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龙相欲盟
神流宗中,却有一山,草木常青,遍布琪花瑶草,流水溪道,回环相绕,虽是景色宜人,灵机充盈,却幽静非常,人迹罕至,无他,只因此为神流宗楚河尊者修行之处。
一座与山壁仿佛一体的石门之外,长有一盖苍松,苍松之下,一名中年道人五心朝天,盘坐在蒲团上,面容平静,如玉般的皮肤之下似有光华溢彩,流转不止。
在他不远之处,正有一名神流弟子跪在石门之前,低声禀报着什么,没过多久,石门中传来一个淡淡的声音:“所以穆河的意思是他无能为力,是么?”
那弟子垂首答道:“师尊认为,那真形观道妙法师,神通不俗,当以元婴尊者视之,如今尊者闭关不出,师尊与琅河尊者勉力维系宗门,不宜招惹敌手。”
那门后声音并不急切,却缓缓问道:“穆河不喜欢你?”
那弟子瞬间冷汗津津,应道:“师尊十分爱护弟子。”
那门后声音似乎淡淡笑了,问道:“若真爱护你,他让你到我这处禀报这等消息?”
不待回应,山壁忽然轰隆一声,震荡不止,那石门便缓缓洞开,薄薄雾气散去,一名身量奇伟,雄姿英发的威严男子从中现出身形,垂目望着这名弟子,问道:“我将宗门予穆河打理,我儿被人所杀,他便以不宜招惹敌手这么一句话回应我?”
此时那弟子已经不敢回话,只得连连叩首,楚河轻声一哼,也不与小辈置气,迈步便要出得洞门。
就在此时,那一直不为所动的中年道人才忽然一晃,忽然出现在洞门之前,半侧身微微拦住楚河去路,揖手道:“道兄出关之时未至,还请道兄莫要为难小弟。”
楚河表情不变,去势未止,那中年道人却又上前一步,这次语气却加重了些许,言道:“道兄请止步。”
楚河这才驻足,却未回话,而是严厉目光往下一扫,喝道:“滚。”
那仍在叩首的弟子心头一松,忙大礼起身,这才忙不迭地去了。
直至此时,楚河才沉声与中年道人道:“道友可知我儿为人所杀。”
那中年道人叹了一气,劝道:“禁足道兄是五域大宗议定的,道兄此时出去,岂不是予龙相宗把柄。”
楚河冷声道:“龙相小儿,皆是颓弱之辈,本座有何惧之。”
见他始终不退,中年道人也有些沉不住气了,皱眉道:“道兄莫忘了,五宗也并非家家都支持伱神流取龙相而代之的。”
此时楚河神情才为之一肃,一时不语。
那中年道人知他有所动摇,便接着劝道:“龙相洞天之位与一时仇愤相比,孰轻孰重,想必道兄比我知晓,何况君子报仇,十年未晚,区区一名金丹修士,待道兄出关之后,随手料理便是。”
言已至此,楚河终于点了点头,却望天一叹,淡淡道:“蔚儿可是我资质最佳的孩儿啊。”
中年道人言道:“道兄节哀,不是还有希侄儿在我宗门学道么,相信有我宗门倾力栽培,日后成就不会低于蔚侄儿。”
楚河终于似乎露出些许慰藉,点了点头,也不再回话,便退回了洞中。
随着楚河身影消失,石门也渐渐弥合起来,中年道人才回身来到苍松之下,摇了摇头,取出符纸书了什么,发去空中,这才终于闭目,又重新入定。
——
两州边界之战的结果与摩云宗封山的消息随着众口相传流向四方,道妙法师许庄扬名各大州府郡城,甚至传播到五域之中的同时,真形观也一转颓势,声名大振。
匆匆一年之间,真形观似乎气运由衰转盛,开山之时,便有千众修道种子来投,门中更有秦登霄铸成圆满道基,开始尝试炼法,温宁炼成中品金丹等等好消息接连传来。
除此之外,云澜州一时似乎平静下来,而这一年之间,许庄也终于得以静下心来好生修行。
一年以来,几乎多半时间许庄都在天瀑之中炼炁存神,修为日精的同时,偶然出得天瀑小憩,自然也不会把道术落下,思及哪门,也不管是何种境界,便拾来修习一番。
如此从心所欲,竟然也进度不慢,尤其一直着重修行,为创虚形玄造化龙道术之时更是反复研习的太素假形之法,竟然也水到渠成,轻易成就了六重境界。
不得不说,随着许庄道行越深,其一身根基与太素三大真传给他带来的妙处就越发显现出来,以金丹境界修习六阶道术,都有些随手拈来的味道,或许择定一门勤修一番,触及七重境界也不是难事,不过道术虽好,再为之拖延修行,便有些本末倒置了。
而就在许庄静心修行之时,也有一人终于又万里迢迢来到云澜州,登上了真形观的山门。
山门弟子将他拜帖递上门中没有多久,便惊讶发觉,掌门张道人的随侍童子,匆匆来到了山门之外,亲自迎去了这位客人,直接到了理事大殿之中。
而山门弟子更不知道的是,这位客人到得理事大殿不久,便有一道飞书,飞往了如今门中万众敬仰的擎天玉柱,道妙法师的洞府。
这日许庄正巧在府中小憩,薛玉人也在堂中,这玉石女子修行甚慢,向道之心倒是坚定,抓住时机请教了许庄几个修行疑难之后,便像石像一般定立在一旁,似乎正在思索。
许庄没什么杂事驱使此女,也没即刻回返静室之中,却将太乙虹光剑放出,在厅堂上空的一丈方圆内飞旋,随意演练着剑术,沉思起来。
一直以来他都没有落下剑术的修行,只是近来已经隐隐察觉自身剑术与道术不同,再如何精进,在他炼成元婴之前,也已经生不出什么质变,撞上了瓶颈。
单如此也就罢了,事实上许庄的剑术已经厉害非常,又有法宝飞剑傍身,照理完全不虞飞剑杀力,但他得到太乙虹光剑如此之久,却一直未将此剑使得如臂使指。
这却是因为太乙虹光剑的灵性,实在是罕见的强,寻常来说,法宝便是生出真形,最初也是懵懵懂懂,如孩童一般,更别说幻形法宝,灵性应当十分单纯才对。
如明尊象相佩,虽有灵性残缺的缘故,可有祭炼法门在手,祭炼便没有生出任何妨碍,已被许庄祭炼完全,作为清心去魔之宝,对许庄的修行也一直起着作用。
可偏偏太乙虹光剑,便如此不同,其中灵性,一直没有真正服从许庄,致使纵有法门在手,如此十数年下来,许庄也没有将宝禁完全炼化,始终差着最后一步。
这就使得如今剑术在他手中,似乎从最是依仗的杀手锏渐渐化成了辅佐手段,应付些个金丹修士,自然是屠鸡宰狗一般,但若与元婴交锋,只使剑术,便难以得占什么上风了。
正在许庄思索之时,府门之外,却倏然射入一道飞书,打断了许庄思绪,许庄探手接过飞书,未急着打开,却摇头一笑。
他又非是纯粹剑修,不必非在如今这关头,去追寻更高的剑术,如此想来,解决之法便十分简单了。
一者等他炼就元婴之后,剑术自然能再次突飞猛进,二者却是水磨工夫,无论太乙虹光剑如何不服,有祭炼法门在手,迟早也能将其完全炼化,只是目前许庄却没得这许多功夫,仍是只能留待元婴之后了。
如此有了定计,许庄便将剑术暂时按下心头,一抖手中飞书,扫了一眼,目中却闪过一丝讶色,沉吟片刻,便吩咐薛玉人守着洞府,不必关门,他去去便回。
薛玉人面无表情应了,许庄这才起身来到府外,纵起一道烟云,须臾便至理事大殿外落下,现出身形往殿中步去。
大殿之中,已有两人正在叙话,一者自是雷打不动的张道人,二者却是一名头戴攒珠星冠,身披锦绣山河,仪度不凡的青年人。
虽是在真形观山门之中,此人举止之间,仍不自觉有些许傲气流露,直至许庄迈入殿中,才面色微微一肃,起身揖手道:“龙相真传,晁万展,见过道妙法师。”
许庄也不吝回了一礼,口中言道:“见过道友,你我修为相近,当属同辈,便不必尊称了吧。”
晁万展欣然应道:“道友所言甚是。”
两人重新落座下来,许庄目光在晁万展面上扫过,心头一动,问道:“我观晁道友面目,似乎有些熟悉?”
晁万展笑道:“一年之前,道友压服丘嵩尊者之战,晁某恰在观众之中,许是当时有幸与道友照过一面。”
“原是如此。”许庄微笑颔首,话锋一转问道:“道友不远万里而来,指名寻访许某,不知所为何事?”
晁万展闻言一笑,拱手道:“如今道友名声已传到了龙相域中,以金丹之躯压服元婴尊者,如此天赋,如此根基,可谓震古烁今。”
“云澜州也算我龙相域所辖之下,听闻出得道友这等人物,我宗尊者闻之欣慰非常,特令我送礼来贺。”
言罢晁万展便从袖中一抹,取出一个玉斛置在案上一指,笑道:“此天净真砂,为我宗尊者借宝物从天瀑之中采集灵精炼化而成,当对道友修行大有助益。”
许庄目光一闪,却没去瞧那天净真砂,而是回道:“无功不受禄,贵宗情义已至,礼品太重,许某却收不得,还请道友收回吧。”
晁万展笑容微微一滞,心思急转片刻,却又一拱手,应道:“道友说笑了,区区贽礼算得什么贵重,何况礼物送出,哪有收回之理,还请道友收下。”
不待许庄再做推脱,他又接着说道:“此行晁某前来拜访,也不单单只为献礼,是携有宗门使命而来,道友若不收下,晁某岂有面子开口。”
许庄摇了摇头,只道:“道友身负什么使命,尽管直言便是。”
见许庄油盐不进,晁万展一咬牙,也不打机锋,便直白道:“想必道友也知晓,如今我龙相宗,与贵宗之前情形,颇有相似之处。”
“天瀑法会将至,我龙相宗门之中,却正值青黄不接时刻,又有神流贼子,虎视眈眈,欲取龙相而代之。”晁万展严肃道:“据我所知,贵宗与神流也有许多龃龉,你我两宗完全可以结下友盟之约。”
许庄不置可否道:“贵宗乃是五域大宗,底蕴深厚,神流宗更有楚河尊者,炼就元婴三重,我真形观何德何能可以相提并论。”
晁万展道:“道友过谦了,据我门中记载,上品金丹之士,一经成就元婴,便有极大可能炼就罡云,破入二重境中。”
说道此处,晁万展见许庄似笑非笑,心下一惊,知道是自己沉不住气了,左思右想,忖道:与如此人物谈话,不如直言相商,弯弯绕绕却无意义。
于是接着道:“只要道友愿意,这天净真砂,我宗可以源源提供,助道友快速炼成元婴,不在话下。”
许庄淡淡道:“若我应下此事,贵宗须我这盟友做什么呢?”
晁万展沉声道:“我宗希望道友炼成元婴后,在天瀑法会之上为我宗先行头阵,与楚河尊者做过一场。”
许庄闻言哈哈笑道:“区区些许真砂,便要许某对上楚河尊者?”
晁万展忙道:“道友切莫误会,我宗非是要道友与楚河尊者以命相搏,只需道友消耗楚河尊者些许法力,探明其一二神通,我宗尊者应对起来,也便从容几分。”
许庄待其言罢,才道:“道友误会了。”
“嗯?”晁万展疑惑望去,只见许庄神色淡淡,口中言道:“楚河尊者修为虽高,但还不至叫许某畏惧。”
“不过要我为贵宗解决此事,却要看贵宗究竟有无诚意,若是区区些许真砂,便不必再提了。”
“什么?”晁万展几疑自己耳识出了差错,什么叫‘解决此事’,堂堂元婴大成修士,叫龙相宗都为之忧愁的楚河,在此人口中,似乎随手可以料理?
究竟什么东西,造就此人如此的狂妄?
这一番荒唐之言,反倒没叫晁万展生出点滴怒气,只是语气古怪道:“哦?那不知道友觉得如何才算有诚意?”
许庄并不在意,只淡淡道:“若贵宗愿将成就洞天之法取来予我一观,我可应下此事。”
晁万展猛地起身,冷笑一声道:“看来没有诚意的,是道友才对。”便要转身离去,却听耳后传来许庄一声:“且慢。”
晁万展不屑回过身来,问道:“不知道友还有何指教?”
许庄面无表情点点案上的一斛真砂,言道:“此礼还请道友收回。”
“好,道妙法师,你很好。”晁万展一甩袖袍,将天净真砂卷起,头也不回便出了殿中,架起遁光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