微张,偷偷对比,他指骨长出她一截。
他和她,都长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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并完,删除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