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2章天生了道真
何载道虽不欲再往太素正宗,钓叟也无甚怨言,又翻了一番船资,便送师徒二人穿过了云梦大泽。
登上岸畔,何载道恭敬一礼,言道一声:“谢过前辈。”
此时已是旭日初升,湖面升起薄薄雾气,钓叟只摆了摆手,掉转扁舟消失在了朦胧之中,何载道也不再停留,折身便大步往中原大地行去。
见状何轩追了两步上前,问道:“师尊,前往上玄仍是徒步?”
何载道应道:“这是自然。”
何轩心中虽有准备,面色仍是一垮。
灵宝宗位处泽西大地东南,师徒二人从颠倒山出发往云梦泽的漫长路途,于泽西大地而言尚不足三分之一,如此便足足走了十数年。
而中原大地乃是神洲中枢,其广遨近乎泽西大地的两倍,更号称有万国逐鹿,万种风情,何轩实不敢想,这再一走又是多久,是三十年,还是五十年?
“徒儿已快忘了颠倒山模样了。”何轩嘟囔道。
何载道只道:“中原与泽西又有许多不同,你我皆需好好看看。”
“……”
果然,中原与泽西真的截然不同,甚至不似同在玄黄,同在神洲之中。
中原大地万国万邦,即使小儿也知上有仙宗治世,各国各城皆有上玄道观,家家户户都信道礼道,名山大川盘踞的不是上玄宗所册封的山神河神,便是附属上玄正宗的小型宗派。
到了神洲中柱脚下,那完全属于上玄宗治下的大玄朝,更是世人皆享道法福泽,丰衣足食,修道人在城池中肆意现身,甚至飞遁来去,凡俗之人也不见惊讶,只有尊敬。
玄朝的每一座城池,仿佛都是仙城坊市,执法巡弋的皆是道兵力士,官衙员吏多少都有修为在身。
自然这些人的修为莫说何载道,即使在何轩眼中看来,也称不上高明,但这与泽西大地的仙凡隔绝,云梦泽的世外桃源,已是完全不同的光景。
难怪泽西大地那些勇于开拓天地,到过中原大地一行的旅人,会写下那些在泽西大地被人认为杜撰的游记,将中原万国形容为‘天土’,将大玄比为‘仙朝’,推崇备至。
自然,如此广遨的土地,无法计数的人口,即使仙宗治世也无从管辖到每一处角落,离神洲中柱越远便越是如此。
世事茫茫,山川历历,师徒二人一路行来见识了太多太多,仍不能知晓究竟何种治世理念才是上法。
如此到达玄朝,来到天柱脚下之时,已远远超出了何轩的预计,走了足足八十年。
自然一路之上走走停停,斩妖除魔,声张不平,祈雨襄福都做了不少,甚至何载道还曾教书讲道,收了一名记名徒儿……
但最耽搁行程的还是为了何轩的修行,不过往事如烟,倒也不需再提。
天柱足下,一道石阶蜿蜒而上,已然探入云中,单只视界之内便恐有万阶之数,而且陡峭至极,攀之有如登天之难。
不过称之为登天之阶也不为过,只要攀上这道阶梯的尽头,便能拜入上玄宗下院,习得粗浅道术,即使到此为止,来日也可到各地道观为执守,如能通过更多考验拜入上玄正宗之中,那更是实实在在的一步登天。
传闻之中,玄朝皇子如不能登上此阶甚至都不能为储,可见其份量。
所以这石阶无论时节,无论早晚,总少不了攀登的人影,不过这一日,却有两名格格不入的道人来到,拾阶而上,竟然云淡风轻,轻易便超过了许多登阶者。
这两名道人自然是何载道师徒,这万踏长阶对于凡人而言或许难如登天,但对二人却不算什么,考验道心的禁制亦难能令两人驻足,不过片刻,两人已在云雾之中,望见了那一座山门。
上玄宗!
简简单单三个大字,令何轩微微晃了晃神,却令何载道瞧了许久。
何轩缓过神来,见何载道似乎有些沉醉其中,也不去唤,独自行到山门之前,倒不见他有什么动作,只是稍候片刻,便见一名上玄弟子揭开云雾而来,见人先作一揖,问道:“见过道友,不知道友是何方修行,拜山还是访友?”
何轩微微一笑,回礼答道:“灵宝宗何轩前来拜会。”
那上玄弟子面色微微一变,从他放开的气息之中察觉了什么,态度顿时恭敬起来,道了一声:“请法师稍候。”
言罢匆匆而去,何轩也不见恼,没过多久忽有一名羽士翩翩而至,拱了拱手,言道:“宗阳子见过道友。”
“宗阳子。”何轩眉头微挑,这一位可是上玄宗近年颇有名声的真传弟子,由他亲自出迎,不可谓之失礼了。
不过没待何轩再做通名,宗阳子已微笑问道:“在下却未听闻过,灵宝宗何时出了一位名为何轩的真传弟子。”
何轩微笑道:“在下随家师游历神洲百年,近来才侥幸有所成就,还未曾回返宗门。”
“哦?”宗阳子微微一讶,目光又往何轩背后寻去,瞧见何载道,目中微微一束,问道:“不知尊师是贵宗哪位高功?”
何载道似乎恍然从‘上玄宗’三字之中醒悟过来,缓步上前,也不拿大让何轩代为介绍,自抬手一揖,通名道:“贫道灵宝宗何载道。”
“什么?”宗阳子吃了一惊,道:“竟是载道子当面,晚辈失礼,请尊者担待。”
何载道温和一笑,言道:“小友勿需多礼,今日是贫道携徒前来拜会,不知可方便么?”
宗阳子忙道:“尊者远道而来,我上玄岂有拒客之理,尊者、道兄请随我来。”
有本宗真传弟子带路,自是畅通无阻,宗阳子途中似乎传去了讯息,三人正式到得上玄门中之时,已安排好了依仗,备好了招待大殿。
何载道虽是温和性子,但他身为元婴三重大修士,更是灵宝宗道子,自无什么受不起的礼数。
三人到得大殿中落座之后,宗阳子才问道:“不知尊者、道兄前来拜会是为?”
何载道缓缓道:“同为玄门正宗,贫道对贵宗风采往之久矣,恰逢游历来到中柱,这才前来拜会。”
“另外贫道常闻贵宗钟道友之名,却一直无缘会见,今日前来拜会,亦有与钟道友交流之想。”
“哦?”宗阳子眉头微微一动,先是应道:“既是尊者前来拜会,我上玄门中定不能失礼,晚辈只是恰逢其会,稍后或许掌门真人便会亲自接待尊者。”
“至于钟师叔却可惜了。”宗阳子稍作思索,自感也非是什么绝密,便直白道:“我听闻钟师叔百余年前便去了玄都道场听道,已久未在门中露面了。”
“玄都道场?”纵使何载道之心性,听闻此言也不由微微讶然。
玄都道场,这名号若传到神州之中,或许也是闻者茫然,但何载道身为灵宝宗真传,却知晓一些早已不为人所知晓的秘辛。
却说上玄宗为何能够占据神洲中枢,平原大地,自命三宗六派之首?只因上玄宗传承历史上,可是有着两位纯阳真君。
至真纯阳,与世同君,这般存在一人便可开道统源流,可中兴门派号为正宗,可保万世传承。
如此大道至者,而上玄正宗却有两位,据灵宝宗中记载,应分别是玄都真君,玄通真君。
玄都道场此名,或许便是由玄都真君而来,玄都真君乃是上玄宗开派祖师,道统源流,不过传说之中,这位真君早已离开了玄黄,在天外开辟了一座道场修行,如今的上玄宗乃是玄通真君一手把持。
钟神秀竟然引起这位早已不理会上玄宗之事的开派祖师注意,去了玄都道场听道。
何载道却没想到听闻这个消息,沉吟片刻一叹,言道:“也罢,却是贫道无缘。”
宗阳子微微点头,正待再言,忽有一名道童匆匆赶来,附耳与宗阳子说了什么,叫宗阳子面色一变。
“果真?”宗阳子朝道童问道。
道童忙道:“童儿只是接到法旨……”
宗阳子知道绝无差错,面上露出些许感慨,摆了摆手,随后与何载道言道:“方才晚辈胡言,尊者见谅。”
何载道疑道:“小友何出此言。”
宗阳子道:“说来却是巧了,其实不久前钟师叔已从玄都道场回返,只是还未曾露面。”
“得知尊者前来拜会,他特意传来法旨,请尊者前去相见。”
“哦?”何载道目光微微动了一动,沉吟道:“如此也好。”
宗阳子起了身来,言道:“既如此,不如尊者现在就随晚辈前往?”
何载道应了一声:“善。”便随宗阳子起身,何轩自然跟随。
不谈何载道,宗阳子与何轩也是高修,虽未起遁飞纵,行路自是不慢,很快攀上天柱极高之处,登上一座悬屿。
穿过竹林,三人来到一片清池,池中立有小亭一座,可见亭中有一如画般的女仙,正摆弄灵果,斟茶倒水,见三人联袂而来,温声言道:“请三位就座。”
所谓近朱者赤,何轩随何载道修道如此之久,早已磨得稳妥温和,但他本性又有一股跳脱,修行到了这般境界的人是不会舍弃的,心中不由腹诽:“这钟神秀好大的架子,竟叫师尊等候。”
无论如何,何载道也是与钟神秀齐名的人物,代表的是灵宝宗的颜面,如此已算冷遇了。
不过何载道却是神色淡淡,落座之前,还拱了拱手,言道:“仙子有礼了。”
那仙子正待回话,忽然美目一闪,与此同时,无论何载道、何轩,亦或宗阳子,也被吸引住了目光。
只见几道炁流忽自四面八方卷来,在案前一撞,弥起道道烟岚,待得云雾散去,一名英朗道人挺拔的身躯自然而然出现在了此间。
那道人微笑言道:“何道友,久闻大名终于得见,有失远迎,还望担待。”
何轩早已惊得变了目中神色,宗阳子虽早有预料,亦是感慨万分。
何载道倒不见波澜,只是起了身来,礼道:“见过真人,小小虚名何足道哉,失礼之言,更请不要再谈。”
散则成炁,聚则成形,这岂不是炼就元神的征兆?
堂堂元神真人亲自接待,又何来失礼之言。
“道友客气了。”钟神秀淡淡一笑,言道:“你我同辈中人,不必太过拘谨。”
“请坐。”他在主座之上落座下来,示意何载道落座,又朝那女仙道:“我早说了,师妹不需做这些。”
那仙子只是恬恬一笑,应道:“是应当的。”
钟神秀似乎摇了摇头,没再应话,却与何载道说道:“我知道友特意前来,是为与我论道,今日恰有闲暇,正是谈玄之机。”
何载道缓缓道:“八十年前,何某经途云梦大泽,欲与道妙尊者论道。”
“彼时恰好在大泽之上,得见道妙尊者所留剑气,窥见了道妙尊者道法,自感不能比拟,遂未登门拜会。”
“八十年来,何某足丈红尘,修道修心修行,自感大有长进,来到道友面前,却得知道友已跳出生死玄关,自此长生逍遥。”
“世人因我灵宝宗之由,叫我能与两位道友齐名,实在自忏形秽。”
何载道所言句句皆是真心实意,但其人却十分泰然,或许见得山之高远,海之广阔,对于这种人也是一种提升。
钟神秀心中自言名无虚立者,这位道友亦非凡俗,却也想到了远方,淡淡一笑,暗道:“许道友,某又先行一步。”
“今日有幸,能得真人缘法。”何载道不知钟神秀心中所想,却正容道:“何某只得厚颜请真人指点了。”
“修行虽有高低,大道却是无涯。”钟神秀道:“道友不必客气,望你我皆有所得。”
“善。”何载道垂眉道。
……
山中无历日,修道人却知时节流逝。
北极阁中,许庄忽有所觉,缓缓睁开了眼。
原来不知何时,或许因许庄太过沉浸于修行之中,他布下的禁制已失去灵光,凛冽的寒流肆无忌惮的闯入了洞室之中。
只是这北极阁极深之处的寒风,却不能掀起许庄衣袍一角。
他缓缓将罡云收起,没有补设禁制,驱去寒气,却自言道:“原来已一百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