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夜和尚与吴辉光你一言我一语,就在冯西辉的坟前指手划脚地理论起来,送别的人群即便真有些淡淡的伤感,也被这对活宝儿的争吵给弄没了,许多人都忍着笑,看着二人争辩,原来依稀的悲壮气氛顿时一扫而空。
“好了,不要争辩了,请大师接着念下去吧。”眼见二人闹得实在是不像话,赵推官皱了皱眉,出声制止道。
书呆子吴辉光脸红脖子粗地道:“大人,这个和尚念的明明就是错的。”
赵推官淡淡地道:“佛曰:若以色见我,以音声求我,是人行邪道,不能见如来。心诚则灵!”
吴辉光听了若有所思,想想也是道理,自己总不能替那和尚念经吧,干脆依着大人,“心诚则灵”罢了,于是忍着怒气点点头,退回了人群。
静夜和尚大为欢喜,只觉赵推官这句话说的极妙,以后若是碰上不通不明的经咒念出来却被人家当场识破时,大可用这句话来搪塞一番,他怕回头便把这句话给忘了,所以心里不断进行记忆,而他嘴里却正念着“大悲往生咒”……结果他又出了纰漏,本来翻来覆去的念的是那句“悉眈婆毗,阿弥利哆威哥兰谛,阿弥利哆威哥兰谛……”结果念着念着就念成了:“佛曰:若以色见我,以音声求我,是人行邪道,不能见如来。心诚则灵!”
吴辉光听了气不过,上前一步,又要出来指错,幸好有个同僚实在看不下去了,一拉他的腰带把他又扯了回来,吴照磨这才省悟过来,只好闭口不言。只是以他爱挑毛病的姓子,要他如此隐忍,受在难受之极。
一场近乎闹剧的葬礼在半吊子和尚的主持下好不容易结束了,撑着伞披蓑衣的各人纷纷作鸟兽散,夏浔故意慢了一步,候着刘旭和安立桐到了面前,立即低声道:“两位大人,你说冯总旗怎么就暴病死了?我现在该怎么办才好?”
说到冯西辉的死讯,夏浔原以为一定会在青州府引起一场轩然大波,可他万万没有想到,有关冯总旗的死竟然是波澜不惊,直到第三天才6续传来:青州府检校官冯西辉得了绞肠痧,暴病身亡。
得绞肠痧是绝不可能身分离的,冯总旗的尸身虽然在大火中烧得不成样子,可是忤作怎么也不至于连尸体是否完整都看不出来吧?
夏浔不知道官府为什么要隐瞒冯西辉的真正死因,难道是因为冯总旗的锦衣卫腰牌没有烧尽?亦或是有人认出了被大火烧得变形的绣春刀?官府现内藏蹊跷,因为有所顾忌才不敢声张?
夏浔始终没弄明白真正的缘由,不过官府越是不敢大张旗鼓地调查,对他越是有利,他乐得揣着明白装糊涂。但他不相信安立桐和刘旭也相信冯总旗是暴病身亡的,他们在青州已经四年了,一定还有些人脉关系,可以帮助他们查到冯西辉的真正死因。
一听夏浔问起,安胖子立即哭丧着脸道:“你问我,我问谁呀?我现在也是六神无主……”
刘旭喝道:“住嘴!”
喝住了这个没出息的同僚,刘旭向夏浔阴沉沉地一笑,说道:“你不必担心,上头会派人过来的,冯总旗生前吩咐了你什么事,你就一心一意地去做你的事,其他的不需要你艹心。”
夏浔恭驯地低下了头:“是,那我知道怎么做了。”
刘旭道:“你先走吧,有关冯总旗的后事,我与安兄还有话说。”
“好,那么,我告辞了。”
夏浔向他们点点头,返身向远处停靠着的自家的马车走去,刘旭阴沉的目光从他的肩上慢慢落到他的脚下,夏浔的脚步很沉稳,在泥泞的乡间土道上一步一个脚印,每一步的距离几乎都是一样的。
夏浔沉着地走到自家车前,先跺了跺脚,这才举步登车,夏浔上了车子,回头向刘旭和安立桐一望,见他们正远远地注视着他,便微微颔以作示意,随即合拢了雨伞,轻轻一甩。雨滴溅在青草叶上,草叶被压得微微一弯,随即便奋力甩脱了那颗水珠,重又扬起。
夏浔已进入了车厢……※※※※※※※※※※※※※※※※※※※※※※※※※※※彭梓祺正坐在车里,夏浔上了车子便往座位上一坐,闭起了眼睛。彭梓祺以为他是刚从坟地出来,心情有些压抑,所以静静地坐在那儿,并没有打扰他。
夏浔紧张地思索着,方才刘旭在观察他的时候,他也在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刘旭和安立桐的反应。现在看来,安立桐毫无一个情报人员应有的素质和觉悟,他根本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商人,而刘旭……夏浔微微皱起了眉,刘旭显然是对他产生了怀疑,毕竟张十三和冯总旗都是在他出现之后离奇死亡的,如果他是真正的杨文轩,刘旭未必会疑心他,而他偏偏又是个冒牌货,他有动机。
“怎么办?”夏浔紧张地思索着,许久许久,紧紧拧起的眉头又渐渐地舒展开来,刘旭纵有疑心,也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小人物。张十三和冯西辉这样的人物,都神不知鬼不觉地交待在我的手中,区区一个刘旭,能把我怎么样?
快了,就快了!
他从阳谷县回来,在黄河渡船上的时候就已经听人说过,当今皇上龙体欠安,已经着皇太孙署理政务了。夏浔不记得朱元璋的确切死期,却知道皇太孙朱允炆监国摄政,也就意味着朱元璋的死期不远了。而朱元璋一旦驾崩,意味着什么呢?
意味着削藩马上开始。
朱允炆对他的叔父们一直心怀忌惮,他还没有继位的时候,就在考虑怎么收拾这些叔父,他甚至同自己的皇爷爷探讨过这个问题,可惜朱元璋并没有给他一个想要的答案,反而问他如果叔叔们起了野心,他要怎么办,朱允炆的回答非常机警,符合他一贯给人的孝悌仁厚的印象,他说:“以德怀之,以礼制之。如不可,则削其封地,又不可,则废置其人,又甚则举兵伐之。”
朱元璋很满意,可惜,这番话只是朱允炆在爷爷面前扮乖孩子的鬼话,事实是:朱元璋刚死一个月,尸骨未寒,未见诸王有丝毫反迹,朱允炆就迫不及待地对叔父们动手了。他既没有展示他的德行,施展他的礼制,也没有采取“削减藩地、裁撤护卫、留其王爵”的温柔手段,而是直接下手拿人。
一道诏书,贤良的周王朱橚入狱;又一道诏书,代王朱桂被贬成了庶人。紧接着齐王、岷王也都全家贬成了庶人,湘王姓子倔,不肯接受被侄子流放穷荒僻壤的结局,全家举火自?焚。朱允炆摆明了除了他这一房,皇爷爷的其他子孙要统统贬为庶民了。
收拾了五个叔叔,建文帝信心大增,磨刀霍霍,开始剑指北平。燕王见势不妙,把自己所有的儿子全部送进京去做人质以示忠心,朱允炆仍不罢休,按照几位心腹大臣的计划,步步紧逼。终于,不甘心“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的朱老四小宇宙爆了,领着八百个亲兵同富有四海,兵马数十万的皇帝开始了一场任谁看来都绝无胜算的战争,靖难之役由是打响。
战争中,锦衣卫这柄锋利无比的刀本该是大有用处的,但是夏浔知道,一旦建文帝登基,锦衣卫更不可能东山再起,因为建文帝从小接受的是儒家教育,他喜欢重用的是文臣。
如果他重用的是杨溥、杨士奇、杨荣、夏原吉、金幼孜、王偁、解缙这些真正胸怀韬略的实干家,那么当燕王朱棣一步步走向强大的时候,这些重视结果胜过重视手段的政治家或许会劝他启用锦衣卫,可惜的是,他重用的是黄澄、齐泰、方孝孺这一类文不能安邦、武不能定国,只会抱着道德大义夸夸其谈的庸臣,他们固然忠心,可他们只有忠心,而无能力。
因此,夏浔清楚地知道,只要拖到朱元璋归天,建文帝马上就会对诸王下手,而且根本不需要锦衣卫制造什么犯罪事实,他随意编排一些罪名,下一道诏书,就把齐王贬为庶人了,锦衣卫的计划届时将失去执行目标。在紧随而来的靖难大战之中,朝廷势力将不断重新组合,锦衣卫将再也顾不上扔在青州的这几枚棋子。
那时候,自己或许会像西门庆那样,在这里潜伏下去,潜伏一辈子。
这个结果很不错,能够潜着不起来,也是一种幸福。
因此,他现在要做的事只有两件,一是拖,拖到朱元璋归天,朱允炆难;二是脱,尽快脱离,和齐王划清界限,免得建文帝削藩时,把他这个齐王心腹也一股脑儿地抓进去。刘旭此人不足为虑,那么他接下来的主要精力就要放在:
把锦衣卫用了四年时间,才给杨文轩争取来的齐王代理人的身份,用半年的时间转让出去,这样的话,他得找一个帮手,一个肯帮他背黑锅的倒霉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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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完待续)